宋眠刚走两步就被这风打得一哆嗦,抬手压实了帽檐,把卫衣帽子也兜起来戴上了,宽大的布料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尖。
江舟自动接过他垮在手肘的书包,“冷?要不再加一件外套?”
宋眠穿得并不少,一件厚卫衣外搭了一件淡色的牛仔夹克,说有多冷其实不至于。
“不冷,就是这风老往我脖子里钻,不舒服。”宋眠拉了几下衣服帽子,露出眼睛和鼻子,头一偏,“走吧。”
夜幕,华灯初上,山塘街道熙攘吵闹。
两人并肩走下一座小石桥,同一艘从石桥下经过的小游船一岸一水沿街而行。
路边有家店铺门口排了一条长队,店铺里面的座位已经是满满当当,拥挤又热闹。复古的装修,豁达豪爽的饭馆旅人,倒真有几丝古色古味。
生意如此红火,江舟勾起了点兴趣,抬眼看了眼店铺,卖生煎的,转头询问,“想吃不想吃?”
“想。”宋眠点头。
于是江舟拉着他往那边带,挤进队伍排起队来。
宋眠没去排队,江舟让他去一旁等。宋眠很喜欢这种被照顾的感觉,背着两人的书包听话的站着等。
很快江舟身后来了新一波顾客,宋眠得换个地方站才能看到他。等找到最佳观赏角度时,就见江舟被两个女游客搭讪了。
“帅哥,方不方便加个微信?大家年纪差不多,就当交个朋友?”一个染着葡萄紫头发的高个女生点了点江舟的肩。
她话音一落,站她身后的另一个女生附上她耳边私语了句什么,不时捂嘴笑出声,眼睛是盯着江舟的。
江舟蹙了下眉,眼尾瞥了眼宋眠所在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前偏了偏与女生拉出距离,面上淡淡道:“不好意思,家属脾气不好,很难哄,避免他生气,抱歉。”
“原来有女朋友了啊……”
葡萄紫懊恼地一拍额头,手肘一曲顶了顶身后女生的肚子,“你什么眼神儿啊,有主没主都让我上,走走走,瞎丢人!”
两个女生慌慌张张跑走了。
等那两人跑开了,脾气不好的“家属”这才停止探头探脑。看江舟单手插兜,头往这边侧着,嘴角含着笑。宋眠刮了刮鼻子,灰溜溜地走过去。
“她俩跟你说什么呢?”他问。
正巧队快排到了,江舟摸出手机解锁,调出付款码等待结账。垂下的眸子见宋眠交握在身前的两根手指正互相缠绕卷曲,一看就是在胡思乱想。
他抬头看着荧光显示屏上罗列的菜单,嘴里悠悠然道:“又乱想啊?在我这里,野花永远是凋零期,记不住也瞧不上。玫瑰才是我用心呵护照顾过的,花期永存永不凋谢,懂了吗玫瑰?”
宋眠眨了眨眼,听江舟形容他是玫瑰,顿时涩然,脸红至耳朵尖尖,蚊子叫一般嗯了声,满脑子都是玫瑰花。
他埋下头,眼睛紧紧黏着地面上的鞭炮碎屑不肯动了。其实他也不是说吃醋或是怎么样,就是单纯想问问情况,可是江舟太犯规了,说出的话字字往人心上戳,灌了蜜似的。
江舟没点多少,一屉六个,蟹黄虾仁的。两人没进店铺,问老板要了两双筷子边走边吃。
“慢点儿,”看宋眠毫不设防地就把包子往嘴里塞,江舟急忙道:“刚出锅,烫的!”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宋眠舌尖烫得一缩,委屈巴巴道:“烫死了。”
江舟:“……”
认命地抽出一张纸巾叠成方块状,拧了瓶矿泉水倾倒出一些水将纸巾透湿,按上宋眠的舌尖,“按着,五分钟了再放下来。”
“哦。”宋眠哼哼唧唧应了声。
这家生煎味道不错,面皮薄薄的一层,颜色脆黄,轻轻一咬便绽了开来,内里汤汁丰富,味道特别鲜。
天色渐沉,一排路过去,光小吃摊就占了不少店门,生意火热,两人走一路吃一路。
“水水水!”宋眠吐着舌头,冲江舟张开嘴。
巷道转角有一家鸡排店,香飘老远。宋眠禁不住诱惑,去要了几串肉肠,肠上撒满了辣椒粉,吃一口就得喝一口水。
江舟不紧不慢地拧开矿泉水瓶盖,旁若无人的直接将瓶口抵在宋眠嘴边。
这时远处有几家游船船家吆喝着开路了,游人相携坐在木头古船上,激动尖叫。
满目是古迹名像的喧嚣灯火,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路,沿途是各家风格相似,装修古朴的小商铺,卖着些颜色鲜艳的小玩意儿。
街道挂满了大红灯笼,随风摇曳,放眼望去明明灭灭,为山塘增添了些许烟火气。
在满是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一家店门寒酸,寥寥无人,光线昏暗的窄小商铺吸引了宋眠的注意力。
刚入店铺,入目便是几口外貌奇形怪状的小石缸。缸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案,不过由于灯光太暗,宋眠杵进缸进了也没看清具体写的是什么。
“这是古玩店吗?嚯,你看这小杯子,过于丑了点吧,这能卖得出去吗?”宋眠随手拿起玻璃柜台上的一樽貌不惊人的铜体小酒盏。这小酒盏杯嘴尖似鸟喙,杯沿凹凸,倒是挺有型。
江舟瞟了眼那酒盏,很同意他这个形容法。
“咳咳。”一个戴老花镜的白发老头子从后排玻璃柜后站了起来,有点吹胡子瞪眼的,“怎么就卖不出去了!”
“哦,有人啊。”宋眠赶紧把酒盏放下,拉下卫衣帽子,笑道:“大爷晚上好,吃饭没呢。不好意思啊,我嘴欠。”
“哼。”那老头子不屑地哼出声,把手里的折扇一扔,蹒跚着走上前来,“看中什么了,价格给你涨一倍啊。”
“行行行,随你随你。”宋眠推着江舟往店铺里面走,在江舟耳边轻声道:“我们就随便看看买两样照顾照顾生意。看这老头脾气是个倔的,指不定一天都卖不出去样东西。”
“你要买什么?”江舟被推着走也不生气,很好脾气地问。
“不知道,随便选呗,买来送给你,当定情信物嘻嘻。”
江舟无语失笑,他俩从认识到现在,定情信物多得数不清。他合理怀疑这小子根本什么样的礼物才能称作是定情信物。
最后挑了两个护身符,草莓大小,布料赤红,符身正面有用黄色丝线出的两只鸟。
“这两只鸟绣得挺像,”宋眠翻着绣包前后看,“是麻雀吗?”
江舟额角直冒青筋,被这土鳖极了的小绣包雷得外焦里嫩,并不想搭理他。
反倒是那老头子先听不下去,一边弯腰在玻璃柜里翻找着什么,一边怒斥,“鸳鸯!是鸳鸯!没文化的臭小鬼!”
“鸳鸯啊?”吃了文化亏的宋眠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瞅着那两只鸳鸯又看了会儿,皱眉嘟囔道:“可是真的很像麻雀啊。”
这边两个盯着护身符各自心思,那边老头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两块小铭牌,又撕下两张笔记本纸推到他俩面前,“想想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的,写在这张纸上,别写长了啊,写完了刻在这铭牌上,放进锦囊里就行了。”
“嚯,这么好玩儿的吗?”宋眠拿起那两块金色小铭牌看了看,对江舟道:“不然咱俩互换吧,我写的给你,你写的给我,好不好?”
江舟从搁在一旁的笔筒里抽出两支笔,嗯了声。
宋眠接过笔,神神秘秘地转开身子,不让江舟看,也不让那老头看见。酝酿了会儿,他才下笔写道:
神啊,请保佑我永葆花期,我想要做江舟永远的灿烂小玫瑰。
江舟倒是没多想,兀自垂下头,笔尖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细响,他写道:
十一月二日,晴。茫茫星火下,七里白公堤灯火繁华。你和我,身披风与月,行走在这青石板路上,人海喧嚣间。
刻在铭牌上的字老头没让他俩看见对方写的是什么,等护身符做好了,用一根红线绞成的细链挂在了脖子上,出了店铺门,宋眠才问江舟,“哥,你写的什么啊?”
江舟理了理脖颈处打绞的细链,男生脖子细长漂亮,戴上细细的一条红链,更显肤色白皙。他闻言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说,“秘密。”
……
大概是周末的缘故,晚上的街巷人异常的多。小广场那边等下有场小型灯火秀,这会儿几座石桥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艰难挤出人堆,两人寻了处离小广场较远的小石板桥,这里没人,夜色下只有两盏绿色的彩灯照射着,颇为安静。
幸好视野不错,虽说离得远,却也能看清小广场那边的景色。宋眠先是蹲着的,抖了会儿腿,看江舟两手插袋酷酷帅帅地站得笔直,他又慢悠悠站起身。
夜里风很大,呼啦吹着。心里绕了几道晕晕转转的心思,宋眠取下鸭舌帽放进书包中,拨了几下被风撩乱的头发,舔了舔唇,最后鼓足勇气捞起江舟插在长裤中的左手,绕过他的脖子,将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姿势瞬间就从并肩站着变成了揽肩靠着。由于靠得极近,江舟鼻息里呼出的热气就这样拍打在宋眠的耳廓。
所幸,江舟并没有挣扎或是将手臂撤下去,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安静地站着。
呼吸缠绵交杂,连身旁的人几时呼吸几时吐气都能察觉到,空气里满是难以述说的暧昧,远处的喧闹繁华似乎与这处脱了轨。
宋眠脸红心跳,眼角余光偷偷去瞥江舟,却见江舟紧抿着唇,想来内心不比他平静多少。
宋眠突然就放松起来,抬头问他:“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江舟眸光流转,微微垂下,呢喃道:“嗯。”
“什么是主观能动性?”宋眠说。
江舟:“……自己去找书看。”
“哦。”垂在裤缝边的手手心汗湿,食指抑制不住刮着裤缝线,宋眠思虑了会儿,又说,“真的有不凋谢的玫瑰花期吗?”
江舟视线盯着远处的某一处,眼里是亮晶晶的火焰,搭在宋眠肩膀的手忽然动了,下一瞬摸上宋眠的后脑勺。
掌住他后脑勺的手使了点力,使宋眠的脑袋微微扬起。
在宋眠反应过来之前,江舟快速的低下头,嘴唇极轻极轻地贴上了他的额头。
宋眠地惊恐瞪大双眼。
“没有。任何花朵到了花期都会凋零,落满一地。但你不会,因为我对你充满爱意,被爱浇灌长大的花朵是不会枯萎的。”
宋眠面红耳赤之际,就听江舟在他耳边这样说道。
操……
江舟的嘴唇有些凉,冰冰凉凉的就那么一小,但宋眠切切实实被撩得头晕目眩。
“哥。”宋眠喊了句。
“嗯?”
“你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吧,”宋眠仰起头,“你怎么这么会?”
江舟闻言噗嗤乐出声,揉了揉他后脑勺的软发,道:“确实是第一次,因为你很好,所以有些忍不住。”
宋眠:“……哥,你把头低下来。”他拍了拍江舟的背。
江舟顺从将头低下。
宋眠在他低头的那一霎那,立即仰起头,将嘴唇覆上了江舟的唇。
不同于江舟的冰凉,宋眠的唇热而滚烫。除开体温本身就高外,还有激动和害羞的成分在,他的嘴唇如烙铁般灼热。
两人都没接过吻,跟傻子似的唇贴着唇,眼睛都忘了闭上,呼吸流窜在彼此的脸庞,鼻间,宋眠的心跳速率到了无法用数字计算的地步。
远方倏地传来人群哄叫的声音,伴着几声吹响的号角,是灯火秀开始了。
过了不知多久,江舟率先退开。
也只是脑袋向后移了点,呼出的热气仍在两人脸边徘徊。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转过头似乎是在看远处的灯火。
宋眠兀地将头靠上他的肩头,抿了会儿唇,才说,“你比我还要好,所以我也忍不住。”
第61章
逛得差不多了,两人搭出租去了酒店。
酒店是早就预约好的,位于市中心的顶层情侣套,带巨大落地窗兼镜面小型泳池那种。
“背井离乡”的也没熟人,两个大男生都不知羞,一派坦然的在酒店服务员略好奇的注视下进了房间。
江舟进去后第一眼先去看了卧室,正面和那张粉被子打了个交道:“……能换房间吗?不行换被子也可以。”
服务员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家情侣套间的布置都是明文规定一体化的,如果您需要,我这边打电话帮您问问?”
“算了,就这样吧。”
花最贵的价,睡最娘的床。
默默感叹三秒某人土憨的审美,江舟关了卧室灯,等服务员走后又去其他房间转了转。从浴室出来见宋眠还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刚进屋就接的,现在还没打完。
落地窗正对是幢商业大楼,斑斓的霓虹彩灯与身后明亮的水晶灯将宋眠整个人笼罩住,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楼大屏播着五花八门的广告,灯光也是一秒一变,待播放到某个化妆品宣传片时宋眠紧了紧眼眶,按在玻璃上的手缓缓握成拳。
听筒里的声音时隔近一个月再次听见,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说不清是逃避还是什么,宋眠有些莫名的抵触。对面屏幕里是他妈的脸,耳边是他妈的迟来的母爱,他却愈发烦躁。
“虽然考得不好,但妈妈也知道你尽力了,只要是尽力了,就没有遗憾。我和你爸爸对你的期望都是平安就好,你爸给你打钱没?钱够不够用了?妈妈在郊外拍戏呢,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