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三刀六洞四个字,昀泽心里着实有些惊讶,梓曜之前究竟和什么人在一起共事,这种规矩,多少年都没人提过了,他也是真对自己下得了手。
不过昀泽没阻拦他,也没说话,他就靠在自己之前的写字台上,抱着肩膀,看着梓曜,尽力不让自己有任何的表情,他不是说他认罚吗,那就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诚意。
梓曜也的确不是在吓唬昀泽,说完这话,就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细长的匕首,将身上的外套脱了,拽过一侧的椅子,踩在脚底下,深吸了一口气,手就抬了起来。
那个匕首看上去很锋利,反射着屋顶的灯光,昀泽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和脸上丝毫不惧怕的表情,越发相信有一些东西其实是可以融入到骨血中传给后代,看着他举起了手,昀泽咳嗽了一声,低声拦住他:“算了。”
以梓曜对昀泽的了解,他肯定不会阻止自己的,因为昀泽已经留过一次他的命了,这条道上,没有人会留你第二次的,所以他这一次来也就是实打实的来道歉,这意料之外的“算了”,让梓曜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昀泽看着梓曜,他是没想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也没想到自己在他心里,是值得用这种方式乞求原谅的,想起之前路秦说自己薄情的那些话,他也的确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值得这孩子倾注这么大情感的人:“你说的规矩我不懂,收好你的东西,我妈身体不好,别吓着她。”
昀泽这话刚落,门就被人推开了,路秦伸了个脑袋进来,仿佛是想要说什么,但是他马上就看到了梓曜手里的匕首,脸色刷一下就变了,立刻闪身进屋,关好门,压低了声音指着梓曜:“你要干什么?”
梓曜看了看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看昀泽,发觉不是很好解释,屋子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路秦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觉得他们这些人血淋淋的没意思的紧,就抓起梓曜刚刚脱下的外套丢给他,刷的一下拉开了门:“先出去。”
梓曜看了一眼昀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昀泽点点头,他才走了出去,路秦关好门,皱着眉头低声质问昀泽:“你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
“我、我为难他?”昀泽指了指门口,觉得路秦这话说的很是没良心:“被绑到柯西玛面前,危险万分的人是你,现在你说我为难他?”
“这件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路秦以为昀泽刚刚让梓曜进家门,并且和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就是默认这件事结束了,没想到他还咬着不放:“你还要他怎么样呢?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你要把他逼死才肯罢休吗?”
“就像当初逼死我哥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张老师的放弃,是想要毁掉一个人吧。
☆、争执
“你究竟是要跟我说梓曜的事情还是路遥?”昀泽听到路秦说这话,很是绝望,从路秦知道这件事到现在,他们一共因为两件事产生过矛盾,每一件事,中间都会夹杂着这个问题,路秦是觉得这对于自己来讲,是最为致命的一个话题吗?
还是他明明知道这是自己最不愿意提及的,反而报复性的一次次提起,让自己一次次退步?
但无论是哪一种,昀泽都不能让路秦觉得,触碰到这件事,自己对他就毫无办法了:“你根本不了解他,你知道他有多阴毒吗?你知不知道他前一分钟说的话,下一分钟就会变卦?这种人如果不降住了,下一次很有可能就会把我卖出去。”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是至关重要的人,如果不能百分之百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那我宁愿弃掉这步棋。”昀泽依旧靠在书桌上,抱着肩膀的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神色漠然。
路秦看着他这幅模样,皮笑肉不笑的勾了一下嘴角,心里替梓曜不值得:“弃掉这步棋?张老师不是已经弃掉过一次了吗?”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我还是记得当时因为韩稷,你我到警察局时的场景,韩稷后来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一向沉着冷静的张老师当时脸色惨白,你那么惧怕那个地方,却还想着亲手把梓曜送进去,张老师的放弃,是想要毁掉一个人吧。”路秦语气十分的平静,就好像在叙述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目不转睛的盯着昀泽,如愿以偿的字他的目光里看到了错愕:“张老师的惊讶是因为梓曜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我,还是梓曜知道你对他做过的这些事?”
“他的命是我救的,我杀他不需要什么能让人理解的理由。”张昀泽的脸色冷了下来,细长的眼睛里折射出来的灯光,冷的彻骨。
可惜路秦并不害怕,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他知道这一点,但依旧不愿忤逆你,连我都看的出他对你的尊重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伤害对你好的人呢?”
“你怎么不明白呢?”路秦的咄咄逼人就仿佛是真的惹怒了昀泽,灯光下,他站直了身体,笔直的身形与路秦对立,两个人就仿佛是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彼此都执着的向前延伸,谁也不肯偏离自己给自己的那条设定:“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他很重要,将来有多长久呢?我们可能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要一起共事的……”
“十几年?”路秦没有等昀泽说完,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昀泽的话,心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从瑞秋和老王甚至到老秦,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看到张昀泽的结局,从他们认识,昀泽就在努力的和这些人这些事划清界限,但是收效呢?
今天晚上,为了解决佟莉的事情,昀泽解释过那个什么老七,也是说她一直在洗白,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恍惚明白了那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或许他早就因为挣扎在黑白之间而厌烦了,与其这样矛盾,不如就来个痛快。
路秦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这三个字:“既然费尽全力都修不好,那不如就全坏了吧。”
“这些年你从我身上所看到的,不过万分之一。我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也没有什么野心,以前只求自保,可是自保了这么多年,即没保住自己,也没保住你。我渐渐懂了,这条路如同巨大的洪流,不进则退,原没什么自保可言。”昀泽并没有想要把这个决定告诉路秦,只是他既然听明白了,也没必要隐瞒下去,毕竟从今往后,他也不想在瞒着他什么了:“你哥哥的事情,我很难过的原因是……”
昀泽说道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这话卡在嗓子里,他不敢说,但是又想说给路秦,他想坦然的站在他面前,只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路秦站在昀泽对面,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昀泽抬眼望过去,竟然有些想笑,路秦说的对
既然费尽全力都修不好,那不如就全坏了吧。
“我难过的原因是,从头到尾,以至于他的死,都是我的本意。”他扬了扬头,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口,也确保路秦听的十分仔细:“或许我并不希望他死,只是当下他死不死我也并不在意,更让我可以释怀的是,我并没有做什么,生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为此而感到难过的是,你会为此而难过。”
昀泽觉得有些累,他揉了揉眼睛,一脸疲态:“我不找麻烦,全力自保的同时想要逐渐消失在这个圈子里,但我的确没有那样的本事,我也不想给你带来任何麻烦,可你这些年经历的生死哪件不是我带给你的……”
“你为什么非要说出来?”路秦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他实在听不得这些都出自昀泽本意这类的话,纵然他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相遇,他无所顾忌肆意而为也是理所应当,但是他受不了在两个人关系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话。
没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尴尬,亲密且疏离,相爱且怨怼。
“因为我不想隐瞒你关于这件事的任何细节。”昀泽回答了路秦,他仍然是那个任由路秦如何跳脚,依旧不慌不忙的张昀泽:“包括梓曜,我也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我们既然要共事那么久,那么他就必须学会尊重我的同时尊重你。必须像不敢冒犯我一样不敢冒犯你,这是我的弱点,他碰第一次的时候我没有杀了他,是我得有足够信心向我自己保证,他不会碰第二次。”
“太不必了张老师。”路秦冷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他听懂了昀泽的话,如果是以前,面对张昀泽这样明显的告白他早就欣喜若狂了,但是现在,他只感觉到可笑,这些事情掺杂在一起,他还认为两个人的关系他站在主导吗?他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分开就分开?那自己什么,自己连一个做决定的资格在他面前都没有:“你想的太多了,没有人想在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搅和在你的生活里。”
“从来没有。”
路秦冷冷的看了昀泽一眼,目光里一丝温度都没有,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可走了几步,强压下去的怒火终于忍无可忍的窜了上来,他停在门前两秒钟,然后转身疾步走到昀泽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没有人能够让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也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算命的在楼下洗碗,听见你们两个祖宗在楼上对骂了。”
☆、烟花
昀泽看着站在面前气的发抖的路秦,只是徒然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劝慰,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他知道他没什么资格在和路秦谈情说爱,索性也就不解释什么,一切由他吧。
路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刚张口,就听到楼下张妈妈喊了一句:“路秦,你给我过来!”
路秦听到这声音的语气不好,回身就往楼下走,但是又气不过,伸手指了一下张昀泽:“咱俩这事儿不算完。”
昀泽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路秦掉头走向楼下,楼下张妈妈站在楼梯口处,摊着双手,还有水珠从手指上滴下来,表情十分不友好,路秦立刻换上了笑脸:“怎么了妈?”
张妈妈提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索性就向厨房扬了扬下巴,让路秦自己去看,路秦从窗户望过去,正看到修易拿着筷子敲着一只白色的瓷碗,嘴里叨叨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一边的韩稷笑的前仰后合,倒是梓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去了厨房,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刷碗。
路秦叹了一口气,扶住张妈妈的双肩,把她往沙发上推:“妈你别生气,我去骂他们,这些活儿你别干了,我来我来。”
张妈妈哪里有路秦有力气,被他推到沙发上坐下,回头看着他,:“你们两个又吵架了?”
路秦被张妈妈问的一愣,想起刚才的事儿,胸口就好像憋着一口气,但是又不能对着张妈妈发,就只好打哈哈:“妈,你该不会是天桥上算命的吧,这你都知道了?”
“算命的在楼下洗碗,听见你们两个祖宗在楼上对骂了。”张妈妈抽了两张纸擦手,顺便靠在了沙发上,路秦一听这话,回忆起刚刚,好像是最后两句话他的声音大了一些,没想到楼下都听见了,顿时有些尴尬,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嗨了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而已。”
“你多不多的,我也管不动了,楼上那个教育不好就好好教育这群孩子吧。”张妈妈也没有追问,路秦和昀泽两个都是很通透的孩子,他们自己都掰扯不明白的事儿,张妈妈也放弃给他们断案子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指点了点路秦的额头,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昀泽从楼上走下来,正看到路秦在厨房里一巴掌拍到修易的后脑勺,韩稷也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事儿又在挨训,昀泽没有理他们,敲了敲厨房的玻璃,低头认真洗碗的梓曜听见了,就抬头望过来,昀泽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他走到门口,从衣架上取下梓曜的大衣递过去:“既然在我家吃的年夜饭,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了,我大哥和二姐都是军中的人,我家你不能长呆,我送你出去。”
“好。”梓曜原本在这里就有些别扭,听到昀泽要带自己离开,自然是很同意的,而且昀泽的态度也有所缓和,这让梓曜心里暗自窃喜了一下,庆幸自己度过了这个难关。
两个人穿好衣服,并排走出去,外面路灯昏黄,昀泽裹紧外衣,点了根烟,他走的很慢,梓曜也就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这期间昀泽时不时的想起路秦说的话,心里也感觉对梓曜有些过分,就关心了他一下:“你没怎么过过年吧。”
梓曜摇了摇头,仔细想想,其实年对他来讲,还是小时候的一件新衣服,后来家里徒生变故,就没有什么概念了,昀泽见他这样,心里也不觉有些可怜他。正出神的时候,远处突然炸起一片烟花,非常大也非常响,两个人不由自主都停了下来,一起抬头望过去。
这应该是政府或者哪个企业放的,放了好大一会儿,一个个小火星升腾到半空中然后炸开,五颜六色精美绝伦,在一点点湮灭后化成灰烬落下,周而复始。
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烟花就渐渐停止了,昀泽仰着头盯着天空,梓曜以为他还在等,也不敢说话,许久,他才低下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然后转头看向梓曜:“你姐姐死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她死以后,这也是我过的第一个年。”
梓曜听昀泽提起瑞秋,脸上原本很平和的表情,闪过一丝悲伤,他抿嘴跟在昀泽身后,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姐姐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