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还是坏人,咱们谁说了也不算。”昀泽很难说清楚为什么他不太喜欢梓曜,也许因为他过于阴毒的性格,也许是因为每一次看到他,都会想起瑞秋,然后就会想到害死瑞秋的路秦,接着又会想到是瑞秋做局自杀的,老秦,老王,柯西玛,青禾,路遥……这一系列的事情和人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缠住,挣脱不开:“柯西玛告诉我,你姐姐的死是她自己布的局,以死开局,好人坏人我说不准,但是天底下有这个魄力的,我就只认识她一个。”
“我姐姐应该很喜欢你。”梓曜看着昀泽的背影,紧走了两步,目光大胆的落在昀泽脸上,路灯落在梓曜身上,他右侧的面颊隐没在了黑暗里:“我姐姐跟我说,一个人是有两次生命的,第二次生命开始于当你发现你只有一次生命。一个人也有两次死亡,第二死亡,是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你曾经存在过。”
“只要有人还记得她,她就没有真正死亡。”昀泽接过梓曜的话,说不清楚为什么,对于瑞秋的死,他逐渐的释然了,也或许是觉得这个世界太过于无常了,反正也挣脱不了这个世界,那就只能逆来顺受:“这话不是他说的,是你父亲,当时,我们都在。”
“我见过我父亲一次。”梓曜接过了昀泽的话,但是后面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半天才继续说:“但是只见过一次,然后他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风浪是我给他的,我得替他担下来。
☆、白头
“过完年,你要去一趟海南。”昀泽不愿意在继续聊老爷子的事儿,就没往下说,但是好像又不得不提到他:“那边有些人你要见,有些事你也要做,我能帮你的,就是不让柯西玛找你的麻烦,剩下的事,不用我教你吧。”
“知道”梓曜点头,他明白昀泽的意思,在一些事情上,昀泽从来不会对他隐瞒,这就证明他一开始就没想过染指什么,这也让他们彼此都很安心,只是在路秦这个人身上,他总是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得罪昀泽,所以一直提心吊胆,不得不再次确认:“路老师的事情,您不在生气了吧。”
昀泽听他再一次提起来这件事,觉得有些话和他直说也无妨了:“从一开始我们都知道,我尽力帮你,这也是在自保,只是在这条路上走着,一路凶险,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命就扔在那儿了。我周围可以信任的人不多,所以我希望你明白,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没能力护住他,你要帮我护住他。这些风浪是我给他的,我得替他担下来。”
“你不必担心他会危及到谁,他本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因为我才一次次卷进来,你欠我的,就是欠他的。”
“我明白了先生。”梓曜深吸了一口气,应了一句,心里也有些错愕,想张昀泽这样的人,路秦能在他心里占据这么高的位置,可见两个人必然是经历了常人没有经历的苦难吧。想到这里,梓曜心里也就多少释然了一些,再加上路秦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样不好,彼此又没有利益冲突,既然应下来能让先生宽心,那就应下来吧。
昀泽看着他上了车,摆了摆手,让他把车开走,但是自己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站在马路上,一直抽完了手里的那根烟,他心里乱的很,一会儿想到路秦,一会儿想到瑞秋,昀泽并不是一个对于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很容易摇摆的性格,但是现在的他,往往经常会有一种对自己的质疑。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控自己的人生,什么事情错了不要紧,因为不去做永远不知道自己是错的,反而徒增遗憾。但是最近路秦对他的态度和母亲的话形成了正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已经没有错的资格了。
他刚低头掐灭了烟,在抬起头,就看到路秦正往这面跑过来,他现在也勉强算得上一线了,以往出门,总是恨不得把自己全副武装,眼睛都要蒙起来,可是现在的他,看起来颇有些狼狈,甚至大衣的扣子都没有扣上,一边往马路这边来,一边四处寻找。
昀泽倏地想起那次道别,后视镜里,他也是这样疯了一样追赶着自己的车,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自那以后,昀泽总觉得生离远比死别,更残忍。
路秦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在马路那头看到昀泽的瞬间停了下来,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遥遥相望,彼时的怨怼与辛酸喷薄而出,互不相容
昀泽知道,他定是在厨房训完修易,出来看到自己和梓曜都不见了,就以为两个人一起走了,所以才追出来的,这一次重逢,路秦处处与自己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甚至多有刻薄,可是一个人是隐藏不住对另外一个人的喜欢的,特别是在十分了解路秦的昀泽眼里,他的一举一动,昀泽都十分了然。
也很难说为什么,昀泽盯着路秦那张冻红了的脸看了一会儿,就低头笑了起来,一种两个人或许就这样了的巨大认命感也显得十分温暖起来。
路秦站在马路那头,高度近视的他属于五米以外不分男女,十米以外不分人畜,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昀泽低头的笑,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顿时十分尴尬,攥了攥拳头,隔着马路骂了一句:“笑你大爷啊。”
昀泽这次回来,难得抓到路秦这样尴尬的时候,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他处处忍让也忍让的够了,手插在兜里,仰着下巴追问了一句:“路老师,这么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是做什么呢?”
“我吃饱了撑的!”路秦知道昀泽已经看穿了,对于他这句明知故问陷自己于更尴尬的境地气愤不已,愤愤的回答了一句,但是又觉得自己骂自己实在太占下风,临时改了口:“吃饱了撑的散散步行不行啊。”
昀泽连连点头,正想说话,天上忽然扑簌簌的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这些年不要说这样大的雪,就是小雪花儿都很少下了,更何况路秦这个常年在深圳上海混的人,抬头看着天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连昀泽穿过马路,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察觉,一直到昀泽伸手弹掉落在他发梢上的雪花,他才恍惚回过神来,看见昀泽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凌晨一点散步啊……”
旅厉用手挡住的衣服挂钩,在家里扶住险些摔倒的他,和现在抚掉发梢上的雪,这些细微的动作里透露出来的,都是张昀泽下意识的温柔,路秦想起他们最初遇见时,他也是这样的,动作,言语,眼神,无一不温柔似蜜糖,最后又一一变成致命的□□。
我刚好些,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路秦动了动嘴角,想要质问昀泽这句话,可是又一想,张昀泽就是张昀泽,他的质问换不回来愧疚与悔意的,想想也就罢了:“要你管。”
“这一排路灯真好看。”昀泽喃喃的说了一句,也抬头望过去,昏黄的路灯下面,系着精致的中国结,孔孟之乡,节日里的传统气氛难免就浓重了一些,和上海的灯红酒绿还是不一样的。
一侧目,看到路秦黑色的头发上又蒙上一层细密的雪花,霜雪满头,也算白首了吧。
如若是以前,昀泽定然就满足了,但是现在他想要的,绝不是“算是”。
作者有话要说: “张老师,我想喝杯牛奶。”
☆、红楼
“没有深圳的好看。”路秦接了一句,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一年的封箱,永晋灌自己喝酒,张昀泽砸了酒局,然后拉着他往外走,结果两个人都没办法开车,就往宿舍走回去,后来比这惊险的也有,比这甜蜜的也有,只是在路秦心里,都没有这一晚让他印象深刻。
他也顺手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神色有些黯淡,两个人并排往家里走,昀泽的手揣在兜里,低低的笑了两声:“你是不是老了啊,我听人说,只有年纪大的人,才会怀念过去。”
“可能吧。”路秦叹了口气,语气柔软下来,也生出几分沧桑来,走到家门口,路秦停了下来,他侧目望着昀泽:“你老了吗?”
他们都是男人,之间说话特别是谈及感情的时候,往往没有男女那样清晰,昀泽明白,路秦想要问的是你怀念吗,他鼻子酸了酸,推开门的一瞬间,回答了一句:“早就老了。”
这回答淹没在了开门的“吱哑”声中,并没有很清晰,但是路秦还是听明白了,他愣愣的站在门口,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对昀泽的每一次发问,从来没有奢望过清晰的回答,这一次的反常,让路秦差一点儿忍不住掉下眼泪,他揉着眉心,深吸了一口气。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已经没有人了,只是灯还亮着,看来张妈妈是知道两个人没有回来的,昀泽挂好大衣,又接过路秦的,路秦害怕他看出端倪,就侧过头,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张老师,我想喝杯牛奶。”
昀泽挂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刚刚回头的时候,他也看到了路秦的表情,他对他是十分了解了,很清楚他是不是在难过以及在难过什么,背对着路秦,昀泽觉得不仅仅是动作停滞了一下,自己的心仿佛也停滞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应了一声,就走到了厨房。
进了厨房,从窗户看到路秦的身影似乎是上了楼,他打开火,拿出牛奶锅,把牛奶倒进了锅里,眼泪一下子从眼眶划到了面颊上,他们两个人或许都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难过,情爱怨怼都没让两个人这样心酸,只是一句怀念,却打破了所有强撑着的坚强,留下的只剩下对彼此的埋怨和委屈。
昀泽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没能在过去的两年里好好照顾他,他对路秦的喜欢,大抵从看到他眼底透露出来的小得意开始,可是已经数不清楚有多久,昀泽在没有看到过那种得意。
是他毁了路秦吗?是他毁了他的……
这些年他甚至路秦本人都以为是他成就了他,现在看起来,更准确的就是他毁了他,昀泽靠在大理石的台子边,明白那些一步错步步错。
牛奶很快就煮好了,昀泽把牛奶倒进杯里,洗好锅,端上了楼。他被张妈妈安排在昀泽之前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是昀泽从小住到大的,里面有很多他小时候的东西,推开门走进房间,路秦正坐在那张学生椅上翻看一本破旧的《红楼梦》
“很少会有男孩子喜欢看这个书吧。”身后房门响了一声,听脚步,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昀泽进来了,嘴里底底的笑了一声:“特别是张老师这样的人,我一直觉得应该是看《水浒传》或者《三侠五义》那样的书。”
“那要看,你看到的是什么了。”昀泽把牛奶放在桌子上,从路秦手里接过书,随意的翻了几下,手感十分熟悉,也的确是很少有男生喜欢看这个书,当时父亲还跟母亲说,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性格缺陷来着:“我看到的是利益制衡,兴衰成败。”
“可我看到的,只有儿女情长,薄情寡恩。”路秦转过身,端着牛奶杯,两只眼睛饶有兴趣的盯着昀泽,昀泽明白路秦在说什么,他仿佛是想要解释,但是张开嘴又觉得没意思的紧,他明白路秦就是想看他为难,想看他无奈,这种恶趣味的报复心他真的都懒得理他。因为毕竟自己是怎么样对待感情的,路秦十分清楚,不然何必纠缠呢。
路秦看昀泽张了张嘴,没有解释就走了出去,昏黄的台灯下只能自己怔怔的发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着那古书上的字开始模糊,逐渐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就像是人心,分开的久了,有些事就看不懂了。
昀泽出了这个房间,在二楼溜了一圈,想找个房间休息,他家这个小复式虽然不大,但是里面的房间不少,当初张妈妈经常会带学生回来做课题,为了让同学们留宿,特意好多房间都改成了客房,不过这一大家子人在这边过年还是头一次,昀泽悄悄的走了一遍,好像每一个房间都有人休息,最后还是决定到楼下的主卧去找自己的妈。
张妈妈早就睡下了,听到房门响,就迷迷糊糊的过来开门,见是昀泽,就十分不高兴:“干什么啊大半夜的。”
这么多年没有回家,他自然是也不敢硬气,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楼上:“我住哪儿啊?”
张妈妈揉了揉眼睛,顺着昀泽手指得方向看了一眼,嘴里云淡风轻的回答:“没你的房间了,本来就没有准备,你在客厅对付一宿吧。”
昀泽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回家过年也要在客厅对付,这种待遇还不如去住酒店:“咱家客厅半夜很冷的,我……”
“我以为你是不回来的。”张妈妈一脸你为什么没有房间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的表情,指了指楼梯下面的一个小门:“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对付,那就去杂物间吧。不经常回家的孩子,都是这个待遇。”
一句打击报复的话还没等说出来,张妈妈就转身关门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倒是有点儿像是被我捡回来的,就好像那年,你捡我回来一样。”
☆、深夜
昀泽掐着腰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又看了一眼杂物间,最后只能认命回到客厅,只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在拿了自己的大衣,倒在沙发上,盖着大衣,百无聊赖的调着台。
昀泽这些年忘了很多东西,可家里这半夜的温度,他一点儿都没有忘,山东这边一向是这样,夜里供暖都不好。
盖着自己的大衣,昀泽好一会儿才勉强暖和起来,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就听到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昀泽支起半个身子望过去,见是路秦手里拿着喝完的牛奶杯下了楼,一脸奇怪的望着他:“你怎么在这儿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