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自己的手边,趴在床边的,是张琪,他的队长。
段城的意识早就恢复了,至少这一周的时间,他并不是全然昏迷的,时不时的清醒,然后在昏睡过去,有时候偶尔能听到周围的人说话,有时候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梦。
虽然清醒的时间不多,也不固定,可每一次,他都能看到张琪在他身边,或者站在窗边,或者坐在床前。
也是,他也没有什么亲人,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些关联,愿意来看看自己的,也就只有这个队长了。
睡了这些日子,他的精神仿佛缓解了许多,这一次竟然没有很快睡过去,他就伸手够了一下张琪的头,竟然真的可以够到。
要知道,摸这位张教官的头,那是段城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是破天荒的脑补一下,都要提前先把120打好。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不同,他的手掌刚刚碰到张琪的头发,手腕就被抓住了,接着往外一掰,张琪从床上刷的一下坐起来,一脸警惕的看着段城。
场面有些尴尬。
段城咧嘴笑了一下,但是长期干涸的嘴唇让他一咧就破了,刺痛传过来,他连忙用手去捂,接过不知道牵扯到了那根仪器的线,一边的仪器就滴滴滴的叫起来。
张琪愣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是段城醒了,就张开手扑了过去。
何必……这么……奔放
段城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可张琪也算是美女,对于这样的投怀送抱,他当然不好拒绝,于是也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拥抱她。
可张琪只是去按他肩膀旁边的护士呼叫铃而已,发现自己误会了的段城更加尴尬,赶紧挠挠头岔过去。
护士来的很及时,而且因为是特护病房,连着大夫也一起来的,段城望向进来的人,见大夫的白大褂里面穿着的是军装,就明白自己是在军区医院了。
看来,一切都过去了。
“我就约莫他这几天快醒了。”大夫年纪很大,花白的头发,鼻梁上架着眼睛,是个和蔼的老太太,走到床边上,按了按他的胳膊,和下面的一条腿,又冲护士要过一个本子来瞅了瞅:“恢复的不错,早就该醒了,应该是之前过于劳累,多睡了两天。”
“你感觉怎么样?”大夫合上本子,手里拿了一支笔,在段城面前晃了晃,段城看着那笔,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耳朵里听大夫又说:“可以给点流食,之前插管对胃部会有些损伤,最近胃可能会有点儿疼,不用担心。”
张琪点点头:“好的。”
“腿还是要接着按的啊。”大夫又按了一下段城那只好的腿,嘱咐了一句:“两三天就能下床了,当兵的嘛,身体素质好,给流食的时候千万别呛了,他肺部的伤还严重。”
“是。”张琪又回答了一句,段城心里觉得有意思,张琪平时看上去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见了大夫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看着真爽。
可当目光落到大夫白大褂里面的军装上,就见到了中校的肩章,顿时也怂了,赶紧装做蒙蒙傻傻的样子。
大夫也没有在这里久留,护士也交代了一句有事儿按铃就走了,张琪一直送到门口,关门回身的时候,看到段城抻着脖子正往外看,想起大夫那句当兵的身体素质好,想来也不是骗人的了。
“你感觉怎么样?”她走到床边上,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段城其实感觉胸口疼的紧,但是又不想让张琪担心,就赶紧回答:“我感觉挺好……”
他一张口,声音嘶哑的自己都吓了一跳,就条件反射一样去摸自己的喉咙,可还没等碰到脖子,手就被一个管子都挡住了,他低头看过去,发现正有一根细长的管子从自己胸口插进身体里,顿时就呆住了,悬在半空的手都不敢动,只能慢慢抬起头看着张琪:“……不是……特别好……这是啥啊?”
张琪见他被自己吓的不行,心里觉得好笑,可又有点儿心疼,不好笑的明显,走过去把他那只手放下,微微摇起了一点儿床:“引流管,你伤到了肺,不过没什么事儿了,已经愈合的很好了,最近的积液很少,大夫说在看两天就可以拔管了。”
“我伤的这么严重?”段城像是断片了一样,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下,接着,在柯西玛身边的那些事就像是一面巨大的荧幕向他扑来了一样,他一瞬间记起了所有的事,脸色顿时就变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三月末在济南郊区……”
“知道了知道了。”张琪见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赶紧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以免引流管脱落,旁边心电监护中心跳一下子升了上去,张琪急忙安慰:“你一直和刘团说完这件事才昏迷不醒的,现在三月二十四号,他们已经监视布控很多天了,你放心,就快行动了。”
可能是受伤的原因,段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张琪在说什么,听到她讲已经开始布控,这颗心才放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恐惧感再一次几乎将他淹没。
说起来,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可现在躺在医院了,就连给他治病的都是上校一级的军官了,他反而开始后怕:“那就好,那就好。”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张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段城,见他额头有些冒汗,就问了一句,可段城却摇头:“我睡的头都发疼了。”
“你那不是睡的,你是脑震荡。”张琪说完,看着段城一脸震惊的目光就后悔了。
挺好一个中尉,变成胆小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倒是比我更有政治觉悟。”
☆、双喜
“你受伤之前的事情,你还能记得多少?”既然段城说自己不需要休息了,张琪就问了一下,想看看他除了身体上的伤,有没有PTSD一类的症状,这种心理疾病,是最容易发生在前线回来的兵身上的。
段城望着天花板想了想:“都记得,柯西玛让我带人绑了一个老板,说是有事和人家说,她是去做什么事情了,一直到当天晚上才回来,可回来之后,她反而让人把我绑了。”
“听她说话的意思,像是早就知道我是卧底,不过她说什么,她不管我,生死在天……然后她就把我放在一个工地上,好像是有人冲我开了一枪,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段城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当晚的事情,但是由于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很多细节他都有些忘了,当他想要仔细回想的时候,头就有点儿胀胀的发疼。
听到段城提起柯西玛,张琪的心里动了一下,不过看他的样子,他好像并不知道柯西玛就是老K的事实:“你看到是什么人对你开枪了吗?”
“没有。”段城摇摇头:“下雨了,灰蒙蒙的,我是在他们一个地下仓库被打晕的,醒了之后就在工地了,但是挺奇怪的,那个工地前面有个亭子,不知道是什么楼盘要先修个亭子出来。”
张琪原本是认真听着,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和昀泽说的话起了作用,可听到段城最后这句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想他这个心态,估计和PESD不沾边了。
“深圳是她的地盘,她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处置你。”张琪最后也只能接这么一句话,但是很快就被段城否认了:“不是,柯西玛准备收手了,她把很多东西都让出去了,听说是之前,就是张海权之前的那个老大的儿子回来了,柯西玛和他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深圳就归人家了,原本我也应该跟过去,但是当时柯西玛就已经在走手里这批货了,那个时候还没有确定是三月末交易,我为了跟这条线,生生跟到了现在,不然,也不能被她抓的这么瓷实。”
说道这里,段城像是有些遗憾,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那边的鱼更大,可是再大,也不是我一个人,或者咱们一次行动就能给端干净的,队长你说的么,当兵的,始终要记着自己的任务和目标。”
“你倒是比我更有政治觉悟。”张琪冷笑了一声,看上去像是在对段城冷嘲热讽,实际上是自嘲了:“其实你没有被送到什么工地上,是南山公园正在修的一个假山,山上要起一个塔,所以有个吊台,你见的亭子,就是假山前面的望山亭。”
“杀你的人开枪之后,你就从吊台上翻了下来,脑袋磕在下面打好的木桩子上,子弹下离心脏1.3厘米,贯穿伤,这人枪法准一点儿,你就死了。”张琪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拉锁,其实她大约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倒是这人枪法如果不准,段城才真是要死了:“不过,你也得感谢这一枪,这一枪加上你的带回来的消息,至少五六次的问询你可以免去了,而且前天刘团来看你,给我带了一个消息。”
张琪非常难得的笑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儿欣慰:“个人二等功。”
段城的眼睛明显一下子亮了几度,连忙问:“个人二等功,有什么用?”
“专业优先选岗。”张琪竟然也认真的回答他,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将来孩子高考好像也加分,听说还有什么免费择校。”
段城连个老婆都没有,这些自然听不太懂,但是觉得转业这个事儿……好像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才不想转业,军队里多好,在柯西玛身边卧底这段时间,他最想念的,就是部队了。
和部队的食堂。
和部队的队长。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跑偏了,段城赶紧偷偷看了看张琪,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没想到张琪的笑还没有结束,反而又重了几分:“二等功是可以直接晋衔,又考虑到你之前在老部队已经是连长了,因为特训耽误了晋职晋衔,现在部队又批了二等功,就准备直接晋少校。”
“真的假的!”段城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回来了,此刻都能下楼跑两圈,不自觉的就想坐起来,张琪这一次连拦都没有拦,因为下一秒,他就疼的又躺了回去:“少校挨了贯穿伤,也是会疼的,你要不冷静冷静?”
“我冷静,我很冷静。”段城笑的眼睛都快没有了,他之前还一直可惜,自己眼瞅着就晋上尉了,被选进了特战旅,这一耽误又是好几年,三十大几的人还是中尉,他也够丢人的了。
这下好了,他直接少校,养好伤回部队,前途又一片光明了。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大夫……诶,她不过是个中校,自己在奋斗个几年,中校也指日可待啊。
见他一脸白日做梦的笑,张琪就恨铁不成钢,伸手拍了一下祂的腿:“你冷静个屁啊,你嘴角都要笑道耳朵根去了,丢了大半条命,就那么高兴?”
“我高兴啊。”段城这点倒是不隐瞒:“我当然是高兴的,打击犯罪团伙,学有所用,还有比这些事更让人高兴的吗?我虽然政治觉悟不高,但能为我的信仰流血流泪,自然甘之如饴。”
他文绉绉的拽了个词,自己觉得挺开心,好歹也是个本科军官学校毕业的人,这几年泥地理打滚,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文采。
可就后面这句话,让张琪心里咯噔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往段城这面靠了一下:“既然这样,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一并高兴。”
“你说。”段城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一阵沉默之后,他听到张琪开了口:“咱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唉,他心里叹了口气,还不如不问,欠这个嘴干什么。
☆、手段
段城没有反应。
段城没有反应的这个反应,其实张琪是意料之中的,他虽然不像昀泽那样心思深沉,也不像张继那样心有成算,但毕竟也不像路秦一样,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在她面前,他是自己的兵,嬉笑怒骂自然都不掩盖,可他毕竟也是经历过生死的卧底,心底波涛汹涌而面不改色,这是基本素质。
并非是张琪过于高估自己对他的影响,而是摆在段城身边的心电监护,心跳直线蹦到120.
段城见张琪的眼睛瞥了一下心电监护,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在老部队带兵,到特战旅训练,本来也算白净的一个人晒得黝黑,可就是这样,也竟然能看出脸红。
张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一个姑娘还没脸红呢,这大男人反倒先不好意思了,现在这世道怎么了,怎么都是男人动不动就脸红呢。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张琪见他不说话,心里不高兴,她觉得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因为他执行任务之后,张琪仔细想过,他在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们简单的几句对话,其实段城是在同她道别。
张琪很难想象当时段城的感觉,这一趟有多凶险他们都清楚,因为纪律,他一个字都不能和自己说,可又怕一去成永别,也许许多话都藏在那些玩笑里。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段城知道张琪是个急脾气的人,生怕自己在不说话,她真的扬长而去,这段时间她没日没夜的守在这儿,也是打定了主意的,他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就是……
“你要和我结婚,是因为伯母催的紧,还是因为,我知道张昀泽是你弟弟?”
说完这句话,段城看到张琪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好几倍,乌黑的瞳孔几乎要把他刺穿一样,懒散靠在椅子上的后背也瞬间绷直了。
这个时候,段城觉得自己,好像是猜对了。
唉,他心里叹了口气,还不如不问,欠这个嘴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张琪往病床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眼睛还时不时的看向门口,生怕有护士突然进来,听到两个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