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一本正经地支招:“我看绘本上说,你对小狗好的话,小狗就会喜欢你。”
梁承难以忍受指尖的油腻了,用手背敲了小乐一下,说:“以后看点字多的书,少看弱智漫画。”
太阳把地面照成了浅黄色,梁承无视树荫下的凉爽,一路踩着阳光返回了旗袍店。
王芮之看他回来,在操作台后叫住他,说:“小梁,早晨怎么走那么早?”
梁承说:“有事。”
王芮之客气地问:“苑林过来住不影响你吧?”
梁承没吭声,在反应“苑林”是哪位。
王芮之赶紧夸一下外孙:“苑林挺乖的,不是那种爱闹腾的孩子。就是从小身体不好,没干过活儿,还有点懒……”
说着说着不太像夸人,老太太见好就收:“总之苑林和你住一屋,你多担待吧。”
梁承只想洗掉手上的油渍,没说好与不好,挥开帘子进去了,洗完手上楼去补觉。
乔苑林的耳膜受够了摇滚乐的冲击,关掉音乐,在椅子上意犹未尽地晃了两下,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蛋黄酥。
撕开包装盒,他想起那张纸条。
管他呢,对方回来那么晚,他睡前收拾干净就好了。
乔苑林咬了一口,瞥见桌角泛黄的白瓷笔筒,姥爷去世后,里面的毛笔跟着一起烧了,现在只盛着一枚小钥匙。
他把钥匙倒出来,插进书桌抽屉,姥爷曾经有一套小匕首,怕他乱碰总是锁在里面。
打开了,那些旧物完好保存着,但是多了几本没见过的证件。
最上面一张倒扣着,他拿起来,正要翻看封皮上的字,门口传来一句冰冷不善的人声。
“给我放下。”
乔苑林吓了一跳,背上的汗毛都起来了。
他把证件放回抽屉,吃掉剩下半个蛋黄酥,刚站起身,梁承已经走了过来。
乔苑林抬起头,迎面看向这位陌生的租客——比他高一大头,面孔英俊锋利,混合着少年过渡到青年的两种质感。
他咽下蛋黄酥,声音也变得蛋黄一般沙沙黏黏的,打招呼说:“嗨,你就是租这间房的梁承吧?”
梁承伸出手,将抽屉楔了进去。
乔苑林解释道:“我不知道是你的证件。”
梁承往桌上一扫,包装纸、糕点的碎渣、从袋子里滚出来的乳酸菌……他留的字条皱成一团扔在地上。
乔苑林暗道糟糕,尴尬地说:“你回来得真早。”
梁承退一步到床边,长腿一屈坐下了,尽管变成仰视,可扬起下巴的模样更添几分桀骜不驯。
他开口问:“你要在这间屋子住多久?”
乔苑林也不确定,支吾间忽然明白,对方或许是在婉转地对他下逐客令。
他继而想到日历上鲜红的叉。
乔苑林把王芮之搬出来,说:“这是我姥姥的房子。”
梁承道:“这是我付过租金的房间。”
乔苑林第一次被这样不留情地下面子,很挂不住,问:“你交多少房租,这个月给你便宜点。”
梁承说:“我不需要。”
乔苑林:“那你想怎么样?”
梁承回答:“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话说到这份上够明白了,但乔苑林又挣扎了一下:“至于么,我不就住了一晚吗?”
梁承说:“令我度夜如年。”
“我睡觉踹你了?”乔苑林捡起地上的纸团,“再说,你有意见不会好好提,威胁谁?”
梁承这次没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桌上的垃圾。
乔苑林气得忘了解释昨晚摆零食的事情。这租房子的情商低不会说话,又刻薄不近人情,既然如此,他何必给自己找气受?
“巧了,我也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睡。”他说,“我现在就搬走。”
乔苑林撸起袖子一通收拾,把作业塞进书包背上,拿上睡衣,手腕缠着数据线,端起笔记本电脑大步告辞。
他直行进入对门的小卧室,生气地踹上了门。
周围一下子安静,昏暗的光线中灰尘飞扬,七八箱没拆的包裹堆在地上,使房间更加狭窄。
乔苑林走到床边,短短三步距离就有一些后悔。
他立在床角,寻思这屋连张桌子都没有,怎么写作业啊?
可话说得那么潇洒,气势也挺足,是万万不能够回去的。
除非姓梁的亲自来请他。
正做梦,梁承在门外敲了敲。
乔苑林心头一喜,真来请他了?也对,他好歹是房东的亲外孙,得罪他有什么好处?
那他也就不计较了,愿意把零食收好,吃完立刻扔垃圾,也愿意称呼年纪差出一届奥运会的梁承一声“哥”。
乔苑林迅速消了消气,打开门。
想象中求和的画面并没有发生,门口无人,梁承已经返回了对面。他一低头,门把手上挂着一大包忘记拿的零食。
嘭,对门关死了。
午后温度升高,房间晒得热烘烘的,梁承趴上床睡觉。脸颊有些痒,他从枕巾上捏起一根纤细柔软的发丝。
比他的长,也比他的浅。
梁承心说,这小狗掉毛。
第4章
乔苑林一夜没睡好,觉得床垫枕头哪里都不舒服,周一早晨没精神地下了楼,趴在餐桌上等候开饭。
熟悉的味道从厨房飘出来,他警觉地说:“姥姥,不会又是小米粥吧?”
“哪能总喝小米粥。”王芮之端着托盘出来,“今天喝紫米粥。”
乔苑林宁愿饿着,把盛好的粥推远一些。他也不愿意去早餐店排队,干脆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
楼梯传来脚步声,梁承刚起床,手指穿入短发间拂掉洗脸时溅的水珠,他下了楼,拐到小玄关换上球鞋。
王芮之说:“小梁,这就出门啊?”
梁承系好鞋带,问:“有事?”
王芮之把那碗粥挪了挪,说:“我粥煮多了,一起吃点早饭吧。”
乔苑林瞪着眼珠子,小声说:“这是我的粥!”
“你又不喝。”王芮之没理他,“快来,等会儿凉了。”
租房是不管饭的,但王芮之经常麻烦梁承修东西、搬东西,便用一顿饭来抵消人情。昨天乔苑林搬进小卧室,她猜测和梁承闹了矛盾,所以也有缓和关系的意思。
梁承去洗了手,在乔苑林隔桌角的椅子上坐下。面前的粥温度正好,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后乔苑林咬苹果的动静都响了一分。
两个人正好一黑一白,乔苑林穿的是校服白衬衫,春款,领带卷着塞在胸前的口袋里,垂下一截,遮住了刺绣校徽。
梁承身上是一件黑色短袖T,配着深色的短发和眉眼,几乎看不出学生气了。
他们两个互不理睬,梁承收敛着余光专心喝粥,乔苑林面无表情地啃苹果。
早晨时间不多,王芮之没有绕弯子,问:“宝儿,你昨天搬到小卧室了?”
虽然睡眠质量稀烂,但乔苑林不想靠老太太撑腰,免得被姓梁的瞧不起。他回答:“嗯,那个屋还不错。”
“哪不错?”
乔苑林悟了两秒,说:“风水不错。”
“可还没收拾呢。”
“我今天就收。”
王芮之看外孙不配合,转向梁承:“小梁,你看能不能让苑林再住几天?”
“别。”乔苑林抢一步道,“我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屋,令我度夜如年。”
紫米粥喝完了,梁承放下碗筷擦擦嘴,直接借着乔苑林的话说:“我尊重他的选择。”
乔苑林:“……”
这人怎么两副面孔啊?
梁承吃完离开,到门口取下头盔出了门。
王芮之只好作罢,连减租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问:“你那些包裹自己收拾?”
“您真看得起我。”乔苑林说,“放心吧,我在网上预约了家政阿姨,顺便把一楼也打扫一下。”
“多少钱?”
乔苑林说:“付过了。”
王芮之:“你这孩子也不跟我商量一声,你爸妈离婚了,你花你爸的钱没事,我这个前丈母娘可不能花。”
乔苑林有点骨气,离家出走没带乔文渊给的零花钱,用的奖学金。
出门之前,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银灰色的小盒子,丝绒质地,看上去很贵重。他怕家政阿姨弄丢,交给王芮之,说:“姥姥,你先帮我收一天。”
王芮之以为他把乔文渊和林成碧的结婚戒指偷出来了,好奇地打开,失望道:“就这啊?”
乔苑林说:“这特别重要。”
“我店里多得是。”王芮之打发他,“给你收着,快上学去吧。”
晚屏巷子离学校很远,乔苑林打车过去,不出意外地迟了一刻钟。身为迟到惯犯,门卫已经习以为常。
国际(1)班的教室里充满了无人管教的快活气氛,各小组扎成堆,正在讨论周末作业。
乔苑林姗姗来迟,脱下书包扔到第一排,上讲台开多媒体。
第一排的同学自觉打开他的书包,拿作业,一边问:“苑神,你每天迟到不觉得羞愧吗?”
这个外号听着玛丽苏,背后却是个悲伤的故事。乔苑林一听见就头皮发麻,也记不清是哪个孙子先叫起来的。
他投降道:“麻烦换个称呼。”
大家很配合:“好的,班长。”
乔苑林说:“我大名是烫嘴吗?”
王珍妮拿着他的数学卷子,一共八张,其中夹杂着一页课题报告的目录,说:“烫嘴倒没有,有点烫手。班长,你这儿怎么有微积分的课题报告?”
每个学科分模块,每个模块除了平时的作业、测验、摸考,最终还要独立完成一份课题报告。而重点是,今天才即将学微积分第一章 第一小节。
乔苑林回答:“哦,打印完忘装订了。”
距早课还剩一分钟,乔苑林弄好投影,上面是数学老师七点钟发给他的一道思辨题,让他带全班同学在早课上讨论。
他走下讲台,作业被瓜分完了,只抢回目录和书包。
忙碌的周一过得很快。
除了去卫生间,乔苑林几乎不离开座位。中午,等别人都走光了,他才慢吞吞地离开教学楼。
姚拂在(2)班,半路发来信息,通知他饭已买好,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就是食堂一层坐满了,又懒得上二三四层,便在外面的桌子上晒着太阳吃,也俗称“校园地摊儿”。
乔苑林买了两瓶饮料,找到姚拂。他饿死了,叉起一块牛肉塞嘴里,太阳悬挂在头顶,照得他白皙的皮肤中浮起一片朦胧的浅红。
姚拂咂舌:“你是有多饿啊,搬去你姥姥家吃不饱饭吗?”
“别提了。”乔苑林说,“离家出走太辛酸了,你知道我现在住的房间多小吗?连张桌子都没有。”
姚拂幸灾乐祸道:“不至于吧?”
“何止。”乔苑林说,“我还被租客欺负,想起他我就不爽。”
姚拂问:“是什么人啊,怎么租房子还带欺负房东的?”
“不清楚什么人。”乔苑林把鸡排咽下去,“凶巴巴一男的,上来就吓唬我,骑个摩托就当自己是古惑仔了。”
姚拂好笑道:“那你要住下去吗?”
乔苑林暂时没有搬走的打算,家里房子大有保姆,可他不想面对乔文渊。学校宿舍的环境也不错,可室友打呼噜,他当初住了三天就跑了。
“先这么着吧。”乔苑林随遇而安道。
姚拂吃饱了,说:“珍惜你现在的校园生活吧。”
乔苑林:“什么意思?”
“一个准确率百分之九十九的小道消息,关于你们的新任老班,要不要听?”
乔苑林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反问道:“什么条件?”
“老娘上完体育课很累,别再让我给你买饭了!”
乔苑林无辜地说:“我每节实验课结束,也都帮你买了啊。”
姚拂冷笑一声:“弟弟,你以后恐怕不能翘生物实验课了。”
乔文渊给乔苑林规划好了,出国读生物学本科,再进医学院,将来做一名医生。乔苑林不乐意,为了气乔文渊把生物学成绩搞得惨不忍睹,偏科偏得极具主观故意性。
姚拂一口气说道:“你们的新班主任是段思存,生物学教授,曾经的市七中特聘教师。他不仅会教你们生物,还将担任项目学务长和学科论文高级审查员。”
乔苑林的关注点落在其中一句,惊喜道:“七中?”
“没能进入梦中情校,让它的老师教一教也算是种安慰吧。”姚拂摸摸乔苑林的头,“估计你将是段教授的重点整治对象。”
乔苑林被拉回现实,问:“你这八卦准不准?”
这一小道消息很快传开了,当天下午学校官方网站更新了教师资料,新增段思存的个人主页,就此证实。
放学前,上周末的生物学测验卷发下来,乔苑林不及格,往常他会第一时间拍照发给乔文渊挑衅,这次偃旗息鼓没了兴致。
乔苑林直觉好日子要到头了,回家闻见熟悉的米粥味道,连饭也吃不下了。
晚上旗袍店关了门,他在操作台上写作业,那份生物试卷扔在一沓废布料上,直至深夜也没改一个字。
写完最后一题,乔苑林摸摸饿瘪的肚子,决定吃个消夜。
他打开外卖软件,老城区没有夜生活,附近的小餐馆大多打烊了,搜来搜去选中一家评分很高的大排档,不巧的是超出配送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