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舟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瞳。
先生眼中的瞳孔转动了起来,好似预感到了什么,迟疑地问:“你要去哪里?”
谢小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实告知:“先生,我要回到我的世界去了。”
先生知道,谢小舟来自另一个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这样的人类出现在这里。
先生一直不喜欢这种人出现在他的领地里,可是、可是,谢小舟是不一样的。
谢小舟会对他笑,会教会他感情,还会送他礼物。
先生喜欢谢小舟。
先生手上用力,紧紧地锢住了谢小舟的手腕,口中说道:“你不准走。”
身后,触手立了起来,蠢蠢欲动。
原本被当做宝贝的棉花娃娃,此时也被扔到了一旁。只要先生一个念头,触手们就会一拥而上,将谢小舟卷住。
暗中的节目组与先生较着劲。
持续了一会儿,两股力量逐渐趋于平衡,僵持住了。
谢小舟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既不能离开,也不能被留下来。
谢小舟见先生固执的模样,暗自叹气,好声好气地说:“先生,你留我下来是为了什么?”
先生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是,一想到他不能再见到谢小舟了,心口就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有点酸酸的,又有点发闷。
这是先生从未体验过的,只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谢小舟对上了先生双眼,看到其中的迷茫,引导道:“先生,你留我下来是想要学习感情,你现在学会了吗?”
潜台词是,学会了就应该放他走了。
先生下意思地否认:“不、我没有……”
其实先生已经学会了。
就在刚才,他已经能够品尝到感情的滋味了。
那是甜的,比世间所有的蜜糖加在一起还要甜。
就像是幼苗遇上甘霖,就像是海浪触碰海鸥,就像是……先生遇见谢小舟。
可是先生不想承认,因为,承认了,他就没有理由留下谢小舟了。
谢小舟无奈:“先生,不可以骗人的。”
在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先生像是被看穿了一般,睫毛慌乱地眨动了一下。
先生从未说过谎,也不擅长说谎。
在步入人类社会后,先生学会了很多的知识技巧还有感情,但人类的东西并不是所有都是好的。
人类之中,有赤忱善良的,有热烈诚挚的,有天真纯洁的、也有……自私贪婪的。
于是先生得到了一点,便想要更多,永远得不到满足。
“我……我学会了!”先生连忙改口,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一点松懈,“你还是不准走。”
谢小舟知道,眼下若是不能说服先生,怕是走不了了,“先生,你还记得我教你的东西吗?”
先生当然记得。
他要保护谢小舟,还要关心、体贴、尊重……他都一一听话地做了,只是这一次,不行。
先生也不说话,只执拗地盯着谢小舟。
谢小舟察觉到身后的力量越发的汹涌。
先生也发现了,目光冷漠,从谢小舟的肩膀掠过,落到了后方的虚空处。
随后,一直系着黑发的绸带散落,轻轻飘落在了地上。
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先生的影子蓦然膨胀了起来,仿佛是有了生命,一呼一吸间,蔓延了出去。
谢小舟听见钢筋水泥裂开的声音。
商场的拱顶被掀开,外界的黑暗如水一般流动了进来,从中伸出一条条扭曲的触手。
先生的黑发散乱,朝着后方飞扬了起来。这一具完美无瑕的皮囊与这邪恶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果以俯视的视角去看,平静的海浪卷起万顷波涛,丑陋的深潜者睁开了眼睛,同时注视着这里。
无数条触手蠕动,向着上空攀爬,遮天蔽日,几乎掩盖过了天空中的日月星辰。
天色暗了下来。
谢小舟不由自主地漂浮了起来,身旁那一排娃娃机也在身侧一同沉沉浮浮。
黑暗朝着这边簇拥了过来。
“喀嚓”一声轻响。
娃娃机被涌动的黑暗所吞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黑暗如同浪潮,很快就涌到了谢小舟的身旁。
在这里,没有空间的概念,也没有时间的存在,只余下扭曲的身影与没有意义的呢喃。
谢小舟觉得自己就如同是波涛中的一叶小舟,下一刻就会被打翻在黑暗中。
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危险。
如果真的被黑暗所吞噬,他会变成黑暗的一部分,永永远远都无法离开这里了。
谢小舟的手指动了动,正要去拿口袋里面的怀表,却见黑暗在面前止步了。
先生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理智,压制住了庞大的身躯。
可见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淹没,唯独谢小舟站立的方寸之地还有光芒。
触手蠕动着,想要靠近,却被先生所制止。
谢小舟的嘴唇动了动:“先生。”
明明是先生占据上风,只要他心念一动,谢小舟就会马上被“感染”,成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可是先生没有这么做,反而请求道:“不要走……”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好不好?”
谢小舟有一刹那的迟疑。
其实,留在这里也很好。
先生这么听话,又会保护他……
不过也只动摇了这么一眨眼的时间,谢小舟又马上地坚定了下来:“不好。”
如果是面对其他BOSS,谢小舟会说出各种理由,来欺骗他们。可是面对先生,他不想说谎。
先生的眼中明显的流露出了难过的情绪。
这几天的时间很短,在先生的漫长的生命中,就如同是海洋中的一滴水。
可偏偏这么短的时间中,先生又学会了很多。
学会了感情,学会了喜悦,也学会了难过伤心。
这些都是谢小舟教给他的。
先生静静地看着谢小舟。
看起来就像是哀求挽留的大狗勾,不会说话,但那双眼睛能表明一切的不舍。
此时,节目组抓住机会,加大了力量的输入,要将人从这个世界中带出去。
谢小舟感觉是置身于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中,不停地被两股力量所拉扯着。
他的身体变成了战场,隐约间,还能听到撕裂的声响。
先生想要留下谢小舟,不愿意放手。
可他又想到,人类是脆弱的。
轻轻一碰,就会死,死了以后就是一块不会思考、不会说话的肉和骨头。
如果两股力量再纠缠下去,谢小舟会死的。
先生不想要谢小舟死,定定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先生选择了妥协。
从开始到现在,先生一直在听谢小舟的话。
——要保护。
先生做到了,一直在保护着谢小舟。
——要体贴尊重。
先生不太明白,但也一直尽力地去做。
——要放手。
先生的手指松开,看着谢小舟的身影凭空消失在了面前。
于是,世界上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湮灭,只余下死寂的黑暗。
先生缓缓地抬起了手,那一支玫瑰花已经枯萎,娇嫩的花瓣、翠绿的枝叶都变成卷曲的焦炭。
他松开手,便化作了一点灰烬飘落。
先生的胸膛里面好像是缺少了一块东西,空荡荡的,风一吹过,就发出戚戚呜咽的声响。
先生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现在的情绪,只觉得喉咙哽咽,发不出一点声响。
一条触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悄悄地缠绕住了他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给自己一个拥抱,又用尖尖碰了一下脸侧。
先生后知后觉,伸手抚摸了一下脸颊,一滴水珠从眼睛中滑落了下来,凝结在了指腹上,看起来晶莹剔透的。
这是……眼泪。
“我……”先生懵懂地自语,“我哭了?”
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没有人给他回答。
人类才会落泪。
原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类了吗?
先生更深刻的知道感情的含义了。
但是……很不舒服。
先生茫然地睁着眼睛,一滴又一滴的泪珠无声地滑落,摔在地上,裂成了几瓣。
这就是成为“人”的感觉吗?
先生不想当人了,好难受。
***
节目组后台。
做完了这一切,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终于把谢小舟带出来了。”
“就是,要是他一直留在这里,我们都拿他没有办法嘞!”
“有BOSS的保护,谁能伤害他啊。”
现在工作人员需要做的,就是把谢小舟投放到新的节目里面去。
工作人员又热火朝天地安排了起来。
在间隙中,冒出了一个疑惑的声音:“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不把谢小舟从这个节目中带出来,他不就永远待在节目里面了吗?这样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其他工作人员:“……”
是啊。
有什么区别呢?
那个声音继续说:“现在我们是不是还把他给救了?”
其他工作人员沉默:“…………”
过了片刻,另外一个声音开口:“呃……我们这不是在完成导演的任务吗?”
有了开头,其他人接着说了下去:“对对对,我们也是按照导演说的办的。”
“要是导演醒了,看我们还没把谢小舟给杀了,肯定要找我们麻烦的。”
“对啊对啊,我们救他,是为了更好的杀了他,别诬蔑我们啊!”
一阵自欺欺人之后,工作人员就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纷纷对好了口供,不能让导演发现这个事情。
***
【恭喜您完成《异常清理公司》的拍摄】
【您的本次拍摄片酬结算如下:
基本片酬:5000*2
直播打赏分成:5600
团队奖励:2300
扣除20%的个人所得税,最终片酬:14320】
谢小舟闭上了眼睛,视网膜上还倒映着先生慌乱的模样。
最后一个画面中,无数的触手从黑暗中涌出,扭曲着、蠕动着,似乎要将他留下来。
可最后关头,先生还是停下了动作,就这么看着他。
如果狗勾被丢弃了的话,就会一直待在原地等着主人回来。再次看到主人的时候,也不会记恨被丢弃的事情,只会欣喜地奔跑过去,围着主人转圈圈。
先生的本体虽然不是狗,但看起来很像。
谢小舟代入了以后,忍不住产生了些许的愧疚。
经历了这么多的世界,先生是唯一一个不会伤害他的,也是唯一一个甘愿让他离开的。
如果真的留在那个世界……好像也不错。
谢小舟又一次产生了动摇,不过很快就坚定了下来。
——阴间剧组,他是不可能待的!
谢小舟揉了揉脸颊,从上个节目的影响中脱离了出来。然后就听见了节目组的播报声响起。
【另还有失败方的身份卡由您抽取】
对了,团体对抗类节目,是可以获得失败方的身份卡的。根据奖池里的身份卡,有三次抽取机会。
一提起这个,谢小舟可就来劲了,立刻拿出了手机,选择了抽取。
在然后,他就看见手机屏幕上冒出了一阵阵的白光。
蹦出了两张R卡。
谢小舟无语:“……”
看来,不能对自己的幸运值抱有太大的期望。
他不抱任何希望,点了一下。
这次终于冒出了一张氤氲的紫气。
雾气散去,屏幕正中央出现了一张写着“SR”的卡牌。
谢小舟又点了一下。
卡牌翻了过来。
正面出现了一卷羊皮纸和一只羽毛笔,羽毛笔被修长的手指攥住,在羊皮纸上书写着什么。
【身份:悬疑作者
等级:SR
能力:一个平平无奇的开头,一个跌宕曲折的过程,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提醒:你书写的故事将照进现实,但前提是,这个故事必须是符合逻辑的。】
这张身份卡还算是有用。
如果使用得当,可以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
谢小舟收下了这张卡。
这样一来,他的牌库里就有三张SR卡了。
除去新得到的“悬疑作者”,只剩下一次复活时间的“蔷薇少年”,还有一张使用条件苛刻、需要耗费寿命的“时间记录者”。
不看不知道,上个节目中秦渊给怀表充值的寿命,在离开了节目后就全部消失了。
看来,“时间记录者”里的寿命不能保留到下一个节目里去。
谢小舟:“……”
这妥妥的就是技能说明不明确,让玩家白氪金了。
要是放在手游里面,策划的家里人都要被问候好几个来回了。
但这个阴间节目不看重用户体验,属于强买强卖,谢小舟也没有办法,正要退出《惊悚综艺》网站,又见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新的提醒。
【您获得了一件SSR道具
道具:星之彩耳钉
描述:在先生的理解中,赠送礼物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人类的感情,也因感情产生了痛楚。
作用:削弱猎物的精神,使得猎物丧失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