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都举起杯:“干杯!”
喝了第一杯酒,就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场面瞬间热闹起来。大家吃菜的吃菜,寒暄的寒暄,气氛比方才还要热烈。
夏札也举杯,抿了一口。
桌上摆放的以啤酒为主,女士和孩子大部分会选择饮用果汁,酒量大的男士则会选择辛辣的白酒。
夏札喝的是啤酒。
之所以选择啤酒,是因为啤酒是在十九世纪末才输入中国,属外来酒种。“啤酒”二字,由外文谐音音译而来,“啤”之一字,在中国过去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
夏札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
沈衮就是看出这一点,才会答应来这次的同学会,让他在实际中体会现代社会的种种。
在沈衮心中,无论有没有恢复前世记忆,夏札都始终如同新生般清澈,他喜欢满足夏札的一切好奇与幻想,喜欢他眼底的惊叹和满足。
譬如此时,夏札便看着玻璃酒杯中冒着气泡的麦黄液体,眼中盈满新奇。
沈衮便问他:“怎么了?”
夏札又抿了一口,回说:“资料说,啤酒是大麦芽﹑酒花﹑水为主要原料的低酒精度酒。只靠猜测,还真不知是什么味道。”
沈衮不饮酒,闻言却尝了一口。
夏札眼神亮晶晶:“如何?”
沈衮回答:“苦,有点麦香,不好喝。”
“比较其他酒而言?”
沈衮摇头:“我不怎么喝酒。”
夏札笑:“我也没有喝过,看来和酒没什么缘分。”
他生前身体不好,而酒太烈,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为伤口消毒的工具,每每遇上,都是浓烈的蜇疼之意。
而如今食不知味,举杯畅饮的快意,大抵是永远感受不到了。
宴会中觥筹交错,唐永志三人忙着和周围的人应酬叙旧,一时间倒是没有再刷存在感,只在炫耀自己时,时不时看沈衮几眼,试图从沈衮脸上找到败者的不甘或者妒忌。
然而他们只能失望了,因为沈衮一心和夏札聊天,根本未分心于他人,更别说有什么不甘的神情。
聚餐进行到后半场,大家吃的差不多,便开始例行串桌敬酒。
得益于沈衮拒人千里的漠然,以及他从高中起的传说,大家酒喝过一轮,却没人敢过来敬他酒。
在场的人中,许多都并非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可却是第一次见到沈衮出现在这种场合。要不说沈学神是传说中的人物呢,就连他带来的“家属”,都令人感到绝非常人。
不止是长相样貌,更过的是气质上的绝非常人。
自然有同学来与沈衮问好,但是那些人,一看到沈衮不喝酒,就怎么也不敢举杯敬他酒,只是说几句问候的话,便离开去敬下一个人。
而沈衮和夏札两人之间的氛围,更是让人难以打扰。
除了和两人都熟识的老赵,其他人插不上几句话,哪怕是老赵,也会觉得自己说太多话是不解风情,破坏气氛。
而偏偏就是有那么一类人,致力于打破别人的和谐。
譬如唐永志、姚丞、齐丰茂。
炫耀完了一大圈,却始终没有引起沈衮的注意,齐丰茂干脆隔着老赵他们,冲沈衮举起了杯子,扯着嗓门说道:“来来来,沈学神,作为最后一个到场的,这杯酒你可不能推啊!”
老赵竖起耳朵:来了来了!他来了!跳梁小丑他来了!
当你嘲讽的东西,别人都有,且远超过你,不是跳梁小丑是什么?
老赵徒然振奋。
齐丰茂嗓门极大,一下子便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就连那两个吵吵闹闹的孩子,都懵懂地看向了这一桌,目露诧异。
磨磨唧唧不是沈衮的风格,他从善如流地举杯,爽快地喝下半杯酒。不喜欢酒不代表不能喝酒,在场所有人轮流上,也灌不倒他。
喝了酒,齐丰茂顺势装作十分关切的样子,疑惑地问:“不是说让我去迎接你吗,结果临到了也没给我发消息。怎么回事,不信任我这老同学?”
沈衮挑眉:“我有你联系方式?”
齐丰茂登时被噎住。
同学之间,除了班干部,其他人缺少某个同学的联系方式是很常见的事,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不熟。
老赵哈哈笑出声。
随后,沈衮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连连反问:“臆想症?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吃的什么药,有没有人传人现象?”
其他人更加安静了。
——被震慑的。
沈衮高中的时候寡言少语,可能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因此,众人一直以为他是个高岭之花般的人。可今天他们才发现,沈衮并非是一个内敛高冷的人,只是他们没遇到他愿意说话的时候。
短暂的静默后,有几位女生低声赞叹了几声帅。
齐丰茂沉下脸:总是这样,一般来讲,只要自己装作热切熟识的模样,别人总会给点面子,可沈衮偏偏不吃这套,屡屡让他下不来台。正因如此,自己才更加讨厌他,凭什么他什么本事都没有,还能置身事外一副高人模样。
最重要的是,其他人还觉得他这样有范儿。
凭什么?
齐丰茂从不认为自己比沈衮差在哪儿,奈何从高中到大学,那些没眼色没辨别力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就会捧沈衮的臭脾气。
长得好看、成绩不错有什么用,能生钱吗?
而大学时期喜欢沈衮的系花,兜兜转转,还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了——没错,齐丰茂最讨厌沈衮的,是他大学时喜欢的女生,爱慕沈衮。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至少他们这些老同学,大部分都并不知道。
幸好还有唐永志和姚丞和他一个看法,不屑沈衮的光环。
齐丰茂脑内活动刚刚想到唐永志,现实中,唐永志便开口,稍稍缓解了尴尬的氛围:“哎,丰茂也是好奇,毕竟你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不少老同学都很关心你的现状。”
姚丞也说:“是啊是啊,还没问呢,你带来的这位帅气小伙,是朋友吗?”
夏札放下杯子,回答:“朋友,也是工作伙伴。”
齐丰茂面露不解,刻意放大了声音,试图戳沈衮的痛点:“工作伙伴?可是咱们大名鼎鼎的沈学神,现在不是无业游民吗?”
夏札弯起唇角,笑的无比灿烂:“所以我也是无业游民。”
两人对话被周围人听去,一时间,众人小声议论纷纷,疑惑声讨论声此起彼伏,声音不大却嘈杂。
沈衮和夏札坐的四平八稳,丝毫不慌。
反而将齐丰茂衬托得小气又多事。
但是齐丰茂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继续追问:“那你们怎么过来酒店的?”
夏札:“地铁。”
“哈哈哈,怎么坐地铁来。这么节能减排的吗?”齐丰茂毫不掩饰地笑出声,“虽然工作没了,但是好歹打个车啊!”
刘胜闻言,就想站出来什么几句,却被一旁的老赵拉住,老赵低声提醒道:“别急,且看着吧!”
沈衮好整以暇,仿佛料到了齐丰茂的一系列操作,没有被激怒,反而悠闲抱臂,款款而谈:“知道我为什么坐地铁吗?”
被沈衮的双眼直视,威慑力拔群,那是一种神魂被震慑的感觉,齐丰茂不自觉便忘记了自己初中,跟着沈衮的思路进行思考:“为……为什么?”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不知不觉之间,全场的目光都被沈衮所吸引。
沈衮:“知道我改名了吗?”
他高中时用的是沈燮这个名字。
齐丰茂:“听说过。”
不过他们这些人叫“沈学神”叫惯了,再加上沈衮身份证没有更改,有的同校同学听说了改名一事,却不知道他的新名字谐音‘神棍’。
沈衮看了老赵一眼。
老赵立刻好学生一般举起手,充分发挥捧哏的作用,看起来格外兴奋:“我知道我知道!”
沈衮颔首:“说。”
老赵:“沈衮!”
齐丰茂不明所以:“然后呢……”
沈衮:“既然是神棍,选择坐地铁,自然是因为我掐指算了一卦,不然不符合我的身份。”
此言一出,全场犹如被定格一般静默。
须臾,有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其他人也接连笑了出来。他们以为沈衮在开玩笑,甚至因为他有趣的发言,觉得曾经高不可攀的沈学神有了些许实质感。
齐丰茂也以为他在拿自己当傻子耍。
回头想想,或许之前什么“无业游民”的屁话,也是逗他玩的,可笑他还当了真。意识到这一点,齐丰茂只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脸上的表情快要挂不住。
他面色变了又变,这才绷住了神情,干笑两声,说:“哈,哈哈,那你算出什么了?”
“算出——”沈衮刻意拉长音调,停顿了几秒,凌厉冷然的眉眼扫过在场众人,待齐丰茂等答案等到屏住了呼吸,这才语气讳莫如深道,“算出只要我坐地铁,就能看到小丑主动表演。”
齐丰茂:“……”
沈衮:“看猴戏它不香吗?”
猴戏?
唐永志和姚丞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信息:先别管,看他这么故弄玄虚,能玩出什么花样。他们两个坐山观虎斗,哪怕出事,吃亏的也是齐丰茂,和他们关系不大。
其实他们两人有时也不大能瞧得上齐丰茂的性格,目光短浅粗鄙,和他为伍总觉得跌份儿。只不过比起齐丰茂,他们其实更愿意看到沈衮吃亏,因为被他的光环压制太久。
老赵和刘胜也听懂了沈衮的意有所指,忍着笑,怕被齐丰茂记恨上。
跟着沈衮思路思考的齐丰茂后知后觉,面如火烧,心道:果然,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夏札不惧其他,含笑看沈衮“输出”。
因着出色的外貌与气度,不少人在偷偷打量夏札。此时他一笑,如五月暖风拂过,恍然间灯光都似乎失了颜色,仿佛他们不是处在现代化的酒席中,而是置身于曲水流觞的赋诗会上。
用老赵的话来说,就是升华了。
另外两桌的人因为只听了个大概,有些不知所以然,但这不妨碍他们觉得沈衮云淡风轻的模样,居高临下万分高深,如学生时代一样令人望而却步。
齐丰茂气急:“胡……胡扯!”
“结巴什么,别急着对号入座。”沈衮悠悠道,“今天我心情好,给你也算一卦。”
说罢,沈衮将面前的盘子拿开,掏出三枚一元硬币,往桌上抛放。
那三枚硬币被掷出后,都竖立起来,如轱辘一样在桌面小范围转了两圈,这才“躺倒”。随着硬币在桌面由震颤到静止,恍惚间,在场众人的心神也都几不可察地随之颤动。
心弦随之震动的感觉若有似无,玄妙微弱,却不可忽视。
其中,以齐丰茂尤甚。他的双眼不受自己控制,好像黏在了硬币上一样,脑袋空空荡荡,想的看的,唯有眼前这三个圆滚滚的硬币。
沈衮慢条斯理地伸出食指,依次按住三枚硬币,穿插交错,打乱顺序。他的动作好似包含着玄之又玄的韵律,简单缓慢,从指尖都透出一股赏心悦目的意味。
想到什么,沈衮边重复着交换硬币的动作,边问齐丰茂:“知道为什么给你占卜,用的是硬币,而不是古铜钱吗?”
今天沈衮已经问了好几次“为什么”,每次齐丰茂都不知道答案,每次他都被取笑。因而,这次他不想说话,用沉默代替。
沈衮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因为用古铜钱,你不配。”
齐丰茂险些吐出一口鲜血。
还不待他表现出自己的激愤,便听到沈衮又故意用懊恼的语气说:“啧,失策。一块钱你也配不上,应该用一分钱。”
齐丰茂:“……”
老赵和刘胜再也憋不出,笑出了声。
第100章 壹佰
此话一出,“只配得上一分钱”的齐丰茂努力维持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他面部表情抽搐,情绪难以自控。
沈衮声音不大,可是当他抛出硬币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其牢牢吸住目光,屏住呼吸不再言语,因而,他嘲讽力度全开的话,全被大家听了去。
原本齐丰茂大声说沈衮是无业游民的时候,许多人就知道是故意挑事。
虽然不知道他的敌意和针对从何而来,但是沈衮在众人心里的神威太高,再加上这些年来齐丰茂比高中的时候更加自以为是、鼻孔看人,所以尽管这些老同学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着,原来齐丰茂已经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连曾经的学神都敢瞧不起了。也不知道他这么不讨人喜欢,怎么在社会上混的,居然还没有被人收拾,将来肯定会有人治他。
没想到现在他就被治住了。
一时间,宴会厅里窃笑的声音此起彼伏。
齐丰茂脸色越发难看。
他看向唐永志和姚丞,希望他们帮自己说两句话,却发现这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跟着众人一起嬉笑讨论。在接受到自己求助的眼神后,只是摇头示意他别冲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齐丰茂努努嘴,心中膈应,这两个果然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们三人从来不是什么朋友,不过是暂时的同盟罢了。
看来只能自己应对了。
沈衮摆弄硬币的手势挺像那么回事,甚至的确有点玄乎,让人不自觉跟着他的节奏思考。为了不被牵着鼻子走,齐丰茂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他这不过是心理学的小技巧罢了,世界上哪有什么天师神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