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以来,他并不是毫无察觉。
江景对他无缘无故的躲闪,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欢喜和难过,他每次都能轻易捕捉,然后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也足够悲观。他每周都会去看医生,按时吃药,戒烟戒酒,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慢慢变好,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假象。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无所谓病能不能治好。工作是为了感谢许劭曾经对他的照顾,调酒是因为杨潇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活着只是不想让在意他的人难过而已。
直到江景出现,他死水般的心终于泛起波澜。
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但总是下意识地忽视,好像只要他不去想,那份悸动就会不存在一样。
直到昨晚,杨潇跟他说江景喜欢上了一个人。他明知道是谁,却还是忍不住求证,所以故意说要开视频,想亲眼看看江景的反应。
结果不出他所料,江景再怎么掩饰,端倪还是会从眼神里跑出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江景面前,狠狠地抱住他。告诉他,不要难过,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你。
可他不能说。
许劭说他不只是把江景当成小朋友,他当时没否认,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那又能怎样。
他喜欢江景,那又怎样呢。
他外表看似光鲜,其实内里早已腐烂,他连自己的路都看不清,怎么去承诺另一个人的未来。
他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静,想要把这个人推开。小朋友的喜欢太珍贵,他自惭形秽。
但与此同时他又舍不得。
舍不得让小朋友难过,舍不得离他太远。
季殊容抬起一条手臂搭在眼睛上,明明是笑着,唇角却溢出一声轻叹。
果然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容易想太多。
安静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总算多了抹亮光。
他以为是合作方发来的信息,隔了几分钟才拿起来,然后视线一顿。
江景:睡了吗?
他没及时回,对方又发来一条。
江景:睡了就不打扰你了,晚安。
这个人真是……怎么这么可爱。
季殊容:没睡呢,有什么事?
江景:哦,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看看窗外。
季殊容:嗯?你在窗外吗?
江景:……
江景:想什么呢,网上说今晚这个时候会有流星。
季殊容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拿着手机走向窗边,江景还在给他发着消息,让他不要忘记许愿。
季殊容低头笑着,伸手拉开窗帘。
清冷的月光自天边流泻进来,玻璃璀璨耀眼,远处高楼的轮廓若隐若现。他单手插兜静静地看着,手机在一旁震动不停。
江景:快了快了,还有两分钟。
江景:一定要许愿啊,很灵的。
季殊容:好。
江景没再发消息,万籁俱寂中季殊容抬眼看着窗外。
夜空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在某个瞬间忽然闪现极为耀眼的一点,急速划过天际,接着重归黯淡。
季殊容眸光一动,闭了闭眼。
片刻后手机嗡嗡作响,他垂下的眸子里映着微光。
江景:看见了吗!就是刚才,真的有流星!
季殊容:看见了。
江景:许愿了吗?
季殊容:许了。
江景那边沉默两秒,接着发过来一条: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又顿了半分钟。
江景:不想说就算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知道是谁悄然路过,窃窃私语渐行渐远。夜色浓郁像化不开的墨,一切隐秘的心事都在夜深人静中无声发酵。
迟来的酒劲涌上大脑,心跳在这一刻忽地快了几秒。季殊容短暂地失去理智。
就这一次,他对自己说。
季殊容摁住语音键,靠近唇边:“我许的愿望——”
“是希望小朋友永远快乐。”
空气像是凝住一样,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
江景打来的语音通话在下一秒响起,寂静中令人格外心悸。
季殊容接通后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景稍显急促又微颤的声音传来:“季殊容,其实……”
“江景。”
未出口的话被陡然打断。
季殊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果断:“很晚了,睡吧。”
接着他不给江景说话的余地,垂着眸子挂了通话。
他不敢奢求更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样热烈又纯粹的喜欢。这样就可以了。
及时止损。
-
第二天学校里到处都在讨论昨晚闪现的流星,几个男生打闹在一起,其中一个脸红脖子粗地喊着:“滚滚滚,老子不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背手走过来的老师扯着嗓子训斥:“还有两天就要期中考试了!再闹给我滚回家闹!”
走廊瞬间安静一片,路过的同学加快脚步回到座位。
临近考试,而且还是全市统考,各科老师都很重视,试卷不要钱似的往下发,江景胡乱往桌洞里塞,最后居然塞不下了。
赵瑜见他一直埋头写作业,忍不住问道:“江哥,你复习得怎么样?”
“差不多。”江景说。
赵瑜以为他酒还没醒在吹牛,结果两天后才反应过来江景其实在谦虚。
考试期间那两天,后排一群人要么疯狂准备小抄,要么商量暗号作弊。
只有江景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刷题。
成绩出得很快,周五下午一上课,成绩单就贴在黑板上了。
一群人蜂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几家欢喜几家愁,闹哄哄的一片。
江景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手机。
自那晚之后,他和季殊容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没人主动提起那句未说完的话。江景不止一次地怀疑,季殊容是不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
可既然这样……
季殊容为什么要许那样的愿望?
江景不敢深想,怕自己自作多情。
前面吵闹的人群被老师驱散,赵瑜第一次蹿过来,路过江景桌子时敲了一下:“江哥,牛啊。”
江景心不在焉:“嗯?”
“你这次居然考了二十。”赵瑜心服口服,冲他抱拳:“江哥,苟富贵,勿相忘。”
江景进步太快,上课后老师特地点名表扬,全班或惊奇或敷衍地鼓掌,而当事人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老师笑意盈盈地鼓励道:“胜不骄败不馁,江景同学继续加油,下次考试争取进前十五。”
越是靠前,名次上升就越难,江景深知这个道理。
他这次考好其实是有运气的因素在里面——数学最后那道大题跟季殊容给他讲的那道类似。江景当时听得不认真,只知道解题思路,最后居然误打误撞做对了。
他从桌洞里摸出手机,给季殊容发了条消息。
江景:我这次考了二十名。
不是在求表扬,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江景:你之前说如果期中考试我成绩进步,就答应我一个要求,还算数吗?
季殊容:当然算数。
季殊容:想要什么?
江景顿了下:想要你早点回来。
大概过了半分钟,季殊容回复道:好。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没问为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江景心里却莫名踏实。
下午一共三节课,最后两节是语文连堂,讲的还是作文专项,底下呼呼睡倒了一大片。
江景倒是不困,就是听不进去。
他无所事事,不经意点进刚才的聊天框,饶有兴趣地把他跟季殊容的聊天记录从头看了一遍。
尤其是看到季殊容让他叫“哥哥”那段,江景耳根一热,眼不见为净地点了删除。
赵瑜趴在桌子上睡觉,头朝着江景,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正好看见江景盯着手机傻笑。
赵瑜靠近桌边,掩嘴问道:“看什么呢?”
台上语文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满分作文,周围满是窃窃私语,江景自动屏蔽所有声音,捧着手机看得格外专注。
眼见快到放学的时间,四周更是躁动,一个个东张西望,恨不得第一个冲出教室。
江景正要收起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季殊容:我在校门口等你。
赵瑜见江景瞬间变了脸色,好奇心实在按耐不住,趁乱凑过去问道:“看啥好东西呢江哥?”
放学铃声就在这一刻响起。
语文老师刚放下粉笔,正准备再说几句,就见江景噌地一声站起来。
赵瑜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江景恍若未闻,拉开后门就往外跑,掀起的风扑了赵瑜一脸。
第43章 成真
空寂的校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成群结队的学生涌出教学楼,住校生堪称是飞檐走壁地奔向食堂,背着书包的走读生被迫挤在后面。
人群中有一道身影蹿得极快,在喧闹还没来得及鼎沸的时候,就一马当先冲出校门。
踮脚张望的家长围在门口两旁,江景的视线依次扫过,蓦然对上一道含笑的目光。
季殊容站在一处空旷地,笑着朝他招手。
饶是极力克制,江景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放缓脚步,拎着包一脸淡定地走过去:“等很久了吗?”
“没,刚来。”
季殊容没开车,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单车、轿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边驶过,身后放学回家的学生肆意打闹。
吵闹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屏障隔开一样,两人谁也没开口,肩膀间的空隙时小时大,风丝丝缕缕穿过。
江景时不时提一下书包带,意图缓解这微妙的尴尬。
他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没留意身旁树丛中伸出的枝条,眼看就要划过他的侧脸,一直用余光留意他的季殊容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后颈。
“看路。”季殊容意简言赅,接着松开手。
江景反应过来,站直身子说:“哦。”
不知不觉走到了红绿灯路口,身后的学生一看绿灯还剩八秒,一窝蜂地冲上去。江景下意识往旁边一避,好巧不巧撞在季殊容胸膛上。
力道不轻不重,换做是别人江景肯定跟个没事人一样。可对方是季殊容。
他垂下视线,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吧?”
“没事。”季殊容毫不在意地笑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红绿灯的时候江景忍不住往身旁瞥了一眼。
半个多月没见过真人,季殊容倒是没有丝毫变化。他眼皮微抬,目光滑向眼尾,漫不经心地留意着两旁的车辆,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理了理衣襟——刚好是江景撞上的地方。
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和暧昧萦绕在风里,江景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季殊容身上转移,但是无济于事。
天色尚早,不远处一条小吃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浓烈的烧烤味飘向大街小巷。
江景随意扫了一眼,季殊容在他身后笑道:“过去看看?”
江景对这种路边摊没什么兴趣,平常赵瑜求他他都不来。这次不一样,有季殊容在,他什么都想吃一遍。
小吃街人头攒动,消费者的主力军是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因为这条街离附中最近,所以逛了不到十分钟,江景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都是班里的同学,迎面撞上也不好意思装作看不见,江景打了一路招呼,到最后脸都木了。
季殊容看得挺开心,还故意打趣他:“要不你跟同学再聊会?”
“不了。”江景说:“容易把天聊死。”
季殊容笑了两声,朝斜对面顾客最多的烤肉摊微抬下颌,问道:“想吃烤肉吗?”
江景毫不犹豫:“想。”
长队排到对面,两人在身后棉花糖老板幽怨的注视下买了一个棉花糖,还是个粉色的。
江景皱眉往后躲:“我不要。”
“拿着吧。”季殊容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你不是挺喜欢吃甜的?”
喜欢吃甜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舔粉色棉花糖吧?
“……”江景忍辱负重揪起一撮填进嘴里,甜味在唇齿间化开,竟然意外地好吃。
季殊容盯着他的表情,问道:“好吃吗?”
江景一声不吭地塞了一大口,装听不见。
排队排了将近半小时,终于买上肉串,季殊容直接扫了码,江景在他身后说:“待会我还你钱。”
“跟我客气什么。”季殊容把袋子递给他,说:“就当是你考好给的奖励。”
江景从善如流地闭上嘴,啃着肉串乖乖跟在他身后。
出了小吃街,萦绕不散的孜然味还是挥之不去。步行街华灯初上,有不少小情侣牵着手不紧不慢地散步。江景稍慢季殊容半步,余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修长的手指微曲,片刻后倏然动了一下。江景以为自己的视线被发现,仓皇地抬起头,却见季殊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幸好。江景心里松了口气。
“今晚还去酒吧吗?”季殊容问。
江景犹豫一下,摇头:“不想去。”
他只希望这条路长一点,走得慢一点。和季殊容在一起的感觉太好,他不想被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