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债————黑木

一.
清晨的阳光事无忌旦的从窗外透进，直照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间小小的卧室，简洁的布置、整齐的摆设，是一片连灰尘也不忍破坏的白色国度。
伴随著晨光，草木的香气俏俏潜入屋檐，夹杂著露水的空气带点潮湿，如微风、如细雨，洒满一天一地。
在这片宁静柔和的清晨中，男人的身影显得模糊。
小麦色的结实肌理完美的依附在高壮的骨架上，一头整齐清爽的乌黑短发。男人年轻的脸庞上刻划著刚毅的五官，深沈的双眸如流沙，吞噬著一个又一个亡魂......
没有时下年轻人的放盪不羁，男人有的却是成熟沈稳。
正因这片厚重的性格，让男人处事过份谨慎，彷佛是.........
是在害怕甚麽似的......
身体上的伤口，还可以观看其愈合进度，然而心灵上的，却是无法预料......
当你以为多年前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不再痛楚的时候，它又会偶然的出现在梦中，如一根根锐利的尖刺，不断的刺激著你的神经线，强列的宣示著它的存在。
伤口又再次裂开，如一朵艳丽的鲜花，腥甜的鲜血代替了香口的花蜜，在鲜红的花枝上滑落，一滴又一滴......
这时，人们才会惊觉，伤痛.........根本没有离开过。
只是人们用著各色各样的吗啡来住著痛，然当药效失去时，人们感到痛楚，又连忙使用药物来止痛......如是者不断地重覆著。
那个漂亮的少年，就是男人的伤口。
即便是多年前的事，也能让男人痛不欲生。
那枝利刺在男人的睡梦中不断攻击著男人脆弱的灵魂，当年的事如回影带般一幕幕流过眼前，提醒男人他所做过的一切......
男人被回忆迫得喘不过气来，双手紧抓著衣领，拚命的吸著清晨的空气，汗珠源源自光滑的前额滚落，落在纯白的绵被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浮水印......
「正扬哥哥......」美丽的少年站在阳光中，甜甜的笑著，一头柔顺的短发在微风中飘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崇拜之情。
「不要......」男人紧张的摇著头，面上写满了恐惧。
「正扬哥哥......」
「啊！！」男人揭斯底理的呼喊著，他发疯似的摇著满是汗湿的头卢。
「正扬哥哥......」
「......不要过来......求你......」男人整个卷缩在绵被中，声音尽是凄厉、痛苦，他颤抖的掩著耳朵，然而那纯真的声音却还是不断的回盪著......
「正扬哥哥......」
「正扬哥哥......正扬哥哥......正扬哥哥......」
清晨的小卧室里，一抹高大的身影在独自颤抖著，宁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他的低泣声......
二.
晚上八时多，天上早已变得漆黑一片，然而人间却依旧灯火繁盛。
天上人间，虽只有一线之隔，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香城是个不夜城，海岸徬五光十色的灯火，辉影著海中倒影，直把这颗东方夜明珠的美名发挥得淋漓尽至。
夜色，是一团团狂热年轻男女的催化剂，也是一众营营役役都市人的放学钟。
繁华的街道上闪烁著五光十色的倪红灯，红的、黄的，灿耀夺目，为疲累的城市人燃亮了孤寂的归途......
韩正扬拖著疲惫的身躯缓步走在繁盛的闹市中。一身正齐笔直的西服，与木然的表情，在这颗夜明珠之中，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数天前的恶梦仍历历在目，韩正扬这些天来连眼帘也不敢闭上。
他在害怕，害怕那个莹莹浅笑的脸又会再次闯入梦中......
严重的睡眠不足让那深沈的双眸红根满布，眼底的黑影更是为这个高壮的青年平添了苍桑的气息。
身体已是将断之琴弦，然而韩正扬却还是谨慎的做好每一样事情，从繁重的工作以至身上的服饰，每样也是一丝不苟，完美得任许也不会察觉他内心的烦扰。
从回忆中的「那天」起，他就再不容许自己放纵，总是谨慎小心的活著。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病态的执著。
忽来的一阵头晕，是身体透支所发出的讯息。
韩正扬突兀的站在路中心。
一群群打扮前卫的年青人从正面而至，他们嬉笑著擦身而过。时尚的青年们跟韩正扬彷如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微垂眼帘，紧紧拗著拳头的拳头变得发红，韩正扬企图藉著痛楚使自己变得清醒。
「Ronnie，你在发甚麽呆？走快一点吧！」
「Ronnie！！快上前来啊！我们还要去跳舞的！」
「Ronnie？？」
一连串的询问不断自韩正扬的身後传来，他只觉头痛欲裂。吃力地掀起眼睛，韩正扬想要弄清眼前情况......
带著痛楚的赤红双眸在接触到眼前人时迅速扩张，载著满满的惶恐......
是一个打扮入时的纤细男人，柔顺的及肩金色直发散落在细长的脖子上，纷白的耳珠上是一串串垂下的白金耳环，在倪红灯的照耀下闪著妖冶的光茫。贴身的黑色皮服覆盖在男人修长纤弱的身躯上，与其雪一般白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
眼前的影象与记忆重叠间，韩正扬彷佛又回到了在学时的日子......
嘈杂的篮球场上，打气的声音如雷般刺耳，到处皆是一张张充满著热情的年轻脸庞。
韩正扬紧抓著手中的篮球，汗水不断源著小麦色的皮肤上游走，浸湿了鲜红的无袖球衣，结实的肌肉随著急足的呼吸而上下舞动著......
他抓起宽阔的衣领来擦拭脸上的汗珠儿，也顺带擦去紧张的心情。清晰的双眼习惯性地看去观众席中的一角，追寻著那个人的身影......
他总是会坐在那里看自己比赛......
那双如宝石般闪耀的美眸，如刀刻般深深划过韩正扬的脑海。如今再对上这双眸子，韩正扬只觉心也要痛出血来了......
岁月，把少年精莹的纷脸变得更为俊美，退去了幼嫩的神态，男人拥有的是能巅倒众生的美貌。
无声站在街头，美丽男人无视於前方同伴们的呼唤，一双夺人心魄的眸子紧紧盯著眼前的男人。
没有当年热切的崇拜神情，盯著韩正扬的瞳孔不见一丝情绪.........
彷如看见陌生人般冷漠，却又像是遇见重要的人般执著。
「啊......」韩正扬混身无法自控的激烈颤栗著，他想要逃走，但一双腿早已没了力气。
从不曾想过会再看见他，也害怕会再遇见他，然而命运的重逢却是无法避免。
再次相遇，两人也变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带著害羞的表情的纯真男孩。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充满著阳光气色，无忧无虑的不羁少年。
三.
时间在两人交会的目光中骤然停止。街道上匆匆往来的行人，跑道上疾驰的车辆，已全然消失......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忘情对视的两人。
没了时间、空间的阻隔，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嗯...」自脑门传来的剧痛把韩正扬拉回现实，骇然惊觉现况的他如逃亡般狼狈地移开交缠的视线。
「哼.......」美丽男人低头冷笑一声，深沈的眼底流过一抹异样神绪。
淡淡的情感、却能在心里激起阵阵悸动。然而这还来不及让人察觉，就已被男人再次抬头时的那抹嘲讽神情给掩盖：「......我就说是谁呢！原来是韩正扬......」
他走近面色发青的年轻男人，缓缓的步伐富有挑逗意味。在男人身前悠然停下，距离之近，让他清楚看见男人轻颤的嘴唇。
他轻轻地笑了，一手拉下男人的领带，强迫他低下头来看著自己：「韩正扬不是个连穿校服也嫌麻烦的人吗？怎得现在却这身打扮？嗯？」
「.........」韩正扬不懂回应，颤栗著别过头。
他已分不清楚自己不敢直视的是那双绝美的眼眸？还是......当年的事情？
美丽的男人欣赏著韩正扬的懦弱，低笑了起来。轻轻踮起脚尖，他暧昧的伏在韩正扬宽阔的肩膀上，低醇的声音慢慢自优美的嘴角吐出：「怎麽？怕我吗？......当年意气风发的你去哪了？」
韩正扬难堪地看著旁人的一个个白眼，整个身体如电击般难受。他红透了脸，扭动著身体急欲躲开男人的逗弄：「别...这样......」
男人无视他的反抗，执意地扣著韩正扬的後腰，两俱紧贴的躯体间没一丝裂缝......
「希文！停手！」
赵希文，一个禁忌的名字。
韩正扬伸出颤抖的手轻抚唇辫，一脸不可置信。
许多年不去想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这个名子......
赵希文停下了越轨的动作，修长的手指轻抚弄著发丝，水晶般的眸子专注地注视著韩正扬，嘴角扬起了淡淡的苦笑：「哈哈...你还记得我？我是不是该高兴落泪？嗯？正扬哥哥？」
正扬哥哥......
是那个可爱少年总会甜笑著呼喊的名字。
也是那个哭著哀求自己的可爱少年低泣声中吐出的名子......
回忆如洪水般排山倒海而来，韩正扬顿觉胸口有著难以承受的沈痛，痛得快要呼吸不了......
「正扬哥哥...我想你应该记得你所做过的事吧？别一副你才是受害者的模样！」优雅的声音没有起伏的回盪著，像是诉说著别人故事般平淡。
昏眩的感觉直击脑门，神知渐渐飘离间，韩正扬乾涩的眼角缓缓滑下银白色的水滴，沈寂地落在到上，无声的化开......
他一直害怕赵希文，是因为看著那双清晰的瞳孔，总会想起自己的过去。
一段连自己也不能接受的过去不断缠绕在他的心里，这八年里如无形的枷锁般紧锁著他的心，让他不得自由。
害怕面对赵希文，更害怕面对的是......
犯下错误的自己......
四.
悠悠掀起眼帘，韩正扬疲惫的双眸还未能适应外来光线，他只能眯起双眼，凭著习惯来寻找那放在床头柜上的清水。
平常只要一扬手就能触及的小木柜，今天竟变得那麽遥远。宽阔的大掌不断搜索著，却总是找不著目标。
经过几番尝试，还是不得要领。韩正扬满心疑惑，他擦拭著双眼，一心要弄清目前的状况......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不是预期的白色简洁空间，而是一个豪华的国度。华丽的布置，名贵的皮质家俱，遍布整墙的落地玻璃外，是城市灯火通明的夜空，如一幅刻上珍贵宝石的黑缎子般.....
闪耀著迷人的光茫......
正如那人的双瞳......
他看著自己的时候，那双眼总是有著深深依恋，像是有著千言万语似的。
他笑的时候，那双眼变得弯弯的，让自己的心，也跟著溶化了。
他哭的时候......
对啊，是自己让他哭了......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重逢戏，韩正扬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了苦涩的笑容。
这里......该是赵希文的房子吧？
韩正扬心头五味集陈，犹豫了片刻，还是别过头，他要面对的不只是赵希文，还有......自己的过去，所以他必需要鼓足勇气。
两双眼再次在空中相遇，没有甚麽火花，只有挥之不去的沈重。
赵希文正优雅地端坐在房子的另一各，退去了一连串俗气的装饰，一身简洁浴袍的他有如高贵的北欧贵族，高傲而神圣。
韩正扬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那动人的眸子里，那微微颤抖的高壮身躯，那泛著细汗的麦色肌理，以及那刻骨的害怕......
赵希文笑了......
他抓著自己带著腕套的雪白手腕，藏在那蓝白色的腕套下，是两人少年时的故事......
他带著嘲讽的笑了......
「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很讨厌！」赵希文自黑色的沙发上站起来，缓步走近坐在床上的韩正扬。
「像个隐君子？啊...不是......是像个战俘呢！还摇尾乞怜呢！！」
赵希文一把扣上韩正扬的下颚，弯下身子，倪视著他。宽阔的浴袍因为俯身的动作而微退及肩，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胸膛。
「我可是好心把你捡回来呢......你要怎样报答我？」来回地抚摸著韩正扬壮实的背肌，赵希文低声地呢喃道。
「.........」韩正扬没有作声，在男人的眸子中他清楚地察觉到那噬人的欲望，以至当那双细白的手抚上前胸时，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相比赵希文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妩媚，韩正扬的身体还带著青涩的味道，那个总是在球场上奔驰的身影，年轻而健美，每个细胞也充满著无穷力量......
这漂亮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下变得豔红，有著说不出的诱惑。赵希文解开那笔直的恤衫，一手探进韩正扬的衣服内，灵巧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抓著那红朣的乳尖。
「唔......」韩正扬的气息渐渐变得粗重，他无意识的咬紧牙关，双手紧抓著身下的床铺。
怎料赵希文却一手扯著他的发宾，强迫他抬起头来，一双美眸瞪视著那双因为情欲而变得混沌的眼睛：「韩正扬！你看你现在成甚麽？.........你不是说你不是gay的吗？你不是说你讨厌同性恋的吗？你现在正躺在男人身下呢！！要多销魂有多销魂......」
赵希文在报复他！！！
在......在这种情况下......用自己曾说过的话来报复自己！
「啊！！！」剧烈的痛楚自胸口传来，韩正扬不禁痛呼起来，所有情欲伴随著剧痛而烟消云散。
赵希文在韩正扬的胸口上留下五条深深的血痕，看著染血的指尖，他一把推开那因痛楚而发抖的身躯，一脸厌恶的说道：「抱歉......即使我是同性恋，我也看不上像你这样的男人！」
「你欠我的！！好好想清楚要怎样还我！」
赵希文的身影如同他的声音一样消失於房门外，宽敞的空间里...
只剩下男人的绝望的身影.........
五.
六月的下午，有著说不尽的闷热。
猛烈的阳光放肆地投在街道上，伴随著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所喷出的废气，使得行人纷纷躲进有空调设施的商场里。
在挤涌的咖啡店里，一群衣著前卫的青年人慵懒的躲在角落里，他们高声谈笑，不时起哄，让傍人为之侧目。
置身於其中，赵希文并没有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一双水眸若有所思的盯著手机发呆。
徬边一头蓝色鸡冠发形的Ken一手勾上赵希文的脖子，一脸暧昧的问道：「喂~~~Ronnie！你怎麽啦~~」
不著痕迹地甩开对方的手，赵希文冷冷的说道：「没事。」
「少骗人！自从你遇见那个人之後就一直怪怪的......」Ken不死心的追问道，这些天来Ronnie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怎可能会没事？
「他凭甚麽？他只不过是我的佣人罢！」因为韩正扬说他甚麽也不懂，只会收拾家里和做一点小菜，赵希文便让他来煮晚饭以及干点家务。
「可...可是----」Ken刚要接话，便被赵希文的手机铃声打断。
看著他一脸紧张的抓起电话，却又用著刻意冷淡的语调来跟电话那头的人对话，Ken无奈的摇头叹气......
他实在不明白那个向来冷漠的Ronnie，为何会变成这样......
虽然嘴里说著讨厌那个人，却又找藉口把他束缚在自己身边......
Ronnie.........你是在欺骗自己吗？
短短的通话过後，赵希文心里顿觉帐然若失，空虚的感觉堆满心田。
Ken盯著那落寞而晶致的脸孔，良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默默的说：「你要是玩玩就好......」
「就跟你说不是那种关系，他不配。」赵希文不耐烦的耍手说道。
「......我就是怕你来真的......你也知道，城哥他----」Ken还没有说完，便被赵希文突发的大叫声吓呆了。
「闭嘴！！」赵希文面红耳赤，平常总是淡然的他鲜有失控的时候。
看见Ken吃惊的样子才顿觉失态，他连忙柔下声来：「...我...我有份寸......你不用担心......」
才数个星期没有见城哥，他差点便忘了自己的身分......
或许是自己刻意回避这个事实吧！自从再次遇见韩正扬开始，一切也乱了......
想著想著，赵希文又不自觉地抚上那带著腕套的纤细手腕......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