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朱夜

作者:  录入:12-20

  "是呀!"胖子说,"晃得好厉害!声音还这么响!"
  司机说:"看你们干的蠢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胖子压住阿迪的身体,卡住他的喉咙,大声问阿三:"你到底能不能让它在这一层差一点的地方停下?我只是想看他吓得尿裤子的样子,不是真的要背个死人回去。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阿三答了什么话。
  胖子又问了句。
  司机急得直跳脚,在旁边大吼着。
  他们的声音全部淹没在电梯粗嘎的隆隆声中。只见失控的电梯轿厢如上古时期的蒸汽机头一般吼叫着,带着势不可挡的动力,从不可知的高度直冲下来。
  阿三和胖子抬头呆看着飞速直下的轿厢,张大了嘴。直到司机各踢了他们一脚,才触电一般从地上跃起,连连倒退好几步。
  这时候轿厢的底部离阿迪的眼睛还有2米左右。
  他一直在蠕动着,尖叫着,努力眨着被血糊住的眼睛,想要看清黑暗中快速猛冲下来的钢铁怪物的来势。
  这时他突然停止了挣扎,出神地凝望着。
  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映照在他眼睛里的,不再是锈蚀粗砺的机械,而是高原碧蓝如洗的天空,低垂的白云,苍翠欲滴的草地上,戴着高高的黄帽子穿深红色袍子的喇嘛古铜色的脸上,充满了宁静的微笑。他身后的地平线上,并排静静矗立着四座雪山。
  
  电梯轿厢在这一层"嘎"地震了一下,便带着雷霆般的怒吼直落到底楼电梯井的深处。空洞的电梯口里"轰"地冒出一股烟尘。
  工地保安从无人的临时办公室里探出头,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下怎么办!你们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司机怒道,"回去怎么向老大交待!害得连我一起被连累进去!"
  阿三回头望了一眼,赶忙收回视线,拉着胖子说:"赶快先离开这里!要惊动别人了!"
  他们跑下楼,却发现门被从外面插上了。在大楼各处兜了几个圈子,都没有找到出路。阿三指着裙房残留的脚手架说:"从外面爬下去!"
  胖子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
  司机问:"可能吗?那东西吃得住一个人的份量吗?"
  阿三说:"管他呢!民工能爬,我们也能爬!下不去的就是留在这里被黑猫(警察)抓!"
  "我先来!"胖子推开阿三,抢先爬下窗口。
  阿三和司机跟在他后面。
  街上行人看到有人爬在高高的铁制脚手架上,开始驻足观望看热闹。有人拨了110电话。
  胖子的脚踩过铁架,整个脚手架发出呜咽般的"吱嘎"声。突然他扭头望向背后的同伴大叫了一声:"要断了!"
  "什么?"阿三和司机同时叫道。
  话音未落,胖子连同他脚下的脚手架整个向一侧倾倒。开始速度相当慢,他满脸恐怖的表情如同电影中定格的特写镜头。然后速度开始加快。脚手架成片倒下。阿三和司机紧抓住手下的铁架,大声狂叫起来。
  越来越多的车辆停在路当中。其中有一辆正好是某媒体采访车。记者迅速地下车,当街抗起摄像机。
  胖子"砰"地摔倒在半截露着钢筋的柱墩上,钢筋从他腹部穿出。他杀猪般惨叫着,挣扎了好几分钟才断气。
  阿三和司机紧攀着唯一没有倒下的脚手架,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冲着大街大叫:"救命呀!!!"
  夕阳斜斜地照进办公室的时候,段涛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马南嘉在整理东西。
  "老马,你怎么了?"段涛吃惊地问,"为什么这时候收拾东西?"
  马南嘉平静地说:"准备去巡警大队。他们一下调令,我马上就可以动身。"
  "出什么事情了?"段涛追问。
  马南嘉说:"这已经不重要了。说吧,你什么事?"
  段涛顿了顿,沉声说:"需要你确认一具尸体。可能就是我们最近一直在挤时间追踪的那个监控对象。"
  马南嘉从书桌上抬起头,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段涛似乎感觉即将有东西从他头顶蹿出,聚在黑沉沉的天花板下,舞动着利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吓得倒退了一步:"你一天没监视他,他就死了。实在是他自己运气不好。这不能怪你!"
  马南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兜里往外掏烟盒:"你怎么知道是他?"
  "实际上我是猜的。他的尸体已经完全没法认出....你看了就知道了,法医还要做详细的检验。现场勘查发现他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其中一只是旧的,鞋帮上有你的手机号码。"
  马南嘉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这次是重案组接手的案子。"段涛说,"陆凉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他打不通你的手机,让我来找你。如果你有兴趣参加,他愿意向上级申请把你调入重案组。这是个宝贵的机会!"
  马南嘉笼罩在自己喷出的淡蓝色烟雾中。他思索了片刻,说:"最宝贵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段涛露出失望的表情:"老马!你这是怎么了?"
  马南嘉抽了最后一口,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问:"陆凉现在人在哪里?"
  段涛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这才是你的作风啊!"
崩溃(11end)
11.尾声
  3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因为贪污、受贿等罪行,冯从德被判终身监禁。
  行为艺术家于悠然正因卡波西氏肉瘤缠绵病榻的时候,他的伙伴被查出肺孢子虫肺炎,且病原体对任何抗生素都没有反应。如果医生的估计不错,他们是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感染的艾滋病,也应该会在差不多向同的时间里共赴黄泉。
  
  刑侦二分队小组会议刚刚结束。早一年加入的刑警小唐唾沫横飞地对新来的刑警小周介绍着:"你不知道吧?老马可是咱们这里的传奇人物!想当年人家从布控监视入手,抓到了一个重要线索,挖出了一大串人呐!"
  "是吗?"小周说,"就是今天总结战果的人吗?看上去很年轻呀!"
  "是不老么!人家还不到40岁!"
  突然背后有人叫住了小唐,正是马南嘉。"你们有空吗?"他说,"上次我中的奖,可以在快锅火锅城免费吃一顿,我没时间去。你们有空的话你们去吧。"
  "啊!太谢谢了!"小唐兴冲冲地接过优惠券,"还好你今天给我!到9月2日为止。那就是明天了。"
  "什么?今天已经是1号了么?"马南嘉说,"呵呵,我都忘记了。"
  "你太忙了嘛!"小唐说,"有空也该出去玩玩呐!"
  马南嘉微微一笑。年轻刑警走后,他感叹了一声:"已经到9月了呀!"
  急诊室仍然向以往一样忙碌。新来的创伤科急诊医生在车祸病人身边忙得大汗淋漓。护士在旁边不停地催促他开各种化验单,偏偏就是找不到空白的配血单。就在他快要瘫倒的时候,一个人影大步踏进急诊间,从护士台旁边的桌上抓起钥匙盘,用其中一把打开走道对面的橱,扯下一叠空白配血单扔到他面前。他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总值班终于来了!"
  朱夜拿起病历卡和X光片各扫了一眼,对菜鸟说:"你去开单子,我来和家属谈开刀的事情。"
  "啊!好!我去把家属叫来!"菜鸟一路小跑地去了。
  朱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术通知单,照着病历卡的封面填名字,末了,填到日期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问护士:"今天是8月30号还是31号?"
  "什么呀!"护士说,"已经是1号了!"
  "哦!是嘛!"他低头写下日期,感叹道,"已经是9月了啊!"
  路过的内科医生凑上来说:"你家没有正在读小学的小孩,当然不注意8月31号和9月1号的差别呀!"
  护士说:"对了,朱夜,你怎么还不结婚?"
  朱夜低头写字,装作没听见。
  奉贤海滨的公路上,一辆四轮驱动吉普车飞速地开着,最后停在松鹤园的停车场。除了冬至和清明以外的时间,这里通常冷冷清清。
  车上跳下一个穿着黑色T恤、迷彩裤和山地靴的年轻男子。他皮肤晒得黝黑,头发在脑后扎着一个小辫子,戴着深褐色的遮阳镜,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镶嵌绿松石的藏式银镯,背着一只高级数码照相机。
  他进了空无一人的墓园,一路找寻着嵌在草地上的40*60厘米见方的人造大理石墓碑上的名字。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淹没在一大片墓碑中间的目标。他在草地上盘腿坐下来,摸出挂在腰间的水瓶,打开喝了一口,用一种寻常聊天的口气说:"嗨,阿迪,好久不见了。别怪我心狠,我得混出个样子来才能来看你。你小子怎么样?旁边那个老太太是不是很唠叨?哦,也许一点也不唠叨,特别喜欢你作伴呢。恩...你瘦了...你该多吃一点,吃方便面不长肉的。别把你的坏习惯都带到那里去了..."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水色。他用力擦着墓碑上的浮尘,一边说:"喂,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感染了艾滋病?最后居然还是法医告诉了我,你知道我那时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这就是你从来不肯跟我亲热的原因,怕传染我,因为你知道自己不干净?或者说早晚要不干净?他妈的,为什么你要怜惜那些强暴你的家伙,为他们买安全套?你真的是太......你有许多优点,不过我一直错过了对你说,你最大的优点是善良。哪怕明知道对方是一头猪,你也宁可伤害你自己...让那些臭猪统统得艾滋病见阎王去吧!根本不用可怜他们!...你这坏小子,你什么也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让我分担...你完全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话说回来,小子哎,你那时真的知道自己有多喜欢我吗?..."
  他擦完墓碑,拍了拍手,把水瓶里的液体倒在墓碑前。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酒香。他从腰包里掏出一叠打印在白纸上的数码照片,浇上酒,用打火机点燃。他接着说:"现在是9月了呢,天还这么热。我去过四姑娘山了。在那里呆了6个月。照片都在这里。慢慢看吧。青稞酒你也该尝尝。不许多喝啊!后劲很厉害的。图片社忙得不得了。我这次回来只呆几天,把一个老朋友的事情处理一下,然后马上要到酒泉、张掖那一带去,过年才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一个人去和别人七搭八搭的,要当心被人欺负,记住了么?我会托旁边的阿婆照看你,免得你一个人又跑开..."
  火堆慢慢熄灭。灰烬随风而去。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最后望了墓碑一眼,抬脚就走。走出十几步远,才悄悄抬手背擦一下眼睛,然后便大步地离去了。

推书 20234-12-20 :心债————黑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