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感受到他的气息和声音在耳边停顿了一下又很快离开了,贺中鹤差点儿没接住菜刀。
这感觉挺好的,两人挤厨房里不紧不慢捣鼓,雁升在旁边很利索地弄这弄那,偶尔过来给个指导。
高压锅细细地出着气,厨房雾气氤氲,飘着家常菜的香味儿。
真跟搭伙过日子似的,很温馨。
尤其是想到这一整晚就两人在家过节。
跟雁升单独在一起的感觉就很好,放松。哪怕不说话,就这么待在一块儿,心里也有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切好了!”贺中鹤侧身让雁升查验。
雁升走过来看了一眼:“你还是外边儿待着吧。”
不大的南瓜从中间横切,不知道在切到半路停了多少次,可能是觉得切不动,最后直接卡切口上磨,截面参差不齐,跟狗啃了似的。
好在只祸害了俩,雁升拿起刀,挽了挽袖子:“看着点儿。”
刀尖抵着案板,手腕稳稳发力,非常流畅的一下,南瓜被切开了,切面平滑,瓜瓤溢出。
贺中鹤确实是专心看着的,不过不是看南瓜,而是在看雁升。
袖口下露出一截小臂,毫不费力地切下去时肌|肉是紧绷的,手指以轻松自然的姿势扶在刀背上,看着很有力量感。
是有点儿小性|感的。
贺中鹤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再来一个。”他说。
雁升照做了,这次弄了个花样,切好后又削了个花刀。
“这个你也切了。”贺中鹤撤掉案板,换了切生食的,把海蜇拆袋递给他。
雁升没吭声,继续照做。
贺中鹤倚厨房门口看着,甚至想搬个小板凳过来坐着继续围观。
抽油烟机开着,灶上煮的糖水荸荠煮沸了,咕嘟咕嘟疯狂冒泡。
“开锅了。”贺中鹤提醒他。
“嗯。”雁升没动,还是低头慢条斯理地切海蜇。
贺中鹤心里有点儿纳闷,但也没继续提醒。
冒泡的声音越来越响,锅盖都被顶起来的时候,雁升突然叫他:“贺中鹤。”
“嗯?”贺中鹤跟被老师点了名似的站直了,莫名有点儿心虚。
“是不是正在寻思我很帅,会做饭会耍花刀,你弄不好的我来搞定,哇雁升哥哥好迷人……”雁升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平静,完全不带脸红的。
贺中鹤是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搁平时早该怼他的,这会儿愣了。
“我猜对了。”雁升放下刀,掀开锅盖调小火,然后走到贺中鹤跟前,“是不是?”
锅盖一掀,带着荸荠清甜味儿的雾气全逸出来了,贺中鹤看着雾中他笑弯的眼,觉得有点儿鬼雾迷离中男鬼来摄人心魂那感觉。
“是,怎么着。”他又往后倚了倚,眯起眼睛。
“没怎么着,就是想提醒你有什么意思不要憋着,可以说出来。”雁升笑得很欠揍,语气却很认真,说完后凑近了些,轻轻按了按贺中鹤的脸,“无菌贴翘边儿了。”
贺中鹤愣愣地看着他又转身回灶台前捣鼓了,表情茫然地又摸了摸他刚才按过的地方。
一片光滑,啥也没摸到。
因为伤口在另一侧脸上。
贺中鹤现在有些发晕,心跳也快得不太正常,两边脸都烧得慌,耳尖儿都是发热的。
他憋半天想憋出句怼人的话,搜肠刮肚一番,无果,脑子已经断线了。
最后他在雁升愉快的哼歌声中灰溜溜地出了厨房,站客厅中央杵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快跑到沙发旁,从飞狗旁边捞起来胡胡,对着猫后背就是一通搓。
“你说他瞎撩叽什么呢?”顺毛搓完逆毛搓,搓得手心都发麻了,才在胡胡和飞狗两道不解的目光中松开它,“操。”
贺中鹤一手猫毛,用手背贴了贴脸,还是热的。
不知道雁升是显摆厨艺或者什么心态,就两个人的晚餐,硬是做了六道菜加两道汤,冰箱里还有两模子月饼。
贺中鹤假装无事发生,拿手机拍照:“可以啊,真没想到你有这技能。”
“小时候觉得做菜有意思,就一直自己半吊子琢磨着做。”雁升从购物袋里拎出打啤酒,抠出一瓶启了盖儿,又开了罐可乐摆到贺中鹤那边。
“哎哎,这不合适吧,你喝酒我喝饮料啊?”贺中鹤瞅着他。
“禁烟酒,我一健康人都知道。”雁升说。
“就这一次,我可以晚会儿吃药。”贺中鹤往他那边挨了挨,“救救孩子孩子馋酒了,半年没沾过了……”
“不行。”雁升很坚决,往旁边躲了一下。
“就半瓶,实在不行少半瓶,啤酒能算酒吗……而且在这美好的团圆夜,这么一点儿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是不是太残忍了……”
雁升叹了口气,取了个二百来毫升的玻璃杯,给他倒上:“就一杯。”
“沫消了也就剩半杯……”贺中鹤坐下来,用手指敲了敲杯壁,撇撇嘴。
“得便宜卖乖是吧。”雁升伸手要夺。
“没有没有没有!”贺中鹤忙护了一下,“当思来之不易。”
央视卫视中秋晚会画风都差不多,红火祥和,随便按一个台,电视声音灌满屋子就有氛围了。
“中秋快乐。”雁升举杯。
“中秋快乐。”贺中鹤跟他碰了碰,“我这还第一次跟朋友过。”
“我也是。”雁升喝了口啤酒,“阿姨忙的时候你都自己过?”
“自己就算不上过了,吃外卖打游戏看电影,非常普通的晚上。”贺中鹤说,“有时候有朋友喊我去他家过,我不好意思去,毕竟人一家人吃团圆饭,我一外人凑什么热闹。”
“那我算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坐在这里。”雁升笑了。
“你是我收留的懂吧。”贺中鹤擦了擦嘴,拿出手机,给杜兰珍拨了个视频电话。
“妈!”电话通了,他举高手机,“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我这儿还早上呢……雁升?”杜兰珍有些惊讶,招了招手。
“阿姨好,中秋快乐。”雁升也凑近镜头挥了挥手。
“两个孤寡老人过节。”贺中鹤举着手机,悬在餐桌上拍了一圈,“都雁升做的,是不是很牛。”
“厉害。”杜兰珍笑着说,“多跟人雁升学学,你看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这不是有他呢嘛。”贺中鹤说,“挂了啊,我俩正吃着呢。”
看他放下手机,雁升笑笑:“挺好的,过节有家人记挂。”
贺中鹤顿了顿没说话,吃了几口菜又灌了口啤酒才抬头看着他:“那个,你爸……”
在这样温馨的氛围里提这事儿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从在出租车上就一直想问了。
雁升伸过来杯子,贺中鹤又跟他磕了一下,看他满杯啤酒直接一饮而尽。
“他喝完酒点上烟说起了从前……”雁升勾了勾嘴角,手指在空杯沿儿上弹了弹,看着杯子,偏头,“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这是被撕裂的。”
贺中鹤看着他的耳朵,耳环下那道紫红色的疤依然触目惊心。
“关于它的故事是从我十六岁开始的。”雁升靠在椅子上,看了贺中鹤一眼,见他一脸紧张,抬了抬下巴,“别凉了,边听边吃。”
贺中鹤拿起筷子,胡乱了几下南瓜饭。
“那年某一天,我干了件大事儿。当时特别高兴,一兴奋,就去打了个耳洞,庆祝自己无限光明的新生。”雁升倒上酒,跟贺中鹤碰杯,又喝了一气儿。
“回家之后,我……妈,当时刚跟我爸打完,见我心情特别好地进家门,上来捏着我耳钉就是一撕。”雁升垂着眸子,依然用讲故事的语气,“当时我就愣了,也没试着疼,疼麻了。你打过不少,应该知道刚打的新鲜耳洞本来就有点儿发热,那一撕我整个耳垂都劈开了,滚烫的鲜血那个涌啊……”
“等等,”贺中鹤眉头皱成一团,“操,我缓缓……”
雁升笑了笑,又喝了口啤酒:“然后朱……我妈特别歇斯底里地捏着那个被她生撕下来的耳钉,对我各种骂,骂我不学好,不是东西,男的打这个变态,怎么难听怎么骂。骂完了还给我一巴掌,打完那一掌她累了,手上带着血也没洗,心特别大地回屋摔门睡觉。”
“缝完长好后我又打了一次,象征新生的东西可不能说没就没,有时候就容易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犟起来。”雁升说,“第二次还是被她撕的,她见我又打了跟疯了似的。其实她平常不管我,我就是要饭去、睡桥洞,她都无所谓,这个耳钉完全就是碍她眼了,没别的原因。”
“最后一次就是上学期你见的那次。那回是雁德强,就是我爸,喝多了找事儿。我一般不跟他打的,但那回我没控制住,结果混战中又被撕开了。”雁升拿着杯子慢慢晃悠,“今天你也见着了,我爸就那么个东西。”
良久的沉默,电视里喜庆欢腾的歌声跟现在的气氛格格不入,反倒更让人压抑。
“吓着了?”雁升笑笑,碰了碰贺中鹤紧握杯子的手,“别怕,我没他们那种暴力倾向。”
“那个让你特别高兴的事是什么?”贺中鹤问,声音很沉。
“经济独立。”雁升说,“所以才能慢慢从家庭脱离出来,现在住到你对面。”
“操。”贺中鹤低着头。
“操。”他又感叹了一遍,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特别闷,“刚才在超市我应该用那把菜刀的。”
雁升使了使劲才从他手里抽走杯子,给他倒上可乐:“这想法我从记事儿起就在脑子里闪过八百遍,但是我连打都很少跟他打。可能我会手软,会拿捏力道,但他不会,他真有可能下一秒就捅过来一刀。”
“我还不到二十,现在刚从家里出来,明年就去外地上大学了,不能因为他毁了自己一辈子。”
雁升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眉头是无意识皱着的。
贺中鹤抬头看着他,鼻子发酸,心里像被人用小棍一下下戳着似的,疼。
“过来。”贺中鹤拉开椅子站起身,张开胳膊。
第30章 偷亲。
雁升愣了愣, 起身抱住贺中鹤。
明明都是正常体温,可抱在一起都觉得对方身上更热,搂紧后耳朵脸贴在一起, 说不出的亲昵。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 但贺中鹤发誓过程中他绝无杂念。
所以最后抱得有点儿臊得慌的时候, 他拍了拍雁升的背,松开他。
“再来一下。”贺中鹤还沉浸在心酸心疼中的时候, 雁升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赶紧滚。”贺中鹤推了他一下, 有种是雁升在安慰自己的感觉, 颠倒了。
“‘在这美好的团圆夜, 这么一点儿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是不是太残忍了……’”雁升一字儿不落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
贺中鹤没忍住笑了:“神经病。”
第二个拥抱依然非常瓷实, 这次情绪被冲淡了不少,就有暇顾上其他感觉了。
这是贺中鹤第一……第二次,跟同龄同性向的人拥抱。
雁升身上很结实, 肩宽背阔,被他气息包|裹的感觉让人有点儿……想睡觉。
这个想法冒出来让他心里一惊。
这会儿不应该跟之前一样觉得性|感什么的吗!为什么会犯困!
难不成自己性|冷淡?
不能吧, 每周末自娱自乐放松身心的时候还是很愉悦的……
此时此刻估计贺中鹤脑子宕了下机,他突然推开雁升, 然后跟他对视。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比他稍高一点儿, 得微微仰视。
“怎么了?”雁升拍了拍他。
好正直一人。按贺中鹤看的片儿或者剧里,这会儿该对视着对视着就贴近然后亲上然后……
“没。”贺中鹤摸摸鼻尖, “困了。”
“才刚九点。”雁升看了眼挂钟,松开他。
说来也奇怪, 下巴搁雁升肩上的时候犯困,一离开,困劲儿就烟消云散了。
重新坐回餐桌前, 热菜都变温乎了,这一抱还真是持续了不短时间。
“以后鹤哥罩你。”贺中鹤灌了几口可乐,还是觉得这两个家长隐患不小,“你爸妈要是找到这儿来你就住我这儿,不行就再换地方,高考前别让他们影响你。”
“嗯,就几个月了。”雁升说,“明年远走高飞。”
“等你飞了我就罩不住你了。”贺中鹤笑了,“到时候也就不用我罩了,我一离家大废物一个。”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说的经济独立是怎么个独立法?”
印象里雁升一直不缺钱,而且一个学生,一百五十平的重点高中学区房说租就租,肯定不是随便兼个职就能有这经济水平的。
“你猜。”雁升挑了下眉,有点儿忍着笑。
这个表情就很拿人,贺中鹤愣了愣。
脑海突然出现一家灯红酒绿的夜|店,雁升在里边戴个兔子耳朵……
“大……大鸟转转酒吧?”贺中鹤艰涩地说完,自己就先皱着眉头笑开了,这画面太奇妙,差点给他笑桌子底下去。
然而雁升撑着下巴看着他,眯着眼没说话。
贺中鹤感觉不太对劲,他收了笑,震惊地瞪大眼睛:“操,不会真是吧?”
“是。”雁升一本正经,“明晚上也带你出个台。”
“行。”贺中鹤很无语,瞪了他一眼。
“改天告诉你。”雁升笑了笑,“下个月吧,带你玩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