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都沉浸在毕业前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的狂欢里,除了雁升。
雁升转着笔,看两眼挂书立上的单词,低头画一会儿小人。
已经第二节 晚自习了,他旁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这是贺中鹤这学期第一次翘课。
估计这是又拉不下面子了,不好意思跟这儿待着。
雁升今天听他说出来的一瞬间,其实心里没有特别大波动。
天天互相撩来撩去的,就算看不出来他是gay,但只要不弱智就能知道他至少是个半弯不直。
但这么久了他才挑明白,这让雁升有点儿郁闷。
第三节 自习打铃的时候老郑来管了一次纪律,灌完几锅毒鸡汤后走过去问雁升:“贺中鹤呢?”
雁升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老郑又说:“别说又去医院了,扭了脚还能跑一千五,意志钢铁般坚强啊。”
沉默。
“你们两个最好别给我搞幺蛾子。”老郑看着他,“他是作惯了的,你得有数。”
这是老郑第一次用警告的语气跟雁升这么说。
雁升点了点头,看老郑背着手踱出教室。
桌洞里手机亮了,是大卢的发来的消息。
-大,视频demo被打回来了
-用那啥的部分不给过,非要打码,整个视频都废了,你看看年前抽个空吧
大卢给雁升当了好几年助手,挺能干挺老实一人,是公司这边跟雁升走得比较近的。大卢平常天天喊他老大,其实比雁升大了将近十岁。
对此雁升上次录视频的时候开玩笑似的提了一嘴,大卢顿悟,就此改称老大为大。
雁升挺头疼的。
他说的“那啥”就是雁升上次在野外录视频,演示胳膊受伤后拿套儿剪掉顶端当防雨防泥灰的止血带,这内容一开始是策划要求的,结果拍出来不过审。
-大,你有时间不?
雁升放下手机想了想,十二月份的话倒是有个非常好的时机。
-行,下个月七号
大卢回了一个收到的表情。
非常正直的一位助手,据雁升所知公司很多人整天拉小帮派,一群主播和助手聚一起乌烟瘴气,聊些有的没的八卦,尤其喜欢嘴女主播,猥琐吧啦的。
雁升就是这群主播里的一股清流,无论是视频内容还是其他什么的。
等明年解约就能去正经点儿的公司,或者试着自己单干。粉丝流量已经稳定了,也就不再需要平台合作引流。
放学后班里人憋了几节自习的兴奋劲儿一下子都释放出来了,窜出教室的速度飞快,两遍放学铃还没响完教室就差不多空了。
雁升慢悠悠地往书包里收拾进去两张导学案,然后拾掇了一下桌子,又坐位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才走。
身边空荡荡的,非常安静的放学路上。
一个人走过又黑又长的走廊,一个人绕到楼后经过自行车棚,一个人顺着马路往家属院走。
路灯映着,显得挺落寞。
贺中鹤躲一排自行车后头看着,一路悄悄跟过来,他觉得自己跟个变态似的。
车棚附近这会儿没什么人,空旷安静。
正要偷偷摸摸起身躲到前边公告栏后头,雁升突然转过头:“出来吧。”
贺中鹤吓得一偏身子碰倒了身前的自行车,然后各种自行车电动车就成了多米诺骨牌,一溜倒了下去,非常丝滑。
一地躺得安详但发出惊天防盗警报声的车子中,他无措地站着。
两人隔着滋儿哇乱响的车进行了长达五秒的世纪对视,然后贺中鹤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扶车。
雁升叹了口气,走过去帮他一起扶。
其中一辆是老郑的小电瓶车,粉色的,车把上挂着一把小葱,车筐里有袋豆腐。
估计是早上买的忘了拿,小葱都蔫了,豆腐看着也干巴巴的。
贺中鹤扶的时候没忍住笑。
笑完后迅速收住声音,回头看了雁升一眼。
教学楼顶的大白炽灯下,雁升漠然的表情非常清晰。
贺中鹤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
扶完最后一辆车,他跟上已经朝家属院走的雁升,跟他并排。
从车棚走到后门,雁升面无表情,全程沉默。
贺中鹤实在憋不住了,咬咬牙,在雁升掏门禁卡的时候一个跨步站到他面前。
雁升放下拿钥匙的手,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贺中鹤跟他对视。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讨软似的。
杜兰珍惯着他,从不打骂他;他朋友也多,很少闹矛盾,就算一言不合了,他也潇洒say bye-bye,犯不着求和,哥就是霸王自信放光芒。
现在却软不溜的,问雁升生没生气的时候语气里竟然有点儿怯怯。
然而雁升没回答:“染头发了?”
语气淡淡。
“啊,染了纯黑,早知道就染褐色什么的了,这黑得不太自然……”顺着说到这儿,贺中鹤才发现话题被雁升成功带跑了。
“挺好。”雁升依然面无表情,点点头,继续拿起钥匙串找门禁卡,刷了一下,进家属院。
贺中鹤有点儿窒息,他跟在雁升身后痛苦又尴尬地龇牙咧嘴一秒,然后又往前一步拦住他:“你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雁升看着他,没说话。
贺中鹤被看得心慌,如果这场面是动画片的话他肯定是一截一截矮下去的,脸都缩领子里那种。
这歉不好道,怎么解释都不对劲。
贺中鹤还是如实说了:“我没想瞒着你,那天晚上我嘴欠了一句,不是……真想耍你。”
“我就是怕彼此知道了这事儿后都有意识保持距离,或者相处起来小心翼翼怕尴尬。”
“真没耍你的意思,别生我气了……”贺中鹤眨眨眼,面子都不要了,“雁升哥哥。”
旁边有拿着小收音机的大爷走过来,两人把堵门口了,雁升按着贺中鹤的肩把他往旁边小花坛带了带。
对站着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收音机声音逐渐远了,然后消失。
雁升终于开口:“我觉得我应该是没瞒过你什么。”
“我”和“你”咬字很重。
生气了这是。
“是。”贺中鹤低声说完,点了点头。
那你还说你在大鸟转转酒吧打工。
差点儿蹦出的这句他憋住了没敢说出来。
这是雁升第一回 对他表露出生气的情绪。
贺中鹤发现自己挺怕他生气的。
不是说怕你火了跟我狠狠打一架那种,而是怕气着气着直接给人气跑了。
“你要是不想继续的话,”雁升说,“可以一直瞒着,不用告诉我。”
贺中鹤愣了愣,接着心脏狂跳起来,这个“继续”说得模棱两可,但贺中鹤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继续”。
“但是你告诉我了。”雁升看着他,声音很轻,“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别老给人个残影,让人捉摸,让人雾里探花。什么事儿说开了都轻松点儿。”
“我……就是……”贺中鹤觉得这个氛围非常让人想狂吼着逃跑,他顿了顿,“想继续。”
雁升挑了挑眉,看着他。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贺中鹤艰涩道,“但有些事儿我自己可能也没太闹明白,你懂吧。”
沉默。
漫长的沉默。
“知道了。”雁升再开口时语气是微微扬着的,他扒拉了一把贺中鹤一头乌黑的毛,走在他身前,“回家。”
第42章 贺中鹤绝望地趴着。……
有些事儿不给点儿危机感是不行的, 贺中鹤被自己作腾了这一下子,非常乖地回家放下书包洗了个澡,跟老妈打了个招呼, 然后出门, 应雁升要求去他家。
今天门口倒是没死老鼠或者什么别的恶心人的东西, 自从上次被倒霉孩子放了之后他一直留意着。
但结果是不仅没发现这栋楼里住着可疑熊孩子,他甚至连孩子都没见着, 他自己可能就是这栋楼里年纪最小的。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儿郁闷, 同时也让他怀疑, 这或许不是小孩儿的恶作剧。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他没看见那小孩儿而已, 毕竟按他现在的时间点, 只有早上六点多和晚上十点才能出现在家门口楼道间。
而小学生一般都是早上七八点上学,下午不到五点就放学回家。
敲门的时候屋里半天没动静,半晌之后雁升才一头洗发水泡沫湿漉漉地开门。
身上就穿着一短袖短裤夏凉睡衣。
“不冷啊你?”贺中鹤进了门, 往他胳膊上摸了一把。
摸完后两人都愣了一秒。
……贺中鹤发誓他绝无杂念,只是顺手试了试, 就好像问炒货店老板这瓜子儿好不好吃顺便捏一颗尝尝,跟人抱怨课本很厚的时候顺便翻了一下一样。
雁升转身回浴室关上门, 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急着给你开门没找着浴袍,就随便抓件穿了。”
“把我放外头晾会儿就是了, 你一直不开我又不会把你大门劈开。”贺中鹤笑了,走到懒人沙发旁坐下。
刚一坐下就被突然从屁|股后边窜出的猫吓了一跳, 差点儿坐着人家胡胡。
他现在已经能完美驾驭雁升的懒人沙发了,坐起自如。
“跑垫子底下干什么。”贺中鹤把它抱起来搁到腿上, 顺着它的毛。
胡胡很舒服地呼噜起来。
他看着眯起眼睛的猫,有点儿恍惚。
刚才站家属院门口跟雁升说了他现在自己都有点儿记不清的话。
想继续。
我自己也没闹明白。
贺中鹤长长出了口气,今晚上把这些话说出来, 对他来说是个非常极限的挑战。
平常看着挺嚣张啥啥都无所谓的,一碰上这种事儿纠结得像个暗恋中的小女孩儿。
没出息。
浴室门开了,雁升穿着家居服从里头出来,带着雾气。
“叫我来干什么?”贺中鹤一下下顺着猫毛,问完才发现这句话挺傻|逼的,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他不也经常来雁升这边玩儿么。
雁升把湿发往后捋到脑后,看了他一眼:“没事儿就不能叫你来了?”
湿发服帖地趴在脑袋上,露出额头和轮廓深刻的五官,跟他平时穿着校服坐课桌跟前的感觉很不一样。
但配上这句话就有点儿变味了,贺中鹤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什么霸总语录。”
雁升从隔断上拿了吹风机,走到他旁边通上电,坐下来:“男人,给我吹头发。”
“好的雁总。”贺中鹤愣了愣,接过来调了下风力和温度。
吹头发这事儿就挺有意思,双手健全的人让另一个人帮吹,多少掺点儿小依赖小亲密。
雁升陷在懒人沙发里,贺中鹤一边给他吹,一边在他头上扒拉着。
轰轰声中开始走神。
手指触到的头发不算软顺,如果剪短点儿估计挺炸的,按中老年男人譬如他们郑老师的审美,剪个平头会很有型。
雁升往前倾了倾,贺中鹤把他扒拉回来继续吹。
脑补了一下平头造型,这才是学霸该有的形象嘛。
有点儿想笑。
雁升又往旁边歪了歪,贺中鹤再次把他扒拉回来。
最好再戴个眼镜,黑色粗方框的那种……
操太土了哈哈哈哈哈。
雁升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刚一回头就被吹得皱起眉闭着眼,轰轰巨响中痛苦地说:“烫。”
贺中鹤回过神来,忙把热风调小了一个档。
“想什么呢?”雁升转回头去,问。
“没什么。”贺中鹤说。
吹风机声音太大,雁升没听清:“嗯?”
“没想什么!”贺中鹤俯身对着他耳朵喊了一嗓子。
“是吗。”雁升笑笑。
“我在想,你理个平头会是什么样儿。”贺中鹤说。
“平头挺好。”雁升慢慢地说,“多阳光的发型啊,还好打理,洗脸的时候搓一把就行,学霸标配……”
“别。”贺中鹤调大风速照着他脑袋一通猛吹,“千万别,雁总您三思。”
贺中鹤不愧是每天早上吹头发抓造型的老手,即便用了最大风速,吹出来的型还不错。雁总照了照洗手间镜子,看着挺满意的。
“去那边那屋等着,”雁升收起吹风机,往里头一间卧室一指,“我找点儿东西。”
贺中鹤觉得自己脑子里yellow废料可能太多了,如此正常的话他竟然听出丝不对味儿来。
他指的那间卧室贺中鹤从来没进去过,或者说雁升家的卧室他都没进去过,移动范围仅限于客厅餐厅阳台厨房洗手间。
雁升站隔断柜子跟前翻东西的时候他进了卧室,打开灯。
装修和摆设都非常简洁的一间卧室。
一套桌椅、一张被子铺得很平整的大床、一堆书和笔、一台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机子设备,还有雁升生日那时候贺中鹤送他的鸟啊噗联名木屋。
屋里有新鲜的木头味儿,带着一丝檀香。
贺中鹤迅速退出来,然后站到另两间卧室门口往里看了看。
另两间都是整个儿空的,除了地板和壁柜外啥都没有。
看来那间就是雁升卧室没跑了。
非常不像间卧室,毫无生活气息。
雁升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进来了:“别参观了,趴床|上去。”
贺中鹤猛地转过头,用怪异的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