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台值班的是个妆容很浓的中年妇女,听闻问话,视线也没打算从自己手机屏幕上挪开:“换班了,我不知道。”
“昨晚值班的是谁,方便给我联系方式吗?”曲悦继续问。
女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抬起眼帘。
对上曲悦的面庞后,她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褪尽,热情地笑道:“要她联系方式也没用,这里给钱就让住,不保留客户信息。要不帅哥留我的,我是这里店长,以后住房给你打八折。”
“有监控吗?价格你出。”曲悦当他没听见后面那句话,这里环境不是一般的差,住店不走正规流程,他不会再来第二次。
“设备太贵,没装。”女人回话,“帅哥,你今年多大了啊?在上学?”
“辍学了。”曲悦接话。
“那没事,你这样的,出来干什么都吃香。”女人笑容满面,眼眸处浓厚的眼影几乎和眼睛融到一起,“牌面样儿,赚钱养家不是难事。”
曲悦:“……谢谢。”
“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我估摸着你妈长得肯定不丑。”女人接着道。
曲悦顿了顿:“是,她很漂亮。”
妈妈是禁区早前红遍大江南北的歌姬,容貌举世无双。
爸爸模样英俊,是个文人,和母亲感情很好,彼此互相欣赏,举案齐眉。
可惜,有达官贵人贪图母亲美色,掠夺母亲不成,便动手杀了想要保护母亲的父亲,硬生生撕碎了他原本完整又温暖的家庭。
曲悦在这场变故中,被人别有用心地丢入杀手组织。
其实他也想过,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的小孩子,体能考核没一项合格,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被筛选出来,成了组织的培养对象。
后来他知道了。
从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杀手来对待,对他自然没有杀手的要求。
所有摸过他脸,捏过他腰的上司,都在等着他成年,等着他成为一个真正共享的组织玩物。
好在他被齐束带走了。
但这也没能改变他的命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憎恶这尘寰中的一切,却还是坚持活着。
大概是因为人都是矛盾的。
一边不抱丝毫希望,另一边又执着地等待一场永远也等不来救赎,等待一次从深渊艰难爬出去的机会。
得不到想知道的信息,曲悦便与女人道了别,说什么都没接受对方的联系方式。
他走出酒店,偏头看了眼一旁英文字母标识的指示牌辨认方位,之后伸手招车,回家。
到家后,曲悦正想掏出钥匙开门,门却先从内部打开了。
“哥哥。”齐逸从门内探出头,对他露出一个纯净又可爱的笑。
“不是让你别乱开门吗?”曲悦踏入室内,看见桌上准备的两份早餐时,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下。
“我用这个洞里看见是哥哥。”齐逸指着猫眼道。
“你听见了我的脚步声?”
齐逸:“不是,我一直趴在门边等哥哥。”
“……”曲悦回头看了一眼齐逸,又缓缓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久,他开口道:“谢谢。”
“我答应了哥哥会等哥哥回来。”齐逸笑弯了眼睛。
曲悦嘴角缓缓露出一丝极浅的,无关任何伪装的笑:“嗯,你做到了。”
“嘿嘿。”齐逸受到夸赞,有些害羞地眨了眨眼睛。
随后他跑到曲悦身边,好奇地问:“哥哥,你吃过早饭没?”
“没有。”
“太好了,哥哥快坐下。”齐逸欢喜地为曲悦拉开椅子,还弯腰拍了拍椅面,“这里。”
曲悦坐下去:“你分的清糖和盐吗?”
“唔……”齐逸想了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曲悦用筷子夹了根面条,送入口中。尝完,他诧异地抬起眼帘:“你分的清糖和盐。”
“啊?”齐逸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话。
“昨天早上面条是甜的,今天是咸的。”曲悦耐心解释。
“哥哥等下。”齐逸突然转身跑向厨房,端了两瓶小罐子出来。
一个上面贴着盐,一个贴着糖。
齐逸把贴着盐的小罐子放在桌上:“哥哥,你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里面……”曲悦低头看了看,惊讶道,“是糖……”
齐逸得意地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记错了妈妈教的。”
曲悦抬眸看向齐逸,嘴角溢出不好意思的笑:“原来是我不小心把糖和盐装反了。”
“没关系,我不怪哥哥。”齐逸认真回话,“只是昨天早上我也没认真看,就在哥哥的面条里加了糖。哥哥还把那么难吃的东西吃干净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哥哥。”
“不难吃。”曲悦看着齐逸因难过而低垂的眼帘,虽然语调不冷不热,不轻不重,可他确实打心底在安慰齐逸。
齐逸重点放在了曲悦的说话内容上,他害羞地抓了抓脑袋,脸蛋泛出可爱的粉色。
“一个人在家无聊吗?”曲悦拿过齐逸手中的小罐子放在桌上,“我不能经常陪着你。”
“无聊。”齐逸诚实地点头,“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听见哥哥从外面开锁的声音。”
“那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买些玩具。”曲悦说,“有特别想要的吗?”
“有!”齐逸拼命点头,“我想要一把枪。”
曲悦:“?”
“哥哥拿枪的时候动作好帅。”齐逸用手比枪,指着前方一个地方,然后自己配音biu了一下,“我想向哥哥学习。”
“即使我拿枪抵着你的额头,你也觉得好看?你难道不害怕吗……”曲悦只在齐逸面前拿过一次枪,就是刚见面那次。
“怕,因为哥哥演的好像。”齐逸停止比划,他坐到曲悦对面,往嘴里扒拉两口面条后,才接着道,“不过我又不怕,因为我知道哥哥在和我玩游戏。”
曲悦:“……”
齐逸嘬了两口面条,撑得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清道:“哥哥拿枪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像……嗯,就像糖和盐化在了水里。”
他一边迅速嚼了几口食物咽下去,一边在脑海中拼命想着修饰词:“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叫什么二什么为来着?奇怪,我明明在童话书上看到过……啊!我想起来了,合二为一!哥哥就是枪,枪就是哥哥。”
像藏在暗夜里最危险又最迷人的武器,美的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闻言,曲悦垂在身侧的手瞬间紧握成拳,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轻颤。
他故作掩饰地低下头,拿起筷子尝了口面条,却还是没止住红了眼眶。
不是故意想这样失控,只是他努力练枪这么多年,从未听见有人肯定过他的能力。
这小傻子是第一个夸他的人……
齐逸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曲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哥哥?”
“没什么。”曲悦迅速接话,摇头,“我叫曲悦。”
这前后完全没有联系的两句话,说的齐逸一愣一愣的。
“我是说,你以后可以不用叫我哥哥。”曲悦回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齐逸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好的,悦悦。”
第11章 不速之客
曲悦听完对方的话语,表情微怔,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点点头,回了句:“嗯。”
齐逸因此笑弯了双眸。
饭后,曲悦洗完澡换回原来的装扮,没有急着回去复命,而是打算先给齐逸买东西。
站在门前换鞋时,齐逸就站在一旁,用漆黑的双眸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见曲悦欲关门离开,他连忙堵在门边不走。
“你也想出去?”曲悦问。
齐逸拼命点头:“我想和悦悦一起。”
“很危险。”曲悦道,“那些坏人还在继续查你。”
“我可以穿很多衣服,把自己的脸藏起来。”齐逸用五指蒙住自己半张脸,“像这样,坏人就不知道我是谁。”
曲悦没有给予回应。
“我不会乱跑,我发誓!”齐逸走过去扯了扯曲悦的衣角,“悦悦……”
“口罩在卧室桌子的抽屉里。”
“耶!”齐逸见曲悦同意了,欢喜地笑出声。他立刻跑到卧室,取出一次性口罩给自己戴上。
站到曲悦面前时,曲悦看了他一眼道:“低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齐逸还是垂下了头。
曲悦伸手为他戴上外套的帽子:“好了。”
“谢谢悦悦。”齐逸拢了拢自己的外套,垂眸看向曲悦。
曲悦避开了齐逸的视线:“走吧。”
锁好门,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梯。
走了约莫十几层,曲悦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齐逸,焦糖色的眼眸写满了困惑。
怎么觉得齐逸的身影似曾相识……
像极了昨天晚上,出现在窗沿上身影模糊的男人……
“悦悦,为什么你不走了?”齐逸的话语中满含担心曲悦改变主意,不带他出门的害怕,“我会紧紧跟在悦悦身后,不乱跑的。”
“没什么。”曲悦收回视线,重新迈开步伐。
应该是他想错了。
齐逸一个小傻子,孤身来到禁区,被母亲丢弃,还被自己亲哥哥追杀,活命都是难事,怎么会有能力瞒过分布在禁区的一大堆眼线,出现在商怀房间。
得知曲悦没有反悔,齐逸眸中的担忧瞬间消散。他兴奋地快速下楼,走在曲悦身边。
在距离楼梯口大约还有五六层的地方,他纵身一跃跳下去,轻薄的外套因带出的风鼓了起来。
“别摔了。”曲悦站在高处提醒。
“悦悦,你跳下来,我接着你。”齐逸仰头笑道,他对曲悦伸出双臂,做出一副自己很可靠的样子。
“不想。”曲悦答话。
“你别怕,我一定能抱住你。”齐逸坚持,“我胳膊很长的。”
曲悦低头凝视不过五六阶高的楼梯,又看了看齐逸。
他改主意了:“要是你没接住怎么办?”
“不可能。”齐逸坚定地摇头,说出了与当时他和曲悦攀爬水管时相似的话,“我不会输的。”
曲悦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没给齐逸任何反应时间,他立刻单手撑住楼梯,迅速抬腿翻过扶手,从楼梯间隙中跳落。
“悦悦!”齐逸连忙追过去趴在扶手上,垂眸看着曲悦身影漂亮地下落,直至消失在眼前。
表情诧异过后是遗憾。
要是不用在曲悦面前装傻,他现在就想跟着跳下去,然后将那人紧紧抓住,告诉对方,他齐逸从小到大都没输过,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可惜……
此刻他只能努力摆出傻乎乎的慌张姿态,安安分分地跑完所有楼梯,去找不知落在何处的曲悦。
曲悦许是玩得很高兴,齐逸在公寓出口的墙边看见他时,他嘴角还挂着一丝极浅的笑。
漂亮极了。
“你输了。”曲悦等他跟上来后,转身踏出公寓。
“你赖皮,悦悦。”齐逸追过去扯住曲悦的衣角,“刚刚不算数,我们再来一次吧。”
“不来。”曲悦拒绝,“下午上班,买东西得抓紧时间。”
“啊……”齐逸失望道,“你晚上回来吗?”
“不知道。”曲悦不愿在此话题上多做停留,他道,“我记得要给你买一张新的床。”
“好耶,我的床会和悦悦的床放在一起吗?”齐逸的注意跟着转移,“我想和悦悦睡一个房间。”
“……会。”单人公寓只有一间卧室,总不能让齐逸睡客厅。
齐逸笑得像偷吃了鱼的猫。
两人走到超市后,曲悦取了个手推车,领着小傻子径直走向亲子区。
几十秒后,齐逸与他一起站在一堆玩具前,表情如便秘般难以言喻。
曲悦倒是看得很认真也很仔细,他拿起一个粉色的玩具水枪递到齐逸面前,问:“你喜欢这个吗?”
“悦悦,我是男孩子。”齐逸回话,“粉色是小女孩用的。”
经提醒,曲悦这才意识到,虽然对方心智年龄五岁左右,但是不妨碍对方分辨性别。
曲悦把水枪放了回去,取了个深蓝色的:“这个呢?”
“这个好看。”齐逸点头,接过来,放入手推车。
两人继续往前走,曲悦看到橱柜上摆放的娃娃后,停下了脚步。
他踮起脚,伸手去够最高处摆放的巨大的灰色玩具熊。
黑色衬衫因为他的举动向上爬了一小截,露出了白皙又柔韧的腰肢。银边点缀的深色皮带一圈围了过来,许是因为外裤裤腰太低,隐约可见内部底裤的边缘……
齐逸看到这一幕,眸色沉了沉。
他迅速走到曲悦身后,挡住其他任何人可能注意到这边的视线,问:“悦悦,我帮你拿。你要哪个?灰色的还是白色的?”
“灰色。”曲悦放下手。
齐逸踮起脚,轻松抓住灰熊的腿,将它取了下来,递到曲悦手中。
“给你。”谁知道曲悦没有伸手去接,丢下这两个字,便推着手推车向前行驶。
齐逸:“?”
给我拿着,还是给我买的?
他低头凝视手中的玩偶半晌,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想象不出曲悦面无表情玩娃娃的模样,所以应该是买给自己的。
两人在超市转了半天,买了一大堆玩具和糖。这让齐逸更加确定,曲悦真拿他当小孩子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