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但高层决策会上,荆寒屿却像往常一样冷静,吩咐研发阶段的项目正常推进,与客户的关系也继续维护,不要对传言发声,剩下的由他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啊?”李江炀难得忧心忡忡,“烧钱我们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尚讯想吃掉我们!”
荆寒屿淡淡道:“为什么不是我们吃掉尚讯?”
李江炀愣了下,“你疯了?尚讯背后是索尚!是你那个杰出企业家爹!”
荆寒屿笑了声,神色带着几分嘲讽,“正因为是索尚。”
李江炀是和荆寒屿一道吃过苦的,和后来才进入屿为的高管不同,他对荆寒屿有种无条件的信任,冷静下来之后说:“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及时通知我。”
荆寒屿道:“你把你手上的项目盯紧就行。”
荆寒屿回寰城的事不是秘密,索尚当天也许就知道了,荆寒屿这几天亲自和重点客户、业内宣传口负责人见面,打点关系,面上丝毫不受尚讯的影响,不久李斌奇主动联系,李江炀如临大敌,对方却只字不提两家近段时间的摩擦,只邀请荆寒屿回家叙旧。
索尚这三位明争暗斗的继承人,李斌奇曾经是最不出风头的一个。
荆飞雄姓荆,父亲虽然不着调,却是荆重言的亲弟弟,他的位置站得就比其他两人高,做事也十分高调。
贺竞林圆滑擅舞,在中层里颇有声望。
李斌奇最是低调,默默做事,像一道影子。
早年集团里有种声音,说他是荆重言用来约束荆飞雄的教鞭。
但现在机缘巧合,他居然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李斌奇说话斯文,还有几分和身份不相符的谦卑,“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有空的话回来坐坐吧,荆夫人上次从骊海回来,说见过你了,荆先生就总是提到你。”
在别的家族,先生和夫人多半指的是夫妻,但在荆家,却特指荆重言和荆彩芝这对兄妹。
荆寒屿答应了。
雁椿来寰城后也没闲着,他除了是骊海市局的顾问,在首都调查中心也挂着名,因此带着言朗昭签字的证明,能够在寰城市局调阅十年前的两起案子。
当年侦办郁小海一案的刑警仍在一线,他们有的在现场见过神智全无的雁椿,有的审问过雁椿,如今再次见到雁椿,都十分惊讶。
大约没有人想到,连环杀人狂的儿子、郁小海案唯一的嫌疑人会在十年之后成为警方的顾问。
他们从对立关系变成合作关系,惊讶之后多少有些不自在。
但雁椿表现得就像从不曾被当做嫌疑人,举止客气周到,不卑不亢,调到资料后便沉下心来审读。
雁盛平在宣判之后不久就被执行死刑,他的口供完整呈现了他数十年间作案的经过。
他将杀死乔蓝和乔小野归因于雁椿不争气,他要用杀戮、死亡亲自教雁椿。
全程没有提到是受到了暗示或者蛊惑。
雁椿又翻到郁小海的案卷上,此案中的口供很大一部分来自他,这却是他头一次阅读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
无怪警方怀疑他,他的话确实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但他在口供中确定了一件事——他确实在清醒状态下,回忆起黑影提到了雁盛平。
如果当时雁盛平还没有被执行死刑,说不定能够揭开黑影的面纱。
寰城警方在首都协查组离开之后,依然在寻找黑影的蛛丝马迹,而言昭朗也参与其中。
雁椿一直知道言朗昭没有放弃,但此时看见实打实的工作记录,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热。
可惜的是,黑影再没有出现过。
雁椿站起来,揉了揉长时间阅读而酸胀的眼睛,看向窗外夏日气息浓厚的葱郁。
雁盛平是天生反社会,黑影能够驱使雁盛平,必然比雁盛平更加可怕。
而他作为雁盛平的孩子,对黑影来说是一个特定目标,还是普通目标?
假如是后者,那必然有与他相似的人被利用。
黑影不该就此消失。
雁椿不由得再次想到淡文,这么多年下来,淡文的反应是最接近当年的他的,就像纯恶的他。
淡文在审讯中的唯一一次失常让他看到了存在幕后唆使者的可能。
那也许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也许正是黑影。
思路就此卡住,没有新的线索和证据,再怎么分析,也很难有突破口。
雁椿很矛盾,新的线索意味着可能出现新的被害人,但假如新的线索永不出现,案子也许就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手机响了,是荆寒屿发来的,简单两个字:老婆。
雁椿:“……”
到寰城的第一天,他恶趣味发作,在荆寒屿工作的时候诱哄荆寒屿当面叫他老婆。
说完其实就有点后悔,因为比之荆寒屿,他其实更尴尬一点。
后来几天晚上,荆寒屿不仅叫他老婆,还叫他哥哥,他被折腾得毫无办法。
虽然只是文字,但他仿佛听见了荆寒屿那低沉的,带着一丝戏弄的声音。
雁椿耳尖烫了会儿,回复道:怎么?
荆寒屿说:在哪里?我去接你。
时间不早了,雁椿说:还是在市局,你今天不加班?
他们这阵子各有需要解决的事,荆寒屿有几天到了半夜才离开公司,雁椿去接荆寒屿的次数更多,最初因为员工的视线不大自在,久了就习惯了,昨天还在人事经理的玩笑下,买了一个大蛋糕,算是给大伙儿的午后甜点。
总部员工拿这事跟骊海工作室的同事显摆——你们只看见荆总收到蛋糕,我们却有蛋糕吃。
荆寒屿说:今天休息。
即便如此,车开到市局也快八点了,雁椿拉开车门,还没坐好,就被荆寒屿搂住索吻。
他倒是不抗拒亲吻,但好歹得先把车门关上。
这点细微的挣扎让荆寒屿不乐意了,将他束缚在自己和座椅之间,几乎不留其他动作的空隙。
亲舒服了,荆寒屿才将人放开,命令道:“关门。”
雁椿:“……”你这时候想起没关门了?
荆寒屿在寰城有一套大平层,他们现在就住在那里。
有时雁椿下厨做点早餐和晚餐,有时在外面解决。
虽然屿为面临回国后最大的危机,但荆寒屿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和。
“尚讯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路上缓堵,雁椿问。
“后天我要去一趟索尚。”
荆寒屿说:“李斌奇约的局,荆重言应该也在。”
雁椿连忙扭过脸,“他们想干什么?”
荆寒屿反问:“你在担心?”
雁椿将球拍回去,“和你有关的事,我能不担心?”
他不会忘记高三时,荆寒屿说好给他带食堂的糯米排骨,却再也没回来。
当年他以为荆家人为荆寒屿着想,不让荆寒屿和他这样的怪物做朋友,所以他理解并举双手赞成荆家的做法。
可知道一切原委的现在,他无法再忍受荆家对荆寒屿一丝一毫的伤害。
见荆寒屿不说话,雁椿又道:“我和你一起去。”
李斌奇说是在索尚见面,但其实是邀请荆寒屿回老宅。
这早就没主人居住的地方倒是比十年前更有人气,原来荆重言已经搬了回来,像爷爷一样过着半退休生活,闲来没事就给花草浇浇水。
荆重言也老了,看上去少了过去的攻击性。
所谓的家宴和寻常家庭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到场的人不多,连荆彩芝都不在,不过令雁椿比较意外的是,万尘一居然在。
他对此人的感情有些复杂,当初是万尘一帮他见到昏迷的荆寒屿,他感激万尘一。
但前阵子突然从荆寒屿那里得知,万尘一其实是荆彩芝养着的情人。
万尘一身上有太多谜。
荆重言打量着雁椿。
也许已经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少年,雁椿觉得他的审视少了许多威力,而自己也终于能够淡然地回视。
荆重言并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开口时却已经转向荆寒屿,“我不记得斌奇邀请了外人。”
荆寒屿说:“他是我的家人。”
荆重言不屑地笑:“我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雁椿浅皱起眉,荆重言对荆寒屿的揶揄让他很不舒服,这并非因为荆重言针对他,而是因为,确实是他丢下了荆寒屿。
荆寒屿说:“你今天叫我来,是想和我聊放弃和坚持?”
他的从容和不加掩饰的轻蔑触怒了荆重言,“我给你索尚的一切,你却要和这种人同流合污!”
荆寒屿故意看了眼李斌奇,“我没理解错的话,李先生才是你的继承者。
你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不太好吧?”
李斌奇打着圆场,“家人哪有不争吵的?争吵也是因为心里有对方。
来,先吃饭。”
荆寒屿道:“饭就不吃了,提你们的要求吧。”
李斌奇还想缓和气氛,荆重言已经愤而离席,万尘一也起身,“我去看看荆先生。”
荆寒屿年少时和李斌奇接触不多,但短暂的交流已经足够他看清,李斌奇并非完全听令于荆重言。
荆重言想塑造一个继承人,但似乎没有成功。
“我们最近有些竞争,但市场的蛋糕只有这么大,索尚想往科技行业发展,这是高层定下的战略,尚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屿为产生摩擦,相信你也能够理解。”
李斌奇笑容和煦地说。
雁椿没发言,只是看着荆寒屿。
他想起荆寒屿说他和邻市专家辩论时像是站在光里,此时他明白了那种感受。
他眼中的荆寒屿又何尝不是站在光里。
“正当的竞争屿为从不排斥。”
荆寒屿冷笑了声,“不正当的竞争,屿为也不会就此认输。”
李斌奇沉默片刻,叹气,“寒屿,其实你只用适当向荆先生服个软。
屿为是你的还是你的。”
荆寒屿挑眉,“我不服这个软,屿为就不是我的了?”
李斌奇笑道:“论硬实力,索尚拿下屿为不会是特别费力的事。”
这就是直白的威胁了。
荆寒屿却一丝慌张和愤慨都没有表现出来,“谁拿下谁,现在还不好说。”
家宴草草收场,李斌奇最后向荆寒屿表达了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荆先生和荆夫人年纪都大了,做事难免有使性子的时候,贺竞林和荆飞雄的事更是让他们伤透了脑筋。
荆寒屿假装没听懂,和雁椿一起离开。
万尘一等在庄园门口,朝两人礼貌地笑了笑,对雁椿道:“你们很幸运。”
荆寒屿眼神不善地看向他。
他却仍旧笑得温和,“绝大多数被迫分开的人都不会在十年后再续前缘。
你们是千万分之一的好运。”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两个名字大家可能觉得不熟悉,李斌奇初次出现在第7章,和贺竞林、荆飞雄一起提到,淡文出现在第1章,是被雁椿抓到的少年凶手。
第38章 他哄人的时候很可爱
离开荆家老宅,时间还早,雁椿想着万尘一那句“你们是千万分之一的好运”,提议暂时不回屿为,顺路去市中心吃个饭。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荆寒屿说:“你是想和我约会吗?”
雁椿笑了声。
他和荆寒屿什么事都做过了,却好像真的没有正儿八经约过会。
“约会一般是做什么?”
“吃饭,逛街,喝咖啡,看电影。”
荆寒屿给出几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答案。
车已经在路口转向,朝市中心驶去了,雁椿想了想说:“宝贝,约会的话,你会高兴一点吗?”
车行轻微顿了下,荆寒屿虽然仍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余光却向雁椿瞥了瞥。
雁椿说完就后悔了,倒不是不愿意叫荆寒屿宝贝,但他低估了这个词对荆寒屿的作用。
若是平时他愿意说一万次,可现在荆寒屿正在开车。
他险些害荆寒屿成为马路杀手。
“呃……”雁椿有点尴尬,扭头看窗外。
荆寒屿问:“你觉得我不高兴吗?”
雁椿暗自叹了口气,“我好歹是研究心理的。”
荆寒屿沉默几秒,“回到那个地方,见到荆重言,我会不舒服。
可能是条件反射。
即便我现在已经不会再被他摆布,阴影还是在。”
雁椿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嗯。”
荆寒屿说:“我是爷爷带大的,整个荆家,我唯一尊敬的就是爷爷。
这你知道。”
雁椿点头,“他是位很好很慈祥的老人家。”
“可即便是他,也不能消除荆重言对我的影响。”
荆寒屿继续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将来会继承索尚,因为荆重言从来就是这么跟我灌输。
我对他的事业毫无兴趣,爷爷说,我可以做真正喜欢的事,就像二叔一样。”
雁椿知道荆寒屿提及的二叔是谁——荆飞雄的父亲,荆家有名的败家子。
他原以为在爷爷眼中,那一定是个废物儿子,事实却并非如此。
“但荆重言不同意,他将我当做继承人培养,我一次次向他妥协。”
荆寒屿停顿下来,语气忽然带上一丝自嘲,“等我长到18岁时,已经习惯于向他妥协,还自我安慰说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无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