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舟像被人扇了一耳光,心里梗得难受,却没法当场发泄,那股委屈与酸楚越积越多,快要从胸腔间炸开,连带着喘息都变得异常困难。
孟竞竟有点可怜他,“其实也没什么,二十多岁的男人做事都冲动,想法也单纯,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可能就某个点对上了。”
“我还是没听明白。”
“还不明白?”孟竞向右打着方向盘,拐过十字路口,“顾景衡拿你当替代品,原版的模子在那儿摆着,以后的人就按着这个复制,你说这算见异思迁还是用情至深啊?”
陆宇舟呼吸变得迟钝且重,“他对我挺好的,你不用挑拨离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提个醒。”
“用不着你假惺惺。”陆宇舟口气强硬,“停车,我要下车。”
孟竞靠边停下,就见那人推门跨了出去,孤零零地往人行道上走。
他走到电影院,热映电影的立式海报就摆在进门的位置,他选了部国产喜剧片,买了两张票走进去。
爆米花商业电影,节奏快,基本隔几分钟一个笑点,全场哄笑不止,除了他,所有人都在大笑,热闹气氛从前后左右侵袭而来,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包裹住了。
而他一动不动,只是坐在座位上,泪流满面。
那天回家以后,陆宇舟大病了一场,世事一场大梦,他想回到最潦倒的那些日子,没有钱,没有烦恼,成天吊儿郎当的,走马观花式的插科打诨,没人可以侵扰他的心,他只属于他自己,无坚不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在家躺了两天,死活不肯去医院,顾景衡请了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病毒感冒,吊了两天盐水,好歹退烧了。
到了第三天,他忽然就病好了,精气神也恢复了,说起话来还是以前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闷了一天,认认真真地捣鼓起自己的物件,翻出那些闲置不用的,打包拎到楼下叫苏阿姨帮他捐到贫困地区,常用的衣服和配饰装进行李箱,又将那瓶香水拧开盖,全部倒进了马桶,香味满屋乱窜,即便关上门,卧室里都还能闻得见。
晚上顾景衡回来,一上楼,就闻见了浓郁的松木味,他隐约猜想到了什么,步伐不经意加快,打开门,看见那人伏在书桌上记笔记。
“舟舟。”顾景衡在背后喊了声,嗓音沉沉的。
陆宇舟没回头,“我讨厌那味道,闻了想吐。”
顾景衡转开话茬:“好点了没?”
陆宇舟没理他。
顾景衡走过去,看着他记的那些广东话谐音,忽然心里生出股柔情,“明天放松一下,我带你去射击馆,以前玩过真枪吗?”
陆宇舟对照平板界面,又刷刷刷地记录下几个谐音,“没玩过。”
“我教你。”
“没兴趣。”
顾景衡低头瞧着他,表情像是在思考,甚至已经思考出了结果,他明白陆宇舟是因为什么而别扭,“我们谈谈?”
陆宇舟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你对我有意见?”
是啊,有意见,他想问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十几亿人,偏偏要选中他当这个替代品,他又想,反正就要搬走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那绯闻,我花钱给撤了,想炒作也行,换个女人吧。”
陆宇舟依旧闷不吭声,跟他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从芯子到表皮变了个彻底。
“后天有个酒会,我正好缺个伴儿,你跟我一块去。”
陆宇舟终于开了口:“什么样的酒会?”
顾景衡说:“一个商务酒会,应该会有你们那个圈子的人。”
“那我去。”
“眼睛别对着平板看太久,早点休息。”男人说完便抬脚走开,一个人去书房呆到半夜,将白天积攒下来的事情处理结束。
第35章
陆宇舟给自己挪了个睡觉的地方,从主卧搬到了次卧,苏阿姨帮他铺床的时候还问“是不是又吵架了?”他不说话,想着自己过阵子还要挪到更远的地方。顾景衡随他去,没管,两人在楼梯间碰上,那人胡茬冒出来了,下巴泛着青,显得疲倦无力,盯着他注视良久,“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到天荒地老,闹到海枯石烂,这辈子都闹不完了。这些全是他心里话,但他选择了沉默,往右边稍稍侧过身子,给对方让开了下楼的路。
两天后,酒会的日子到了,陆宇舟在试衣镜前穿戴撑展——剪裁得体的西装,配上同款色系领结,他上上下下检查过,没有任何着装上的纰漏。
酒会办在五星级酒店顶楼,会员制,走进会场,满眼衣香鬓影,美食华服,顾景衡碰见一熟人,那人朝他笑,款款走来,看样子两人相当熟。
陆宇舟不想让自己显得不自在,主动避开一段距离,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杯酒,环顾四周小口啜饮。
来人叫盛赞,是顾景衡表弟,有血亲的那种关系,他没有效仿父辈从商,而是学了医,目前博士在读,在省人医上班,是个神外科的小医生。
“好久没见你了,最近都在忙什么?”盛赞说道,眼神又在陆宇舟身上停了一秒。
顾景衡说:“我还好,倒是你,现在是真忙,我妈老在我跟前念叨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你小姨,她一个人在家无聊的。”
盛赞的心思全在陆宇舟身上,下巴微微一挑,“那人谁啊?以前没见你带出来过。”
顾景衡侧目看了一眼,“朋友。”
盛赞会心一笑,拍了下男人的背,“还是你会玩。”
顾景衡喊来陆宇舟,给二人简单做了介绍,得知对方职业是个医生,陆宇舟明显怔愣了下,联想起自己几次住院就医的经历,医生多是不修边幅,也到了中年男人该有的发福期,眼前这位,不像,貌似清俊过了头。
人们在各种乐器的交汇声中尽情舒展,两两相携,或二三为伴,陆宇舟走到中央的环状吧台边上,拿了瓶红酒仔细端详上面的英文标签,他也看见了一熟人——欢娱当家花旦,两人之前同在一个剧组,他还管人家要签名来着,她很随和,当时二话不说就给他签了,观她长相,不是流水线做工的整容脸,应该归为端庄大气那一类,按关平的说法,这就叫“电影脸”。
她今天穿了身红色长裙,前胸开成大V领,风情无限,此时正挽着某位男士的胳膊,在宴会场上穿梭走动,身边男士顿步下来与人交谈时,她便会冲对方莞尔一笑,既得体,又不至于太过唐突。
陆宇舟觉得有点无聊,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本想过去打声招呼,又想人家估计不记得他了,便作罢,端着红酒离开了吧台。
他想回去找顾景衡,眼珠子溜了一圈,循着目的地走去,在摆满各式点心的圆台边,他停下脚步,倚着大理石台,边欣赏帅哥美女边饮酒。
背后有声音传到他这边,不算高,但是竖着耳朵,能听得很清楚。
“你也老大不小了,真要喜欢,趁早定下来吧。我现在特羡慕我老师,到家就有热饭吃,我那个师母呢,隔三差五还跑医院里来送饭,你是不知道有多腻歪。”
“不嫌烦吗?”耳朵里传来顾景衡的声音,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他曾经戏谑说过,“要是公司破产了,你完全可以去当播音员。”
“这有什么好烦的,生在福中要知福,他还给我们好一通教育,‘不能仗着年轻随意挥霍他人的爱,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年纪的事儿’。”盛赞笑了笑,继续道,“估计是年轻时候浑事儿没少干,现在悔不当初,把这点走弯路的经验都给我们总结了。我听完其实还挺受启发的,现在就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人早点安定下来。”
顾景衡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现在不是时候,过几年再说吧。”
盛赞说:“是不是我小姨那边不好办?她最近经常跟我抱怨,说你跟一小演员厮混,估计这次的这个,她又没看上。”
顾景衡浅呷一口酒,漫不经心道:“她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又不把人娶回家。”
陆宇舟能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咯噔咯噔地响,他攥紧了酒杯,仰头一口气把酒灌下肚,后面又听顾景衡问起对方在医院工作的事情,他没高兴再往下听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竟然会产生“同他结婚应该挺有安全感”的错觉,一段肮脏的炮友关系,非要往真爱上靠,太扯淡了,不对,是他自己太不要脸了,没脸没皮厚颜无耻,活该被虐得稀碎。
“陆先生。”有人在喊他。
陆宇舟回过头,看见了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
“我跟他哥一块过来的,这种酒会,免不了要有个伴儿。”穆洺如此解释。
陆宇舟报复性地喊了人家一声嫂子,看对方面孔明显僵硬了下,他十分乐得所见,“我还是第一次来呢,香槟挺好喝的,我都喝了三杯了,当汽水喝。”
“我刚才看见景衡了……我和他的事,不该把你搅和进来。”他顿了一顿,“我知道你不爱听‘对不起’,但我还是想说句‘对不起’,事情搞成现在这样,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陆宇舟想起了那句很经典的台词,“对不起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嘛”,他现在恨不得原封不动地把这句台词甩他脸上,让你丫再装!
不过,生活教会了他忍耐,他依然能笑嘻嘻地假装大度:“别说‘对不起’,多见外啊,顾景衡身边又不光我一个,有时候看见他,我就想起了辛亥革命以前的事儿,那时候男人能娶三妻四妾,越有钱娶的越多,我看他挺有赌王的气质,不过嫂子不要太担心,你肯定是大房,谁让他最喜欢你呢。”
穆洺羞愧难当,惨白着一张脸,欲言又止,真该把周晓星拉过来参观学习下,什么叫清纯可人小茉莉,他沉浸在某种自我安慰的遐想中,忽听得对方指控:“你说话有必要这么刻薄嘛。”
依然是温婉的调儿,骂人都不具杀伤力。
陆宇舟愣了下,自我反思了几秒:真的很刻薄吗?不见得吧。
“我说话就这德性,你别介意。”他笑道,“嫂子,我都把顾景衡让给你了,你以后一定要多帮我介绍资源,你要不帮我介绍,我就把你俩搅和黄了。”
“我和景衡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啥也没想啊嫂子,你这人就是心思多,真的,我一点想法都没有,我是由衷地祝福你俩,校园初恋嘛,太真挚了,一辈子就那么一次,你俩最后要是不能捆在一起,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穆洺脸色发冷,如困斗之兽,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自己以后将要面临的世俗偏见。
陆宇舟靠近他,语气变得阴森:“我告诉你,只要是我想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同理男人也一样,只要是我看上的,他最后一定会是我的。不过你别怕,现在我把他让给你,我不要了,你可以把他回收到自己家。”
穆洺被他的样子吓得后退了几步,陆宇舟却逼到近前扶住他,“你也太不禁吓了吧,这都是小雨点,我这人还是很善良的,太过分的事干不出来,不然……”他停顿了下,“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穆洺缓了许久,一扫屈辱,抬眼与之对视,咬牙切齿道:“他要真喜欢你,为什么总想跟我上床!?你去拍戏的时候,他来找过我,不止一次。”
陆宇舟闷在了原地,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
顾景衡远远瞧出了他的不对劲,跟盛赞打了招呼,迈步走过来,陆宇舟看见他,忍下心里那股作呕的感觉,扬手甩了一个巴掌,“你恶不恶心!?”
这一巴掌把全场都威慑住了,音乐声停了,交谈声也止了,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他们这个小点子上。
顾景衡紧紧盯着他,然后舔了舔后槽牙,随意得仿佛是在舔嘴里的溃疡,也不动怒,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没人可以猜透他的内心世界。
陆宇舟环顾前后左右,看见穆洺的表情从讶然变得绝望,看见那个医生错愕不已,不止他们,所有人的脸色精彩纷呈,都在朝他扫来视线。
他急于开辟一条更加偏僻无人打扰的小路,想逃离这个憋闷的地方。
这个想法没能实现,因为他的右臂被顾景衡抓住了,“跟我回去。”
我不!我不要回去!我太傻了,我怎么会是你的对手,还妄想玩什么狗屁爱情游戏!他想忍住眼泪,可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顾绍逸走到穆洺身边,轻轻把人往怀里一揽,贴着耳畔说:“你搞的鬼?”
穆洺瞪了他一眼,很快挣脱开,他的目光始终放在那个男人身上,也许自己真的办了件错事,不该一时意气用事,把局面搞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顾景衡却没空顾及任何人,眼睛里只剩下陆宇舟,他把人往怀里拽,强压着劲儿,“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陆宇舟瞪着他:“你们太欺负人了!”他疯了一样,用手指着穆洺,“你和你嫂子搞破鞋!你们背着我偷情,我把你当男朋友,你呢,你把我当什么!?当炮友,对吧!?那你为什么不承认呢,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说到激动处,他伸手甩了自己一个巴掌,铿锵有力,比方才更加响亮,“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顾绍逸稍微松了松领带,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状态,丝毫不介意自己头顶绿成了大草原,他倒要看看一向斯文绅士的弟弟此刻作何感想。
宾客间有人在窃窃私语,这种爆炸性新闻确实值得成为谈资,不光现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