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执念(二)
顾景衡闻言笑了下,“你不懂。”隔了一会,又说,“我想把他放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恨不恨我无所谓,我只要每天能摸得着他。”
郑昊咽了口唾沫,渐渐咂摸出二字:疯子。
“很可笑对吧。”手上的烟灰已积起寸许,顾景衡瞥了眼,任由那截子烟灰施施然落到桌上,“他跟着我的时候才二十四,一晃都要奔三了,总感觉这几年过得太快。”
郑昊接上他话:“岁数大了,就没那么爱折腾了,小陆又不拜金,可能就想求个安稳。”
“他要真爱钱,倒好办了。”
“现在是我站在你跟前,换作其他朋友,他们肯定也会劝你放手。”郑昊略作停顿,轻轻叹了声气,“感情的事儿真就勉强不来,要我说,不如就放他走吧,他想去哪儿就由他去哪儿,以后见面大家还能做个朋友。”
顾景衡睨他一眼,把烟按熄在烟缸里,“我宁愿他恨我。”
“其实小陆……”郑昊一抬眼,不小心瞥见了男人脖子上的牙印,再多的话都被生生咽了回去。
……
小伦被动地跟在后面,脚力有限,实在是跟不上了,他扯了把陆宇舟,“宇舟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陆宇舟站住脚,“没有。”
“可你眼睛红了,我回去就告诉哥哥,哥哥有枪。”
“别说。”陆宇舟迎着小伦不解的目光,心里更加杂乱纷陈,“你哥知道了会担心,担心对他身体不好。”
小伦似懂非懂,眼珠咕噜转一圈,盯上了街边的自助甜品店,炫彩招牌打得很响,68元一位,用餐时间不限。
“刚才没吃饱吗?”
小伦讪笑着说:“我没好意思吃,就吃了一点,但是味道很棒。”
“不吃就对了,真给我争气,那味道棒什么呀,那是因为你是个小土包子,从来没吃过好的。”陆宇舟下巴一抬,遥遥指着那家店面,“走吧,陪你进去吃点。”
两人找位置坐下,照着菜单点了十来份,除了饮料甜点,还有一些炸鸡薯条之类的简餐。陆宇舟只拿了一个榴莲冰淇淋球,用勺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挖着吃,还一边给关平发微信:「平哥,广告我已经拍完了。」
几分钟后,收到回复:「害,今天本来是要陪你去的,结果晓星那边有制片人约了谈合同,这就给耽误了。」
「没关系的,那导演人不错,一点都不烦人。」
陆宇舟收起手机,骂了句“事儿逼”,然后低头继续捣弄那碗冰淇淋球,食之无味,索性推开面前的糖果色陶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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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伦喊来服务员,想加三份自己爱吃的椰奶血糯米,可他普通话不标准,胡乱说了一通,服务员愣是没听懂,后来他指着菜单上的图片,急眼了,发音简直要飘到太平洋去了,“就这个就这个,三份。”
好不容易交流成功,小伦心里热乎乎地挺高兴,见他没怎么吃,“宇舟哥,你不爱吃啊?”
“嗯,不太爱吃。”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陆宇舟边玩消消乐边回他:“你还想玩吗,想玩咱们可以在这边多呆几天。”
小伦摇摇头,孩子气地说:“不好玩,我想回去。”
“那就明天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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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凑了过来,礼貌询问:“请问你是陆宇舟吗?”
陆宇舟抬头,笑笑说是。
“我就说是吧。”其中一位女生对她的同伴挤眉弄眼,很有赌注压赢的成就感,然后又问,“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陆宇舟放下手机,快人快语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笔拿来。”
两个女生各自递上自己的手账本和笔,陆宇舟看到里面贴了各式各样的彩色便签,忽地想起那位楚医生的家属来,他笑了笑,说:“这本子怪可爱的,我都想入手一本了。”
女生害羞地笑,脸颊隐隐有些发烫,等他签完名,还试探着问:“可以再拍一张合照吗?”
“不可以。”
两女生愣住。
“一张不够,得多来几张。”陆宇舟嘿嘿笑了笑,“手机给我,你俩站后面去,显脸小。”
两女生眼睛雪亮,互相对视一笑,完全没想到陆宇舟如此平易近人,她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碰见明星就想要张签名,连路人粉都算不上,不过现在接触下来,瞬间路人转粉,还打算回去好好跟姐妹们安利自己的新墙头。
陆宇舟举着女生的手机,又招呼小伦站他边上,“咔嚓咔嚓——”拍下多张不同表情的合影。
等人走后,小伦盯着他看:“她们是谁?”
“她们啊,都是我粉丝,粉丝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就是她们都很崇拜我的意思。”
“为什么要崇拜你?”
“你这不废话嘛,当然是因为我优秀又好看,赶紧吃,回去就送你去上学,跟你交流可真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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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的飞机,不巧晚点了,快九点钟才到家,过云谦坐在沙发上捏着一本书细细看着,眉眼清隽,带几分书卷气,这一刻仿佛重回大学时光,陆宇舟心漏了半拍,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不着调的纠结而感到羞愧。
过云谦放下书,朝他们笑了笑:“小伦,北市好玩吗?”
小伦实心眼地回:“不好玩。”
陆宇舟黏上去亲了男人一下,“他吵着要回来。”
小伦忽然想起了什么,两眼晶晶亮,“宇舟哥好厉害的,昨天去吃东西,还有人围着他拍照,咔嚓咔嚓,拍了好多张。”
陆宇舟倚着过云谦坐下,“难得遇上粉丝,以前出来带个帽子都没人能认得出来。”
“哥哥,我们昨天晚上还去了一个特别贵的地方吃饭,是他朋友请客的。”小伦没心没肺地在他哥面前抖露诸多细节,“好多我没吃过的,你说过,在外面吃饭要优雅,我就只吃了几口。”
陆宇舟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顾景衡的事,脸色不禁冷下来,回卧室收拾自己的行李箱。
小伦接着说,这回是偷偷的:“宇舟哥不让我说,那个男的好像把他欺负哭了。”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都红了,就是哭了。”
过云谦拍拍小伦的肩,“快点去洗澡,洗完早点睡。”
他走去主卧,就看见陆宇舟蹲在箱子边整理衣服。
陆宇舟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他一眼,“衣服带的有点多,都没穿上。”
过云谦走过去,脚步沉稳地落在箱子边,“他又找你了?”
陆宇舟迟滞几秒,嗯了声,“他以前送过我一套房子,我给卖了,这不回去正好把钱给他嘛。”他看看对方脸色,不嫌累赘地补充一句,“他助理也在。”
过云谦淡声:“你先收拾吧,一会我们谈谈。”
陆宇舟抿唇,最终轻轻应了句,“哎。”
时间过得极慢,一分一秒都走在陆宇舟的心尖上,差不多十分钟过去,男人再次走进卧室,“好了吗?”
陆宇舟摸了摸鼻子,坐到床边,“好了。”
过云谦没跟他并排坐,而是特地从书桌前拉了把椅子过来,面对面而坐,“我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我们这样,其实就跟家人差不多了,不管怎么样,以后都会一直有联系的。”
“现在就是我想过的日子。”陆宇舟回答得异常坚定。
“你现在的工作,工资非常可观,如果你舍弃它跑来无锡,这边肯定找不到同等报酬的工作,我不敢保证你以后不会后悔。而且,你应该很享受被人簇拥的感觉,小伦说你跟粉丝拍照的时候非常开心,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我舍弃掉现在的大好前程。”
“是不是大好前程,你说了不算。”陆宇舟面露真挚,“咱俩大学就在一块了,你知道我家是什么情况,一家四口挤在老破小里头,家庭条件不好,我也没有父母,以前上学没少挨欺负,我做梦都想当个众星捧月的人,我甚至都想把那些骂过我的同学喊到跟前来,让他们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好。”
“我知道,你以前跟我说过,你说你想当亿万富翁。”
陆宇舟坦言:“我承认,我跟他在一块的时候,好像是有点飘了,他有钱有地位,确实能满足我好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前提是,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回来了。”
过云谦笑了笑,有些无奈:“有些话你其实可以不用说出来。”
陆宇舟眉头皱陇:“怎么能不说出来,你不是要谈嘛,我现在把我的想法全告诉你了,你知道我最后的决定吗?我最后的决定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咱们俩才是一家人。”
过云谦摸着他的脸,轻轻用指腹摩挲,“舟舟,我是怕你跟着我受苦。”
“有什么呀,咱们以前都能把咸鸭蛋掰两半当零食吃,现在的日子不要比穷学生的时候好过多了,你不要小看我。”
陆宇舟弓着身把脸贴上去,贴近男人温热的胸口,“我不要再跟你分开了,小过,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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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谈到很晚,外面虫声凄切,陆宇舟一夜无眠,隔日便去书店买了套考公用书,似乎要以此来明志,誓要与过去一刀两断,笃定得叫人有些害怕。
他始终相信,在这个世上,谁都有可能弃他而去,只有过云谦不会,这个男人会一直就站在原地等他,给他足够多的安全感。哪怕婚姻是坟墓,他也愿意为了这份难能可贵的安全感一头扎进墓穴里头,在泥土地里蹉跎掉自己的一生。
第89章 小黑豹
这些日子,陆宇舟安心看书,心情逐渐沉淀,他给小伦请来一位家庭教师,专门负责教基础汉语。
小伦的旅游签证即将到期,从缅甸回来,过云谦就一直在为这孩子的国籍在奔波,给上面打过报告,重重审批卡在最后一步,小伦的永久居住权始终没申请下来。
陆宇舟有个想法,跟男人提过一次:“咱们可以领养小伦啊,现在跨国领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他的遣词是“咱们”,当然是存了一点私心,某次深夜,他故意把话题往自己期望的方面靠拢,“小伦还是太小了,这种年纪容易叛逆,有个家约束着最好,小过,咱俩可以充当‘父母’的角色,我会好好教他的。”
他还是想结婚,想得快要疯。
那晚,男人并没有表态,陆宇舟也知道,这事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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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六月中旬,江南进入梅雨季,空气稠乎乎地凝住了,衣物难干,镜面也总是往外洇出水雾。上午八-九点的时候,房款到账,消息提醒跳进他的收件箱,陆宇舟跑回卧室,随手关上门。
他点开一看,是当初签好的一千多万,寻思了会儿该把钱转给谁,最后还是找上郑昊。除郑以外,他跟顾景衡的圈子几乎毫无交集。
「小昊子,银行卡号发给我,帮我把钱转给你们老板。」
这次回复得很及时:「稍等。」
他打字:「谢谢。」
随之发来的除了卡号,还有一大段真情实感的话:「小陆,既然你已经决定跟前任复合,就别回来了,好多事你不知道,他也不说,我作为旁观者都看在眼里。景衡对你已经算很有耐心了,你落水那天晚上,他怕你出事,一夜没睡,就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走廊里,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对谁这么失控,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在乎你……如果这还达不到你对未来配偶的要求,那可能真就是天意,你俩节奏对不上。你也知道他家里两兄弟,他父亲不久就要退了,两儿子总有偏心的一个,他现在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和父子关系上。说话有点难听,作为景衡的朋友,我觉得你俩还是分了比较好。」
陆宇舟盯着那些蚊子般大小的字,眼睛忽然有些发涩,好多话想说,但他最后只是回了简短的几个字:「知道了,谢谢。」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似乎能听到空气氤氲的声音,这种天气身心皆要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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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宇舟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前不久刚从淘宝上买来的,欧式轻奢风,台面上摆一些水乳精华,抽屉里存放高档面膜和眼膜,保养护理一天不落,是否他还存着当演员挣大钱的念头?他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这张用钱堆出来的脸真是越看越嫌恶,突然眉头一痉,他把台面上的护肤品全部扫空,瓶瓶罐罐砸落到老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响动惊动了隔壁卧室教习的师生俩,小伦推门进来看他,满脸错愕。
陆宇舟无心理会,他扶着台面站起来,忽略掉那些洒满一地的精华水,慢慢向室外走去,小伦闪身给他让路。
“宇舟哥,你怎么了?”孩子既害怕又担心。
“没事儿,哥哥刚才不小心把瓶子碰掉了。”他没法跟这个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解释自己的罪孽,控诉自己其实是个自私透顶的人——甘愿拿婚姻作为代价,把自己套进世俗的壳子里,一辈子从里面汲取安全感,以弥补身世上的缺爱。他从头到尾都在亏欠小过。
小伦帮他把瓶瓶罐罐捡了起来,重新摆放到台面上,然后跑回卧室主动跟老师说了停课。陆宇舟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使劲儿搓揉两颊的皮肤,搓到发红,自虐似的。
“老师走了。”小伦站在卫生间门口,顶着双怯生生的眼睛在看他。
陆宇舟把脸擦净,冲他笑了笑:“是你把老师赶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