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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九点多的时候,小伦又给他来电话,说是已经登机了,差不多两小时就能到。陆宇舟拿上车钥匙出门,去地下车库取车,一边寻思着见面该说点什么,避而不谈往事?再或者,装作无事发生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这些他想了好久,汽车开到首都机场,陆宇舟掂量着时间,还早,从扶手盒拿了包没拆封的烟,三两下拆开透明包装纸,颠了根出来,叼嘴上点燃了。
总得说点什么,他的大拇指按在聊天对话框上,点进来,退出去,再点进来……如此反复。
「到了吱我一声,我在停车场等你们。」他最后选择了这条最为得体的开场白。
就跟所有经历过初恋的人一样,陆宇舟同样会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而感到惋惜,他想到了如果,也做了诸多假设,假如他和过云谦坚定地要在一起,日子其实也能挺舒心,怪时间吗?还是怪那人的特殊职业?不,责任全在他,就好像以前他在八卦论坛上混着,习惯浏览一些婚姻琐事家长里短,当看到“老公去世,妻子毅然决然做了引产手术”之类的新闻,年轻的他,非常不能理解,且天真认为“爱的结晶”理应被留下,当时过云谦是怎么说的?
“留下来就要负担一个孩子的全部人生,那这个女人一辈子都要为别人而活,没人跟她一起分担痛苦,也没人为他们母子俩遮风挡雨,这样活着挺累的。你啊,想问题太简单,如果哪天我出意外了,我宁愿你跟她一样。长痛不如短痛,这是真理。”
“我又不会生孩子,直接拎包走就行了,呸,不许瞎说。”
当时一语成谶,在他苦熬半年之后,确实做了跟那个女人相同的决定,他既没勇气去殉情,也害怕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自私的内心啊,一次又一次地跟自己坦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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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宇舟掐了烟,靠在椅背上打盹小憩,手机闪了一下,是过云谦发来的微信,「我们到了,深航ZH5198。」
他直接打过去电话,打给小伦,“你和哥哥在出口那边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们。”
陆宇舟赶到相应的航班出口,只看见那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奔过去,“你哥呢?”
“他有事要办,让我在这儿等你。”
陆宇舟抿唇,满大厅扫视一圈,没看见那人,“走吧,先跟我回家,书包沉不沉?”
“不沉。”小伦看起来比同龄的男孩小,黑黄的脸蛋上扎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有时候看他,就像看自家的亲孩子。
陆宇舟提了提他后背的书包,“我来拿吧,再压就不长个儿了。”
小伦嘿嘿傻笑,两条胳膊游鱼似的钻出书包带,“哥哥说你结婚了。”
“是啊。”
“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人吗?”
“嗯。”
小伦表现出一丝不开心,但他依然坚持要问:“他对你好不好?”
陆宇舟欣慰这孩子还会关心人,笑了笑:“当然对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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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到家,陆宇舟拿出准备好的拖鞋让小伦换上,苏阿姨听见开门声,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满目慈祥:“这是小伦吧。”
小伦愣住,没想到家里还有陌生人,乌黑的眼珠子正傻愣愣地盯着人家,他本能地有些怕生。
陆宇舟拍他脑袋,“叫阿姨啊。”
“阿姨好。”声音怯怯的,听着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
“去洗手,一会儿吃饭了。”陆宇舟把书包甩到沙发上。
苏阿姨一早就去菜市场买菜,听说这孩子喜欢吃海鲜,特地买了好几样,蒸煮炒全上,做了满桌子海鲜大宴,小伦像是饿坏了,就着菜扒了两碗米饭。
陆宇舟都能想象他平时是怎么对付吃饭的,在学校还好些,起码有食堂,放了寒假就得自己照顾自己,小过的工作性质,压根顾不上他,顶多晚上回来炒两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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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陆宇舟把余下的一间客房整理出来,换了套干净床单和枕头,苏阿姨在一旁给他搭把手,“这孩子是哪里人啊?说话口音有点重。”
陆宇舟把小伦书包里的衣裤倒腾了出来,挂到柜子里,“江苏那边的,我姑妈家的小儿子,从小在国外长大,普通话说不标准,他爸妈都不在了。”
“怪可怜的,那平时都是谁照顾他?”
“他还有个大哥。”
“怎么没看见他大哥?”
陆宇舟顿了下,“他哥哥有事,把他送过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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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饭点那会儿,顾景衡破天荒地回来了,换好鞋进来,他看着小伦,小伦也看着他。
“吃了没?”苏阿姨起身问。
顾景衡收回视线,那目光转移到了陆宇舟身上,带着某种深刻的审视。苏阿姨推开椅子往厨房走,“还好今天菜多,我再去拿一副碗筷。”
陆宇舟给小伦碗里夹了点菜,随口解释:“他来找我玩,要在家里住几天。”说完用胳膊碰了下小伦,“愣着干嘛,叫哥哥啊。”
小伦偏叫他“叔叔”,顾景衡听得牙疼,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明天想不想去剧组玩?带你去看大明星啊。”
“你现在在拍戏啊。”
“没有,我有朋友在拍戏,带你去长长见识,可好玩了。”
小伦特别高兴,他们班上有一位同学的妈妈是演员,老跟他们炫耀自己跟谁谁谁碰过面,这回他也要去见识一下,以后就有得聊了,“谢谢宇舟哥。”
“谢什么,你就跟我儿子差不多,要不你给我当儿子吧。”
顾景衡突然咳了一声,眉头紧锁,小伦嗦着筷子看他,没敢表态,继续埋头吃饭,嘴里嘟哝一句:“还是当哥哥好。”
陆宇舟笑笑,把他喜欢的蒜蓉生蚝全挪到了他跟前。
陆宇舟很喜欢小伦,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也许是他夹藏着私心。饭后,他陪着孩子在客厅里打游戏,噼里啪啦一顿火力输出,战斗场面刺激到尖叫,顾景衡没走,就坐在沙发上刷财经新闻,偶尔抬头看看那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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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点多,小伦有些困,陆宇舟叫他去洗澡。
这下客厅里就剩下他和顾景衡,陆宇舟看了男人一眼,没说话,直接回了自己卧室。
大约一刻钟过去,那人推门进来,看着那张敷着面膜煞白的脸,语气有点冷:“那小孩自己来的?”
“有人送他过来的。”
顾景衡咬合肌动了动,“过云谦?”
“嗯。”陆宇舟撕开面膜,跑去卫生间把脸洗了,然后盘腿坐床上,抬起头,一脸真诚,“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要不答应,就算了。”
“你先说。”
“我想收养小伦,他哥工作忙,根本顾不上他,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上海也挺可怜的。”
顾景衡淡声:“又不是你生的,你替他操什么心。”
陆宇舟倔脾气上来,口气变得很冲:“你就当是我生的。”
顾景衡不想他难过,退一步讲:“我早说过,你要喜欢孩子,咱们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
“你不同意?”
顾景衡低着头解袖扣,声音低低沉沉的:“我不太喜欢那孩子。”
“你当然不喜欢,你就生怕我跟无锡那边扯上关系。”
顾景衡顿住,撩了他一眼,“寒暑假可以接他来这边小住,没必要领养。”
陆宇舟忿忿道:“脱什么衣服啊,你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家里客房都满了,没你住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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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通不欢而散,陆宇舟把人赶了出去,半夜里,苏阿姨起来上厕所,看客厅明明暗着灯,沙发上却燃有香烟的猩红,定了定神,隐隐约约地瞧见有人躺在那儿,指间的烟明明灭灭。
苏阿姨打开灯,“顾先生,还没睡啊。”
“嗯。”顾景衡抬手挡了下光,声音有些困乏,“帮我拿条被子过来。”
陆宇舟突然开门,捧了床被子给他扔沙发上,“说好不留宿的,现在都开始睡客厅了,下一步就要攻占我卧室了。”
苏阿姨偷着乐,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顾景衡把人揽坐到自己腿上,“他哥同意了吗?”
“什么?”
顾景衡倾身把手上的烟给捻了,“如果我们真要领养,过云谦那边能同意吗?”
“我还没问。”
顾景衡默了两秒,已然跟自己妥协,“那你去问问,他要同意了,我不反对。”
“谢谢。”陆宇舟帮他铺好被子,回了卧室,躺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忽略了最本质的问题,也许小过根本不会同意。一直以来,不管对于现任还是前任,他都太自以为是了。
第104章 领养(二)
陆宇舟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不到五点就醒了,外面黑蒙蒙的,唯有积雪透出点灰白色,他拉开房门朝外走。
脚步放得很轻,不想还是惊动了那人,顾景衡揉捏太阳穴缓了几秒钟,脸上依然是没睡醒的怔忪。
“回屋去睡吧。”陆宇舟说。
顾景衡抬腕看了下表,陆宇舟这才意识到,这人不光没摘手表,连衬衫都没脱,就这么凑活着睡了一夜。
“你就是太追求完美了,我嘴上说不让你进屋睡,其实不是那个意思。”陆宇舟回屋翻出件大号睡衣,男人随后进来,又听他道,“霸王硬上弓都不懂,哪回来不是坐坐就走,你当这是茶馆呢,搞得我像你包养的小三。”说完眉头一皱,“咱俩是领证了吧,我老怀疑你跟那些人串通好了办假证骗我。”
顾景衡从背后抱住他,下巴轻抵在他肩上,声音里含着倦意,昨夜应该也没睡好,“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
“我怎样?”陆宇舟咽了口唾沫,天知道,他有多依恋情人间的搂抱,不知不觉耳根就红了,“我觉得我挺好的。”
男人笑了,声音很轻:“嗯,挺好。”
陆宇舟扭了两下,说放开,他是真觉得不舒服,又燥又热,像有虫子在全身的脉络里爬行,“我过敏了。”
“哪儿?”
陆宇舟倏地扭过身,微微抬头盯着男人,哼了声:“你这个人心机很深。”
顾景衡低笑,表情既轻浮又诚恳,让人心头作痒,以前觉得“表里不一”是个贬义词儿,其实安在这人身上,倒是十足贴合,陆宇舟也辨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床上兽性,床下绅士,看起来禁欲吃素,一上床,虚伪外表全被撕开,介于人与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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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后还是做了,在卫生间的大浴缸里,直到水温变凉,他才被男人打横抱起,裹着毯子放到床上。
顾景衡就坐在床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他,陆宇舟拿手指抠着床单,还没从那股热潮中缓过神,脸红成了猴屁股,“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
“嗯?”
“你厉害,你厉害死了。”
顾景衡听懂了,揶着笑意:“哪里厉害?”
“一夜好几次呢。”陆宇舟笑嘻嘻地抬头,笑声有点大,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傻缺,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弯了弧度,他把头埋进男人肩膀,“老公。”
顾景衡手一顿,低头嗅在他发间,洗发水的清香萦绕鼻端,“没听清。”
“老公老公老公……”陆宇舟不厌其烦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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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家用过早饭,不到八点,陆宇舟便领着小伦出门,两人叽叽喳喳说到电梯口。
顾景衡后脚出来,手上勾着车钥匙,“去哪儿?我送你们。”
“星哥在耳山那边拍戏,我们要去那儿玩一天,你不用上班吗?”
顾景衡按了下电梯,“我不用打卡考勤。”
陆宇舟还记着早上那事儿,话里有话道:“真厉害。”
顾景衡笑笑,没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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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山位于五环开外的远郊,距离市区约有二十多公里,还是未开发地带,山清水秀,有一片归属于北市林业大学的原始树林,景致很美,特别是在这样的冬季,群山巍峨连绵,虽然不见绿意,但自成一派宏伟盛景。
车子开到荒地上,陆宇舟才发觉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太冷了,北风呜呜怒号,无情地刮到脸上,他把手搭在小伦肩上,说:“要不咱们回去吧。”
“我还没拍照。”
陆宇舟吸了吸鼻子,“那行,我们去拍照。”
他绕开现场混乱的人员和道具,最后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找到了周晓星,那人手捧热水袋,正跟化妆师有说有笑,头一挑,见着了他,嘴快要咧到耳朵,“陆哥!”
“你们这拍摄条件挺艰辛啊。”
“大冬天拍外景都这条件。”周晓星看看小伦,眼睛里眯了笑,“这位就是咱们的国际友人吧。”
陆宇舟推搡着小伦上前,“去啊,搞张合照。”
小伦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眼珠子滚圆地盯着周晓星,“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拍张照片吗?”
“可以啊。”
两人凹造型咔咔拍了几张,小伦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央着陆宇舟带他到外面转转,陆宇舟冲周晓星一挑下巴,“一会儿过来找你,哦对,我刚看到陈羽沫了,和她搭戏的是谁啊?”
周晓星撇了嘴,“那扫把星。”
“魏翌啊。”
“就他。”
“咱沫姐可是出了名的旺搭档体质,这回他要走运了。”
周晓星暗翻白眼,“走个狗屎运。”
陆宇舟笑了笑,“嘿,比我还能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