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被罗燃接了回去,他就甚少过来这一带,就算要来也不是跑到住宅区的这一片,可是这个地方却让他感觉无比的熟悉,尤其是小区旁边的小公园。
“俺老家啊?”他不肯定地嘀咕着。
约定时间还没到,罗泣估计他要去的地方应该没有空调,在水泥房间里总没有树荫下凉快,于是他便拐了个弯,走了进去。
他很清楚自己没来过这个小公园,自己老妈应该没那么闲会带自己下来玩,愿意给自己买个小钢琴玩具已经够惊天地泣鬼神了,所以他对这公园的印象应该是来自于进出这小区、路过的时候匆匆瞄的几眼,或者那天被接走时细看了两三眼,但不管如何,他应该是没有进来看过的。
然而他不但从这个小公园认出了这是自己的老家,还能清楚说出这里有什么设施,越过这个之后的是哪个,拐左有什么,往前又会有什么。
难不成我有什么特殊能力!
晚来的中二病发作了一瞬间,他便留意到不远处的一辆豪车,这才让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嗷!迟到了迟到了!”他加快脚步,往建筑里走去。
门铃响了又响,一句对白被硬生生裁成三节,殷婷倒抽一口气,把怀中抱着的腰枕往饭桌的方向砸去,“不会开门吗废物!”她气冲冲地离开了沙发,走向大门。
“谁啊?”门外的光线比室内亮,让她一时没看清门外人的脸孔,她不耐烦地说完才留意到来人是个俊俏的少年。
哎哟?
她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换了一把比一开始跟罗燃说话时还要小鸟依人的声音说:“呀小哥哥,你是不小心走错门呢?还是故意走错门的。”
“我……走错了吗?”对方局促地道。
罗燃手上一顿,叹了一大口气,“不要脸的,那是你儿子。”
“谁?”殷婷气笑了,“姐姐我哪来的儿子?”
罗泣脸颊一抽,收回了在听到罗燃说话前、以为自己误敲了别人家门的不好意思。“十八年前,跟屋里头那个人生的。”他咬牙切齿地回答。
“瞧这性子,好像是有这回事,可惜啊……”殷婷一笑,收回了自己的手臂,“要不是我儿子就好了,姐姐喜欢。”
“我想想啊……”她鼓着一边腮帮子,一手扶在下巴上,“是叫……小及,是吧?”
“一过去就改了,现在叫罗泣,哭泣的泣。”罗泣纠正道。
听到他的答案,殷婷噗嗤地笑了出来,“那有什么区别?Ji变Qi,就是没事找事罢了。”她抹去笑出来的眼泪花儿,“还哭泣呢,看来人家很讨厌你啊?”
罗泣脸颊又抽了抽,但没有回话,因为她都说中了。
她转身背对罗泣,走回了沙发,“进来关门吧,亲儿子就不招待了,没意思。”说完她还不放心,补上了一句:“有事找你亲爹,别碍着妈妈看电视。”
罗泣翻着白眼,踏进屋内后反手把门关上。走到饭桌,他还没坐下就忍不住对罗燃说:“我一直以为你品味很好。”
罗燃半脱下眼镜,望向殷婷的侧脸,“不好看吗?”他反问。
“不谈论。”罗泣回避了这个问题,主要是殷婷跟他真的很像,或者应该反过来,他长得跟殷婷很像,说不好看呢,就是在说自己不咋地,说好看呢……
他想起了万岁那句:“你要是个女人应该也很漂亮。”
……原来那天万岁是看到她了。
“她以前没那么疯。”罗燃如此说。
罗泣冷哼一声,“是以前没觉得吧?”
罗燃挑了挑眉头,没有回答。
电视剧播完,下一个节目是新闻报道,殷婷转了好几个台都没发现好看的,便兴致缺缺地关上了电视,跑来饭桌这边捣乱了。罗燃正填好一份文件,递给罗泣确认,却在半路上被她拦截了。
“什么鬼玩意儿?户籍?”她很没礼貌地大笑出声,“哎哟小可怜啊,又被丢出来了?”
这个“又”字提醒了罗泣,这是他第二次被丢出来,而第一次就是被面前这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丢出来的。
“为什么?”她双手往桌上一撑,半个身子都挪到桌上。
“他跟个男人好上了。”罗燃替他回答。
殷婷一愣后噗嗤地笑了出来,“好样的,跟我有得比。”
“少拿我跟你比。”罗泣眼睛没有完全撑开,眼睛上瞥,上眼皮把半个眼珠盖住,“我这辈子就认真地喜欢那么一个,没把人耍着玩也没找他要钱,也没几个月换一个钱包。”
“哎哟。”殷婷噘了噘唇,“还好是我儿子,最怕就是遇到这种类型的。”她坐回椅子上,把文件还了给他。
罗泣的拳头握紧又放开,拿起文件靠着椅背翻了几页,又重新放下。“我去厕所。”说着他便离开了座位。
穿过客厅走到走廊,罗泣很顺手地打开了左手边的门,看着一如既往空荡荡的房间,他顿时僵在原地。
还是整面墙都是柜子,还是没有床,唯一的分别是柜子墙的对面多了一张书桌。
此时,小孩子在楼下公园玩耍的声音传了上来,罗泣这才发现,那过去长期关上的窗户打开来了。
啊,想起来了。
小时候他总是踩着一张小凳子,攀在窗框看着楼下的小孩子跑跑跳跳,听着小孩子咿咿呀呀地跟他们的爸爸妈妈说话,自己那些跛脚的人话就是在这里学来的,而他之所以这么熟悉那公园,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厕所是尽头那间。”殷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罗泣松开了门把,“嗯,刚想起来了。”
处理过的文件愈来愈多,还没处理的文件愈来愈少,杂乱的文件陆陆续续变得整洁,一张不像文件的纸片引起闲着没事干的殷婷注意。
那是一张照片,背面有一小串字,那是她的字体。
因为是用原珠笔写的,现在已经花开了,但还是能阅读。
——罗极,刚满六个月。
翻到正面,一个奶气奶气的小孩子正对着镜头笑得不见双眼,那软萌的模样看起来很讨喜。
殷婷单手托腮,笑着举起照片对着罗泣来回对比,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少年跟那软萌的家伙确实有几分相似,却怎么也看不出他软萌的一面。
“嗯?”她挑了挑眉头,再次爬到桌上。
“……你压到纸了。”罗燃提醒。
不过殷婷没有理会,还是直勾勾盯着罗泣,最后她把一根手指头戳在他嘴角下方的朱砂痣上。
罗泣抬眸,望向她,“干什么?”
殷婷眯起了眼睛,“燃叔叔啊,你上哪捡的儿子啊?怎么跟我儿子不一样呢?”她偏头望向罗燃,同时把手上的照片转向他,“我儿子左边嘴角没这个小红点啊?”
罗燃停下手上的动作,来回看着殷婷和罗泣。
照片他倒是看到了,可是她的手不放开,谁都看不了罗泣嘴角上的红痣。
前三中大佬的火气从里头蔓延到外头来了,他一掌拍开她的手,把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你忘了吗?”罗泣沉声问,“我小时候发烧,你嫌我吵,一根针从这里刺了进去,之后就回房间了,由着一条线吊着针在我嘴角荡来荡去。”他邪肆一笑,手指头在红痣上点了两下。
殷婷恍了下神。
“……那根线应该是红色的。”她坐回座位上,把手中的照片当飞碟那样抛到罗泣身上,“拿着吧,估计他们平常也不会给你拍照,你就这么一张了。”
罗泣黑着脸接过照片,随手把它放到文件堆上,如果不是想到李歌可能会想看,他肯定当场把它撕成碎片。
因为这段小插曲,本来就不怎么正常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而在一个小女孩用钥匙把门打开后,这个气氛就更加怪异了。
“妈我回来了。”那女孩这样对殷婷说,“他们是谁?”
殷婷把下巴往罗燃的方向一抬,“这是你妈的老情人,要不是他给的钱,你现在就得吃屎。”她粗鄙地说。
“那这个呢?找男朋友了?”女孩问。
殷婷往她的脑袋狠戳了一下,“那是你哥!你妈我没这么饥渴。”
“李歌?真奇怪的名字。”女孩说着,就离开了。
只见她穿过走廊,拐进了在十五年前、那个曾经属于罗泣的房间。
原来那张书桌是为她准备的。
罗泣垂下眼帘。
“没把她送走啊?”罗燃提出了疑问。
殷婷叹了一口气,“首选呢,是把孩子送回给他们的爹;其次呢,是把他们扔到福利院;再者呢,没钱的时候把他们给买了。”
她提出了三点之后,便细心地逐一解释:“一呢,我不知道她爹是哪个呀。”这句话的语气很轻松,听着跟“把昨晚吃什么给忘了”一样。
“二呢,改制了,我弃养没准儿得蹲牢房;三呢……”那个小女孩换完衣服又跑了出来,坐到了饭桌的第四条边上,而殷婷全然没有要她回避的意思,照常说了下去:“这不是有钱了嘛!”
她轻笑了几声,对女孩说:“谢谢他们两个吧,要不是老情人把你哥接走还给了我一大笔钱,我还没这时间没那闲钱养你呢!”
“是吗?那谢谢。”女孩不在乎地说。
看着这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殷婷兴致缺缺地别开了脸,“你那都不好,又无聊,又害我交不到男朋友。”
“关我屁事,不知道多少人知道还来追你。”女孩反驳。
殷婷撇了撇嘴,嘀咕道:“谁知道他们是馋我还是馋你。”
“什么?”女孩问。
“边上去吧。”殷婷打发道。
她的那句话,女孩没有听见,但罗泣听见了。
她是在妒忌女孩吗?是在埋怨女孩吗?
他听着都不是。
那句话听着更像是因为要保护女孩,所以她放弃了过往那种没男人就会死的生活。
嗡——
那近半年没出现的老朋友突然就到访了。
“——罗泣、罗泣!”罗燃呼喊着。
他呆呆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对上罗燃那看起来带有一丝丝担心的脸。
“怎么?”他问。
“最后一份。”罗燃指向他面前的文件,“你怎么回事,叫了你很多声了。”
罗泣拿起文件,假装毫不在意地说:“恍神而已。”然而他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文件上的内容根本没办法让他保持平静。
“这是什么?”他激动地道。
“这两间在S大附近的商业街,是相连的店,墙身可以打通。”罗燃解释说,“一个是大楼的地铺,连地下空间都是你的;另一个三层式的只有地面那层,二三楼被其他人买走了,不过外面有楼梯直上二楼,店内的那条楼梯你可以封起来。”
他把罗泣手中的文件翻到另外一页,“能经营什么、有什么条例,都写在这了,基本上你想开什么店都可以,你之前说过的琴行也可以,不想开,租给别人都行。”
“再后面有两个户口号码,是给你的启动资金,和之前给你买的学习基金的钱,密码跟你自己的个人户口是一样。”罗燃接着说,“你那个户口里的钱我不会收回来,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房间里的东西也是。”
“想好那店要怎么用,打最后一页上面的电话号码跟我秘书说,他会帮你处理,要是想开琴行,我让人把你以前的乐器送过去摆着,当展品也好。”他把一支笔推向了罗泣,“签字确认吧。”
罗泣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依稀记得殷婷问他们晚上要不要留下吃饭,他霸气地回了句:“我很多年没蹲地上吃饭了,吃不下。”其他的,他全忘了,包括有没有在那文件上签名。
什么回事?两家店,一个包地下室?他还记得我说想开琴行?那够我活一辈子的启动资金?那够我到外国读八年的学习基金?
神经病啊!
我艹?
分手费这么多,难怪她能多养一个女儿。
罗泣崩溃地笑了。
耳边传来一声汽车的长呜,罗燃的车在罗泣身旁停下来,“去李歌那里吗?我送你回去。”他提议说。
“不用,我自己回去。”罗泣回绝了他的建议。
罗燃沉默了片刻,“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
“我半年没听着别人的恶语吃饭了,吃不下。”罗泣回了一句差不多捅心肝的话。
“就我,或者你喜欢的话可以叫上阿飏。”罗燃说。
罗泣轻轻一笑,这俩父子在把他约出来的话术上都是一个样的,“行吧,再约。”他无奈地答应了。
罗燃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交通灯不合时地转绿了。
罗泣眼睛往灯的方向一撇,“你该走了,他们……在等你开饭吧。”
“嗯,那……我走了。”罗燃把车窗升起,驶出了路口。
余光的景色变得愈来愈荒凉,一堵墙挡去了他的去路,抬头一看,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死巷,走出死巷后他又到了另一个死巷,接着不管他怎么走,巷的尽头必然是墙。
罗泣崩溃地叫喊着,“这他妈是哪啊!”
是的,他迷路了,谁让他在不熟悉的地方低着头,跟着直觉走呢。
手机的电量再一次不给力,既撑不到他用导航回家,也撑不到他等到出租车接单。无奈之下,他只好给李歌发了个定位,可怜兮兮地等人来接。
叮——叮、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