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裴一直默不作声的,此时忽然注视着梁彰,手撑在桌上,说:“他们的相遇也挺戏剧的,反正我是觉得扯。”
“站街女和艾滋病患者的组合,能不扯吗?”娜娜笑完,惊觉还有个新认识的弟弟坐在这,慌张地捂嘴。
阿城说:“没事,我刚刚和他说过我的病。”
娜娜这才放心:“他之前年少轻狂晕路上,是我把他送进医院的,清醒后还非吵着要我电话。”
“原来救他的那个人是你!”梁彰道。
“对啊,阿城还一直觉得这事情说出来丢脸呢。”
阿城不满:“那段日子我活得不像个人,是很丢脸嘛,你快别讲后面的事了。”
娜娜不理他,自顾自说:“我说我是出来卖的,他立马吓得不说话,也不找我要电话了。再次碰见阿城是在两年后,那天店里来了个特瘦的男人,我当然是不记得他了,给他报了价钱,谁知他往床上甩了两百块钱,还说——”
她有意拉长了声音,梁彰好奇地凑过来,问:“然后呢?”
“他说,要用两百块钱买我的电话号码。”
向裴在旁边吐槽:“阿诚哥可能以为自己这样特帅。”
娜娜嫌弃地摇头:“我当时只觉得这人有病,问他还要不要做了,不做赶紧滚。”
“他倒也没滚,就坐在床上和我聊天,聊他的乐队、堕落,改过自新后又查出来了艾滋。我当时听了吓一跳,让他赶紧走,你也知道,干我这行最怕遇上得病的人。”
后来阿城天天来,每次照例什么都不干,偶尔给娜娜送饭送花,很廉价的追女孩方式,但娜娜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遇上。
”他最后送我的是一首歌,他自己写的,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我说我愿意。他有艾滋也没关系,我上网查了,这病不吃人,也没那么容易传染。”
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娜娜脸上洋溢出特幸福的笑容,那笑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她今天没化妆,眉眼纯素,看起来年轻了十岁,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她在家里也不像在街上那样肆无忌惮,而是很克制。
梁彰没有问为什么阿城可以接受娜娜继续做这样的工作,因为当他看到成堆的药瓶和昏暗的地下室时,他就全部懂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逃出生活的方法。
“等攒够了钱,我们就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去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娜娜笑着看向阿城。
饭菜都很简单,梁彰还做了一个菜,本想大显身手,却把其余三个人辣得够呛。
向裴被辣得耳根发红,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喝完了坐在桌前怀疑人生,舌头伸了一半出来,疯狂吸气。
“向裴,你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梁彰一边大笑,一边继续给他倒水。
向裴皱眉看过来,口齿不清地怒道:“你做饭把辣椒当盐放吗?”
“我以前做饭都这样啊,”梁彰夹了一筷子的菜,慢慢嚼,“不辣啊,你们也太弱了吧。”
娜娜说:“不愧是四川人。”
梁彰愧疚地摸摸后脑勺:“完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么不能吃辣。”
向裴缓过劲来,道:“味道还是不错的。”
不过味道再不错,向裴后来也没往那盘菜里伸筷子。
吃完饭,阿城和向裴在一旁弹琴唱歌,屋里面只剩下琴声和向裴断断续续的歌声。
娜娜抱膝坐着,下巴搁在两膝之间,脑袋跟着旋律摇。
“姐,你又是怎么认识向裴的?”
趁向裴不在,梁彰小声问道。
“是因为阿城认识的,不过阿城好像是和他在酒吧认识的。”
“向裴是昼城本地人吗?为什么他不住在家里,也没有读书?”
娜娜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但她只是轻轻摇头:“小裴的梦想就是有个家,可以为他挡雨,让他安睡的地方。”
她没有再细说下去,梁彰也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凝视向裴的侧影。在灯光下,他的喉结微微轻颤。
因为想着饭后散步有助于消化,梁彰没让向裴骑摩托过来,反正两地离得不远。
夏天傍晚很适合散步,偶尔还有凉风。
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走半路上,天突然下起暴雨,把两个人淋得像落水狗,浑身湿透在路边找躲雨的地方。
这雨越下越大,夹着狂风,把树吹得东倒西歪,树叶斜着往下坠,一切都因暴雨而凌乱。
这段路人很少,时间也晚,更没什么车。梁彰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路边的宾馆前找着个躲雨的地方。
看雨丝毫没有停的架势,梁彰担忧道:“我们怎么回去啊?”
下雨必定难打车,梁彰站在那向几辆出租猛招手,完全没人理他。
向裴转身看了眼背后的楼梯,那里通向二楼的宾馆。
“要不我们在这里凑合一晚上?”
“啊?”
正说着,驶来的一辆汽车飞快闪过,溅起的水花和泥土全部沾到了两人的身上,弄得向裴白衣服上全是褐色的泥浆,连嘴上都有。
本来下雨就够让人心烦了,不长脑子的司机让梁彰更加火冒三丈,他一个箭步冲到雨里,对着汽车潇洒的身影怒骂:“啥子胎神哦!一天瓜兮兮的不长眼!”
他用四川话爆了一长串的粗口,向裴是一句没听懂,但喜剧效果很足,他刚被雨水和泥浆弄得心情烦躁,现在看见梁彰傻愣愣地站在雨里骂人,忍着笑把他拉回来。
“不要跟傻逼计较。”
梁彰这下彻底湿透,连指甲盖里都没放过。
向裴用手抹去梁彰睫毛上的泥,问他:“要上去吗?”
梁彰心里好似一只鹿乱撞,觉得面前的向裴很不真实。
“好像也只有这样了。”他回答。
他先一股劲往楼上冲,留向裴站在楼底下。
向裴看了看自己指尖的一抹褐色,诧异自己刚刚怎么就上手抹去了梁彰脸上的泥。
一间标间,两张床。
向裴先进去洗澡,出来时裹着宾馆里放的浴袍。
他很嫌弃宾馆里的浴袍,谁知道这东西有多脏,但奈何衣服全湿了,也只有将就。
梁彰跟着进去,进去时听到外面传来吹风机的响声,可能向裴在吹头发。
洗完澡出来,梁彰才发现向裴在吹衣服,他走过去帮向裴翻弄衣服,热风吹得他手上暖暖的。
衣服挂在椅子上,向裴蹲着,梁彰坐在床沿边。浴袍的领口很松,放眼望去,向裴的胸膛尽收眼底。
他的胸前有一个纹身,是个很奇怪的图案。梁彰口舌燥热,竭力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静,就问他:“你胸口的纹身是什么?”
“是Queen的标志。”
“哦。”梁彰干巴巴地点头。
虽然他和向裴住一起,但从来没睡在同一间屋子里。梁彰莫名不适应,静静地看向裴吹衣服。
不知多久,向裴关掉吹风机,说道:“差不多干了,再晾一晚上明早就可以穿了。”
向裴抬头,发现梁彰的眼睛变得很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移开眼神,说:“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胎神:傻逼 瓜兮兮:形容人傻
第10章 飙一段?
宾馆有台很老旧的空调,冷气虽然味道重,但好歹比风扇的威力大。
房间里凉,梁彰难得睡觉没出汗,安稳地睡过去,就是做了个迷迷糊糊的梦。
梦里他站在留香街里,背后是喧闹的人群,弥漫的酒气。走过那些足浴店,就到了“每晚上”,推开门进去,没有意料中的吧台,而是梁彰在南川的房间,天蓝色的墙壁和堆积成山的书,没有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东西。
视角一换,母亲湿透的脸摆在面前,以及父亲失望愤怒的神情,这么多年来,梁彰看了无数遍。
每当他松懈时,这样的场景就是家常便饭。
一种熟悉的窒息感纷至沓来,顷刻间网住了梁彰的皮肤,母亲的哭喊绕成一根绳,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客厅拽。
“你为什么不听爸爸妈妈的话?!”
“为什么要偷跑出去?”
“你知不知道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希望,没有你,妈妈会死。”
声音像洪水,梁彰想发出绝望之时的呐喊,却发现那根细绳越勒越紧,几乎要硬生生断掉他的呼吸。
忽然,一个温热的手掌拽住他的胳膊,从背后帮他把绳子解开来,梁彰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吸,宛如重生。
他向后转去,看见向裴的侧脸,圈在光里。
接着,他说:“跟我走。”
跟你走到哪里去?
梁彰想开口问,却醒悟去哪里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梁彰从床上爬起来,被子的边角被他捏得像腌菜,皱成一坨,周围还是昨夜的小宾馆,两张单人床,中间桌上一盏台灯。
外面的雨早停了,阳光很微弱地透进来,飘在梁彰的眼皮上,晃得他眼睛酸涩。
一旁向裴还在熟睡,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看得见血管的眼睛。他睡相极好,长发规矩地铺在白枕头上。
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睡相,梁彰立马自愧不如。
衣服已经干了,有股很特殊的气味。梁彰换好衣服,向裴醒了。
他像是还没从睡梦当中回过神来,坐在床上发呆,两眼涣散。
他背曲起,像把泄气的弯弓。
梁彰把衣服甩给他:“起得够晚。”
“好吵。”
向裴的眼珠转了两下,先是看床上的衣服,又看站着的梁彰,接着猛地向后倒,再度一头栽进柔软的枕头里。
梁彰愣住了,看见那一团白色蠕动了好几下后不动了。
“向裴!你不会又睡了吧?这都快十二点了。”
梁彰走到向裴的床头,想喊醒他。
向裴伸出一条胳膊,推了把梁彰,说:“困。”
他的声音在被子里显得糯糯的,梁彰突然觉得向裴像一只猫咪。他后悔没带相机,不然这一幕应该照下来的。
行吧,原来平时酷得不愿意多说几句话的向裴喜欢赖床,并且每天刚起床都神智不清。
梁彰给饭店老板请了会假,说先回家换身衣服。
虽然衣服是晒干了,但穿在身上总是不舒服。
“等会进屋,你做好心理准备。”向裴此刻完全清醒了,非常镇静地提醒梁彰。
梁彰扭钥匙的手一顿:“啊?为啥呀?”
不过也不需要向裴的解释了,门一打开,梁彰就知道了这句提醒的含义。
搬过来之前向裴就提醒过他一到雨天,屋里就漏雨,昨夜那么大的雨,对于这破楼来说就是洪水,梁彰搬进来后还没下过雨,他把这事忘完了。
雨水把桌上的纸和其他物品弄得湿透了,杯子可能被雨给冲到了一边,在地上碎成了渣,桌子周围更不用说,全是水。
如果那天花板上的缝再大一点,这屋估计就淹了。
“要是知道回来是这幅场景,我昨晚就算顶着雨也要赶回来。”梁彰郁闷地说。
“我也忘了。”向裴很冷静地去拿抹布,蹲在地上擦地。
屋里只有一张抹布,于是梁彰蹲向裴旁边帮他捡地上杯子的碎渣,他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捏起来放在手里,再扔进垃圾桶。
向裴瞟了眼他的动作:“要不你还是别捡了,笨手笨脚,小心割到手。”
梁彰不服气地加快动作,为了凸显自己的麻利。向裴叹口气,继续擦地。
“哎呀!”
梁彰爆发出一声哀嚎,紧紧用右手攥住左手的大拇指,五官拧在一起。
向裴没想到他的预言成真,慌忙地扔了手里的抹布,赶紧凑过去看:“叫你别捡了吧,傻仔。”
他想拉过梁彰的手查看情况,但梁彰死不松手,只管一个劲叫痛。
向裴只好起身去给他找创口贴,他本来是蹲着的,猛地站起来头有点晕,差点没一屁股坐玻璃渣上。
梁彰及时拉住向裴的衣摆,狡黠一笑,把完好无损的左手放在向裴的面前,大声道:“被骗了吧!傻仔。”
向裴再次蹲下来擦地:“无聊。”
“不会生气了吧,向裴。”
梁彰的手肘撑在大腿上,歪着头看向裴,头上的毛翘了一根出来。
向裴忍住想帮他把头发给弄平了的冲动,无奈道:“我有那么小气吗?”
“当然没有了。不过向裴,看你刚刚还挺慌的样子,是不是说明你现在把我当朋友了?”
“楼底下的小狗受伤了,我也会救。”
梁彰怒视向裴:“切,谁稀罕当你朋友。你又不是梁朝伟,连曾志伟都不如!”
向裴被逗笑了,眼尾向下垂,底下一道卧蚕。
“你不是说以后要把我拍得比梁朝伟还帅吗?”
梁彰扬下巴:“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拥有我这个人脉了。”
向裴点头:“行吧,我们勉强算是朋友了。”
既然向裴承认梁彰是他的朋友,梁彰也就肆无忌惮提出让向裴教他骑摩托。
之前向裴也答应过他,等手好了就教他骑摩托。
向裴问道:“你怎么这么想学摩托?不怕摔?”
“以前看了刘德华一部电影,里面他赛车的样子酷毙了!”
向裴评价道:“你倒是很爱看电影。”
“因为我以后就想拍电影嘛。不过以前我只能偷偷去我朋友家看,一部电影得分五六次看完。”
向裴思忖几秒,道:“景哥的酒吧有电视,还有好多碟,下次叫他给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