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愉:“要租你这船。”
凌九也想不到他如此执着,当场有些僵住,老船家也被他唬懵了,“我这是公干的,捞些污秽或是落物,就算我肯租,我去哪儿?这一船的秽物二位不闹心?”
“客船我租不到,今日这船我是坐定了,老人家,你忙你的,我们玩我们的,互不干扰,绕完一圈我们就下船。”不容船家拒绝,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银子,“元宵佳节,祝你阖家幸福团圆。”这是礼钱,老人家无理拒绝。
二人上了船,只得站在船身前面,尽量离着那些瓜果皮纸远一些,好在是在正月,天冷闻不出什么异味。这么犟也不知道是像谁,想做的事一定要做,也不管后果。没地方坐,只能站着吹这寒冬的风,格外凄凉,船家划一会也要喝两口酒暖暖身子,身后的两位,只能大眼瞪小眼,一个面无表情看着另一个,另一个脸颊冻的通红,面上看不出来,腹部已经开始打颤。
绕了半个时辰,郑愉嘴唇都冻紫了,还嘴硬夸着这沿河景观如何好看,静思片刻,看了看老人家又看了看凌九,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凌九身上,凌九本背着他欣赏着楼宇间的花灯,突然觉着身上压了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转身看着凌九只着着外衣,连忙抢下衣服给他穿回去,一边系着带子,一边道,“胡闹,病了可没人管你。”
郑愉按住他的手,重新解开袍子,就像一定要坐这个船,这衣袍必须穿在他凌九身上,“这么冷,你听话些,病了不用你管。”凌九额间的青筋是不会跳,否则他发怒的样子应该也是很好看的,他不知冷暖,又怎么会需要这件衣服,拗不过郑愉的劲儿,只能催着船家找个码头先着岸,之后郑愉冷的舌头捋不直,也不想说话,凌九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听着有规律的吸鼻子的声音。
上了岸赶紧回了宫,刚进到殿里,郑愉就打起了喷嚏,脸色灰白,双眼无神,只觉得无比的累,进了寝殿倒在榻上就要睡,凌九让下人们去烧热水,奴才也有眼力价,在火房拿了姜片、红糖和两只小碗。凌九伏在郑愉榻边,“还不是要我管,你觉着如何?”伸手摸了摸额头,已经发起了热,赶紧差人去传了太医。
郑愉握着凌九的手想扒开说没事,但手握在掌间,又觉得没了力气,闭着眼睛就这样一直捏着凌九的手,放在自己脸边,也不想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也摇头是没事还是有事。水很快烧好,凌九拍了拍郑愉握着自己的手,起身到桌前冲了碗红糖姜水,坐到榻边,扶起郑愉,让他靠在自己身前,端起糖水轻声在郑愉耳边,“红糖水,甜的,趁烫喝才好。”
郑愉听着又想骂他几句,趁烫,是要烫死猪么,提不起劲儿,话到嘴边只是闷哼了一声,这病来的凶啊。下人递了小勺,凌九舀了半勺,嘴边吹了吹,嘴唇碰着刚好不烫,就送到郑愉嘴边,郑愉伸舌头舔了舔,是甜的,一碗糖水很顺利就喂进去了。
奴才几乎是拉着李太医跑进来的,一把老骨头差点给折腾散,累得跪在榻前起不来身,花了许久才将气喘匀,凌九赶紧让了位子,拿了矮凳扶着李太医坐下,“浮脉弦紧,面色晦暗,双目无神,舌苔白厚,外感风邪,正气不敌……”
嘀嘀咕咕念叨了许久,再三又确认了几次“这寒气受的太猛,病来得急,只要对症下药,殿下年轻体盛当去的也快,凌侍卫,找个下人随我去取药,今晚就服下,连吃七日,期间不要再外出受寒,忌捂。”饮食和生活上其他的忌讳也不必多说,提脚就又往太医院跑,生怕耽误了小皇子的病。
太医走后凌九一直守在身边,时不时探着额温,升起来时就温水泡了帕子,给他颈、腿窝,手脚心都擦一遍,看着嘴唇干了,便拿着净水沾沾,如此伺候了一夜,一如去年盛夏。
喝了红糖姜水,太医的药也是温热驱寒,睡至后半夜,潮汗微微浸湿了衣裳,凌九摸着他后背,汗干了发凉,又替他换了干净的里衣。郑愉第二日接近午时才睡醒,除了发间有些黏汗,身上都是干爽的,格外舒服,看着一旁的里衣,再看看坐在一旁的凌九,“九哥哥?我的衣服?”
凌九噗嗤笑了,“我换的,要负责么?你若是不嫌弃我身份低,嫁给我也成。”看着郑愉好了许多,脸色红润了,眼中也有了神采,忍不住想逗逗他。
郑愉:“上次你也是如此衣不解带照顾我的,如此体贴,不如你嫁我,做我的皇妃,我保证一生一世只你一人。”这话凌九不敢再接了,只心里想着,果真是好了许多,不好欺负了。
凌九:“我可不能让你子孙满堂。”
本是开玩笑,郑愉却认真起来,“我从未在意这些。”
☆、养病
授了太医的意这次换成郑愉出不得门,闷在殿中百无聊赖,只好折腾凌九,一会儿叫他打拳来看,一会儿又让他吹曲儿听,头晕了让他喂饭,汤热了叫他吹吹,人在病中格外任性娇气,凌九也乐得,没什么所谓。
换着花样闹了几日,又无趣了,终于体会了凌九摔了头那次,关了那么久是什么滋味。十五过后,这雪又没完没了的下,大的时候被风刮得打在脸上都疼,下累了就缓着劲儿飘一会,总之不停歇。郑愉寒症发出来后,大体都好了,只是咳嗽不断,不能再受凉。
皇后每日都来看着他吃药,亲自做了许多清淡的饭菜,细致入微,也再三交待凌九,郑愉不许踏出这殿门一步。今日永贤也来看望了,给他带了许多补身子的好药材,叫他病好之后再进补,摸了摸额温,又替他掖了被子,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他病了,皇后看了在一旁感叹,“这么大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你比永贤更需要一个贤内。”
娶妻永远是郑愉的禁区,“我不需要。”
皇后:“胡说八道,总要娶的。”
转念一想,娶就娶,未尝不可,偷瞄了凌九,“那便娶,人我自己挑。”皇后扶额,虽不知道他想娶的是凌九,但总当他是孩子,挑皇妃可不是挑玩物,“你会挑个什么?”几句话说的两人都不太愉快,郑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咳个没完,皇后张嘴要说话他就咳,皇后也只好走了。
“你可真有本事,”凌九夸赞着郑愉病着还能把人气走,郑愉等他们走了,也不装了,掀了被子就下床,抱着胳膊想着干什么好,“九哥哥,要不,你给我讲故事?”
凌九:“皇子救公主的还是穷小子变大款爷的?”
郑愉鄙夷了一眼凌九,“粗俗不堪……”凌九耸耸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故事。郑愉又想了一会,有了点子,但不知道凌九会不会愿意讲之前避而不谈的事,“我很好奇,你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样的。”凌九倒是很坦然,坐在书桌前,拿了纸笔,
“磨墨吧,”郑愉见他答应了,生怕他反悔,跑着去端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按着砚卖力磨,凌九笔尖蘸了墨汁,下了笔……
【风险提示,存在风险行为,错误代码:0003】
【无响应】
郑愉看的极其认真,两侧密集排布的宏伟建筑高耸云霄,中间是一条宽路延伸到纸的尽头,路上有许多方形物体整齐排列着,道路两侧间隔着一些竖杆,地空中悬着几个巨型物体,高空中隐约是盘旋的鸟……洋洋洒洒一大张纸,画了快一个时辰,郑愉好几次想打断他,实在与他这方土地上的所有两模两样,每次张口要问,凌九的食指就比在他唇间让他禁声。
老老实实坐在旁边实际上在抓心挠肝,砚台快叫他磨碎了,见凌九终于放下了笔,“憋死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凌九双手把整张纸拎起来,整幅画扫了一遍,这是2065年卓越国际大楼那条街的街景,“大了一岁还那么浮躁。”放下画,勾了勾手指让郑愉靠近,指着大楼开始讲起,“这些建筑是楼房,与昭烈的相似,但要高出许多,嗯……百丈之上,”郑愉满脸写着不可能,他继续说,“外面透着光的叫玻璃,和你之前买的那粉莲晶石有些相似,”
郑愉:“你家乡竟如此富裕,晶石做墙?不怕碎?”
凌九:“相似不是相同,很结实,石头砸不碎。”指尖向下移动,越过街上行走的人群,落在路中间,“这唤作车,”
郑愉:“马车?”
凌九:“见着马了?”斜了他一眼,郑愉表示抱歉,请继续,不再插嘴,“这类是电能的,电代替马,不需要马夫,程序能将你带到目的地,”郑愉心里要崩溃……电是何物、程序又是什么,“这低空中的是磁力轨道,悬浮列车速度极快,载着无法架车或赶时间的人,每次乘坐需要付钱,”磁力是什么?列车是什么?郑愉脑袋里的疑问要溢出来,“路的两旁立着的是路灯,为这座城市照明,”油灯如何放这么高,怎么爬上去添油呢……“在往上,在云中穿梭的,是飞机,可以载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大框架讲述完了,又想起一些细节,不管郑愉听不听得懂,一股脑的讲,七七八八的又讲了许多生活、工作、娱乐,才停下。郑愉再也等不得,很多疑问,又不知哪个问题开始,憋了许久,思绪回到飞机,才想起来最想问什么,凌九说的这些颠覆了他的认知,兴许他真的不属于这片大陆,“所以,你是乘飞机来的?”
凌九支着脸的胳膊肘险些一歪,思路如此清奇……他也不敢再多说时空旅行的事,系统有保护机制不允许,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那就当是吧。”
郑愉:“昭烈是你的目的地,来做什么?”
来研究你,“嗯……游玩。”
郑愉:“那咱们缘分挺深。”凌九从很远的地方来,认识了自己,陪伴了自己几百个日夜,想到这里,一个机灵,“聚散终有时是真的?”只是出来游玩,还被自己强拉进宫做了侍卫,总是要回去的吧。
凌九看出他眼中有些失色,“早着呢,总要看你娶妻生子。”
郑愉更气了,“再提这四个字你现在就回去。”原先的兴致荡然无存,一肚子的问题,也没心思再问,起身回到榻上,面朝里躺着不说话了,被子也不盖。
凌九任劳任怨走过去,捞了被子给他盖好,“又要冻病自己折磨谁?”郑愉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这凌九又像个木头,自己明示暗示的话说了不少,怎么都是石头扔进了枯井,连个回声都没有。
郑愉:“画儿收好”,再也不想理人。
☆、劝说
这寒症一养就是大半月,皇后准他出门时已经是二月出头,早晨郑愉站在院子里,日头正好,前几日积的雪化了不少,瓦沿挂着粗长的冰溜子,大口呼吸着雪水混着腊梅的空气,清新又浓郁,好闻的很。晴朗的天让人忍不住想动,跳起来够想掰块冰溜子,几次都够不着,凌九看不下去,“不够高,勉强自己做什么。”
郑愉不服气,走到凌九面前,靠的很近,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一年他长高了不少,垂眸刚好能对上凌九的眼睛,眉毛干净没有一丝杂草,抬起的眼睛晶莹明亮,往下玉鼻挺拔,薄唇粉白,皮肤细腻到连毛孔都看不到,目光来回上下扫视,硬是找不出违和,就是画也做不出这么完美的,究竟是怎么长的。杵着这么近,凌九让他看的莫名其妙,“发什么癔症?”
收了目光抬手比了比两人的头顶,“不勉强,比你高。”凌九哗然,傻站着这么久,居然是在和他比高。
凌九:“我是再不会长了,和我比算什么本事。”
郑愉:“就是要和你比,”凌九被他这套说辞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心思又歪去了哪儿。
凌九:“我叫你去拿凳子,你比我高也够不着不是?”
郑愉:“使唤起我来了?承认是皇妃了?”
凌九汗颜,这又是什么思维方式,闭了嘴老老实实去拿了凳子,搬到殿门口,踩着要上,刚踩上一只脚往上蹬,腰间一沉,被郑愉搂住又抱了下来,“你做什么?”凌九有些莫名其妙,他蹦的喘气,不是要摘冰么,
“我以为你要冰。”
郑愉:“用不着你,摔了我还得伺候。”说着飞快踏上凳子,凌九反应过来扶着他的腿,郑愉挑了个大的,没费什么劲就掰下来了。
凌九:“你的功夫还是我教的,瞧不起谁呢。”郑愉又想骂这块木头,我这是舍不得。看着他盯着手里的冰条子,来回看了好几遍,眼里放光,“你要这个干什么?”
这冰虽然是结在室外,但连日都是雨雪,空气极干净,冰里没有融进任何杂质,郑愉要它也不干什么,只是无聊掰下来看看,然后,便是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头差点粘在冰上,不过看着剔透,没什么特备的味道,于井水无二。凌九看着郑愉的迷惑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去传太医……”那是受寒发热,脑子可能是伤着了。郑愉将他拉回来,手伸到他面前,唬着他也试试,
“你尝尝,是甜的。”凌九觉得自己的智力受到侮辱,死活不张嘴,边喊着幼稚一边出了殿,
凌九:“我去跟先生说,明日起你还是去上课。”别在这里碍眼了……
日子回到正轨,二月已接近尾声。时至今日,永昌已有一月没收到容珂的信,反复找了冬青确认,按捺不住又写了一封叫冬青送出去,冬青心虚,出了宫找了个僻静地方,壮着胆私自将信拆了,极其小心,生怕撕坏纸皮,还好信上只是问了为何没有回信,是否遇到难处,还有些思念的话,放了心,将信重新粘好去找了接头人。忙完这些,没有立即回去复命,绕去了太后那儿传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