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好惹的房东和一个明显种族职业都是对家的临时搭档,胡欢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前者,拢紧了衣服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挨个打了招呼。
“大佬。”胡欢说:“小钊哥。”
刑应烛嗯了一声,拎着盛钊肩膀处的衣服,把他拎到了胡欢身边。
“你们俩都躲远点。”刑应烛说完,似乎还不怎么放心,多余嘱咐了胡欢一句:“把他看好。”
胡欢对他的话简直无有不从,活像是听了圣旨,闻言连忙点头,一把搂住了盛钊的肩膀。
“老板放心,我一定看好小钊哥!”胡欢说:“绝对不给您添乱。”
刑应烛嗯了一声,又看了看盛钊,把手里的伞交给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低头从伞下钻了出去,往张简的方向走去了。
第40章 “张简,你最好机灵一点。”
在张简脚下,那个坍塌出来的地下河入口比之前刑应烛见到的扩大了一倍有余。
奔腾的地下河水在裂缝中发出渗人的呼啸声,仿佛底下承载的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条正在肆虐的大江。
那条蛟龙暂时看不见影子,但刑应烛感觉得到,它还在这下面,半步没有离开。
甚至于,几天过去,它身上剩余的链子也断得七七八八了,状态比上次刑应烛见它的时候还要好。
不过看得出来,张简已经尽了他所能做的所有事。地下河的入口密密麻麻布满了红线,那些红线以一种非常繁复的手段彼此缠绕交叉,用五帝钱固定在缝隙的沿岸处。在这个用红线组成的“阵”中,几乎每条主线交叉的点上都捻了一张黄符,只是雨下得太厉害,大部分符纸都已经被打湿了,只能可怜巴巴地黏在红线上。
张简发觉了刑应烛的动静,他微微侧过头,只等着刑应烛走到他身边,才叹了口气。
几天下来,这位名门高徒的傲气被磨掉了不少,再见刑应烛时,已经学会心平气和地说话请教了。
“我布此阵已有两天一夜了,只可惜还是杯水车薪。我道行太浅,收些小妖恶鬼什么的还凑活,这样大的妖兽,我应付不来。”张简说:“可不知为什么,那东西分明能脱身出去,可却不曾逃脱,硬是忍着不舒服待在下面。”
“他受伤了。”刑应烛说。
“因为冲破封印吗?”张简问。
那条龙的煞气太足了,这几天来,张简也不敢贸然下水或邻近勘探,只能在附近用卦术和术法拐弯抹角地探听情况,知道的东西相当有限。
“不是。”刑应烛轻描淡写地说:“我当时跟他打了一架,咬断了他喉咙。”
张简:“……”
堂堂名门正派出身的准继承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干咳了一声,自动换了个话题。
“现在该怎么办?”张简说:“你看这雨下得这么大,恐怕短期内它就要出来了。我师父师兄们就算往这边赶,恐怕也来不及了。”
刑应烛双手揣在兜里,呼啸的风将他的风衣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儿那条缝隙,忽而向张简伸出手来。
“东西给我。”刑应烛说。
张简没用他多说,了然地把手里那根断裂的金链递给刑应烛。
那条链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工,在地下埋了这么多年还不显得破旧,上面的法印刻痕依旧簇新。
刑应烛用拇指抹了一下上面的刻痕,心里大概有了数。
——面前这事儿,恐怕他不管也得管了。
他确实在这条链子上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那感觉似有若无,虽然并不是他的骸骨所制作,但已经让刑应烛颇为在意了。
几千年了,遇到点线索本来就不容易,顺手帮个小忙要是能换来进展,刑应烛没什么不乐意的。
刑应烛心里打定了主意,干脆把那链子缠了缠,顺手揣在了兜里。
那玩意上面还刻着半拉缚龙法阵,按理说对刑应烛这样的大妖也会有影响,谁知他老人家揣这玩意揣得稀松平常,跟在路上捡一根红绳没啥两样。
张简原本想制止他的话噎在了嗓子眼,见状聪明地没敢说。
“帮你这个忙可以。”刑应烛说:“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张简说。
申城可不是深山老林,这地方简直是全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要是底下那条龙窜出来,搞得事情不可收场,那可什么条件都晚了。
现在别说刑应烛只是提一个条件,就算他提十个八个,张简也不得不掂量着答应他。
“我记得,你们龙虎山有一处溯源镜,能溯万物渊源。”刑应烛说:“借我用用。”
“……那东西是我师父保管,我现在不能做这个主。”张简谨慎地说。
“哦。”刑应烛语气平淡地说:“那你加油。”
“但是事急从权!”张简艰难地改口道:“我答应!”
刑老板施施然当着正主的面做完了强抢加利诱的恶行,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用一种“今早吃早饭了么”的语气问道:“引雷了么。”
“……没有。”张简说:“若引天雷下来,这妖龙必定逃窜,我制不住他,只能叫他白白逃脱。”
“引吧。”刑应烛说:“你们是正派传承,引天罚比我有用。”
张简看向他,有点吃不准他的意思。
“我先去制住他,然后会伺机抽身。”刑应烛说:“张简,你最好机灵一点。”
刑老板说着解开了外套扣子,他将风衣脱下来,在手里随手卷了几卷,回过头,隔空扔给了盛钊。
盛钊本来就在不远处死盯着他,见状下意识张开手,把他的衣服接了个满怀。
刑应烛的衣服跟他本人一样,闻起来带着一缕冰凉的冷香,浸了水后沉甸甸的,盛钊手忙脚乱地拢了一把,好悬没让衣摆拖到地上去。
盛钊正想问问刑应烛想干什么,就见刑应烛已经干脆地弯下腰,像是揪蜘蛛网一样提起那红线图的一角,硬生生把那张图撕出了一个口子。
紧接着,盛钊就见刑应烛从那口子里跳了下去!
盛钊:“……”
他一句老板顿时噎在嗓子眼,差点没给自己噎岔气。
令盛钊有所安慰的是,跟在刑老板身边这几天,他似乎确实有了一些长进——因为胡欢比他还一惊一乍。
“大佬怎么下去了!”胡欢惊恐地抓住盛钊的胳膊,震惊道:“张简的伏妖阵还挂在洞口呢!”
“没事。”盛钊没想到这句话有朝一日居然是他对别人说:“他心里有数。”
胡欢用一种钦佩至极的眼神看着他,看着比之前那个把他认做高人的司机还虔诚。
只是还不等盛同学装完这个逼,他就听见一阵嘶吼的龙鸣响起,脚下的土地忽然巨颤起来。盛钊脚下一个踉跄,忒没牌面地扑倒在地,摔得浑身疼。
胡欢自顾不暇,见状赶紧手忙脚乱地想来扶他,结果地动一阵接着一阵,盛钊爬不起来不说,连胡欢也一起扑街了。
“我的天啊。”盛钊毫无形象地四肢撑地,勉强保持着平衡,震惊道:“刑应烛在下面搞什么呢。”
他俩人摔得七荤八素,张简却已经反应了过来。
“胡欢——”张简猛然回过头,声嘶力竭地冲他喊:“快,我给你的东西呢!东西南北中五方,以二百米为准,快挡住!”
盛钊听得云里雾里,胡欢却像是从他这七零八碎的吩咐中Get到了什么重点,忙一股脑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拉开自己的冲锋衣拉链,从内兜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这什么?”盛钊问。
“小钊哥,帮我个忙。”
胡欢没时间解释,粗暴地将油纸包扯开,看都没看,就从里面抽出半沓符塞进了盛钊怀里。
“你现在开始往身后跑,直走,两百米差不多会看到一根嵌在地里的桃木棒,你把这些符贴在上面,然后顺着原有的方向右拐,再二百米之后会看到另一根木棒,贴完了再右拐,重复这么做就是了。”胡欢语速飞快地说:“中间阵眼离地下河太近了,你不要去,我会很快回来,你贴完之后退回原地,离他们远一点。”
盛钊一头雾水,莫名被委以重任,整个人还是蒙的。
可胡欢这个半吊子也不说交代清楚,揣着剩下的半沓符转头就跑,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等会儿——”盛钊扯着嗓子喊:“每个贴多少!”
“贴到贴不下!”胡欢的声音遥遥传来。
雨越下越大,胡欢已经脚步不停地跑到了第一个目的地,盛钊看着手里的符咬了咬牙,干脆一把扔了伞,转头朝着身后跑去。
——管他什么事儿,先办了再问吧。
盛钊心里破罐子破摔,也不在乎什么后果不后果的了,心说好歹彼此同楼住了好几个月,胡欢应该也不至于害他。
他按照胡欢指引的找到了三根桃木棒,然后就着雨水将那符糊在木棒上,他用料极其舍得,眼也不眨地糊了足有三四层。
说来也怪,天上的雨下的这样大,那黄纸都被雨水打脆了,可上面的红色字迹还是一点不花。
盛钊见到的反认知情况已经太多了,这点小事反而引不起他的兴趣,他跌跌撞撞地以地下暗河入口为中心,跑了大半圈,在最后一处跟胡欢重新汇合。
“这,这什么东西。”盛钊喘着粗气问:“有什么用。”
“是结界。”胡欢说:“大佬和张简要降这条龙了,动静太大,不能叫外面的凡人看见,做个障眼法。”
胡欢话音刚落,就见张简忽而从背后抽出他那柄古怪的铜钱剑,横在了手中。
从盛钊的角度只能看见张简的后背,却不见他猛然睁开了双眼,眼神如利剑般射于水面之上。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符拍在剑刃上,口中念念有词。
“九天玄雷,龙虎交兵;风雨雷火,日月照明;凡接此令,符至方行;镇邪除恶,以正法纪,若有凶星不服者,魂飞魄散灭灭亡。”
张简说着,右手托剑,左手做了个繁复的手势,将中指在剑刃上一抹,以血为墨,在符纸上狠狠地划了一笔。
“开——!”
第41章 天雷
张芮芮趴在阳台的窗户上,默不作声地盯着外面的天。
大雨将窗户玻璃涂抹得模糊不堪,天越阴越厉害,对面楼零星点起了灯,灯光映在雨中,有种来自彼方的遥远感。
刘婷在卧室里刻意压着嗓子打电话,张芮芮时不时地能听见她的抽泣声。
妈妈已经这样哭了好几天了,虽然刘婷总是避开张芮芮,但幼小的孩子并非什么都不明白,她已经从刘婷反常的痛苦和悲伤中,察觉到了某种朦胧的真相。
她年龄还小,并不能理解什么叫“死亡”,也不懂什么叫“永别”。
张开胜长久地不在家,对张芮芮而言,或许就像是她长年累月见不到的爷爷奶奶一样,只是意味着“见不到”而已。
张芮芮半跪在一个高高的塑料椅子上,窗外逐渐亮起的光映在她眼中,照出一片空茫的困惑。
可这次又不太一样,张芮芮想,她也思念爷爷奶奶,思念许久都见不了面的外公外婆,可无论她再怎么想他们,也不像现在这样,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卧室里的刘婷打完了电话,她在出卧室门之前勉强打理了好自己,用一张冰凉的湿巾敷了敷眼睛,好让自己不要吓到张芮芮。
张开胜至今下落不明,但刘婷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张开胜有家有口,家里有老婆孩子,且没有任何出轨征兆,忽然失联了这么久,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芮芮。”刘婷强颜欢笑地叫她:“怎么趴在那,不冷吗?”
张芮芮转过头来看着刘婷,孩子漂亮而干净的瞳孔里映照出刘婷的模样,温柔漂亮的女人显得有些狼狈。
“妈妈。”张芮芮奶声奶气地说:“我在看雨。”
“是吗?”刘婷走过来,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芮芮喜欢雨吗?”
张芮芮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透过刘婷的肩膀,忽而投射到了她背后阳台的玻璃窗上。
刘婷发现了她的反常,拉住了她的手,小声问道:“怎么了,芮芮?”
“爸爸回来了。”张芮芮忽然说。
刘婷顿时一愣,紧接着,她猛然回过头,顺着张芮芮的目光向外看去。
外面的瓢泼大雨将视线尽数隔绝,刘婷恍惚间有种错觉,觉得她似乎身在海面上,只剩下了这一片方寸之地可供容身。
“芮芮,爸爸……”刘婷婷顿了顿,艰难地说:“爸爸在哪?”
张芮芮跟窗外张开胜对视着,就在这一瞬间,她展现出了一种跟年龄截然相反的冷静,既没有因为见到张开胜而欣喜若狂,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出现而感到恐惧。
她大约沉默了两秒钟,才用一种哀伤的语气告诉刘婷:“爸爸在窗外,他对你挥了挥手。”
“客厅电视柜右面的花盆下面粘着他的二百块钱私房钱。”张芮芮缓缓说:“他说他很爱我们——尤其爱你。”
刘婷的嘴唇痉挛似地抽出了一下,眼眶中毫无征兆地留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在张芮芮面前流下眼泪,她扑通一声半跪下来,一把搂住张芮芮的肩膀,哭得凄惨又可怜,整个人佝偻成了一只虾米。
张芮芮依旧懵懵懂懂,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从刘婷凄惨的哭声中听出了某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