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动了一次恻隐之心,拐进了那个混乱的小巷,赶跑了那些欺负一个小孩的小混混,问了那个小孩一句话。
“你没事吧?”
那是维塔,刚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维塔,离开了一直生存的营养液,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沈长聿救了他。
那点善心来的莫名其妙,又让后来的他无比的后悔。
如果那天他没有拐进那个小巷,如果他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如果他什么都没听到,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就算发生了,也与他无关。
四年相伴,维塔所做的也一样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只是那些人和他又何其无辜?
恨意占据了上风。
“离开我的身体。”沈长聿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冰冷的彻底。
几分钟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和维塔割裂开来。
这是维塔最害怕的,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长聿,你听……”
“滚出去。”
维塔曾向他解释过无数次,只有被他认可的人才能活下来,那几个欺负他的混混在几个小时后就死了,甚至还来不及得到传染别人的能力。
沈长聿作为他直接感染的人,也该同他一样拥有那一点自主权。
可是只有一个维塔,也只有一个沈长聿,那些人还是死了,他们就是源头。
沈长聿摸了块碎石,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锋利的边缘能轻易划破他的脖子。
他在威胁维塔。
只是这个举动似乎刺激到了维塔,他的声音瞬间狰狞了起来。
沈长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掼在墙壁上,肩背痛的厉害,一道红色的虚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几乎凝成了实体。
他一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近乎残忍的力道让他捏不住手上的石头,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指腹在他的喉结上按压着。
很疼,疼的沈长聿根本看不清他面前人的模样。
红色的虚影凑到他的颈边,咬牙切齿的道:“你怎么敢的!”
可他还是害怕了。
在他手指触摸着的地方,曾经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几乎将这脆弱的脖颈撕裂成两半。
红色虚影又凑近了些,姿态卑微:“沈长聿,你怎么敢呀?”
第33章
这具身体里的两个意识起了冲突, 最后以一方的抽离作为终结。
他们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外界的存在,也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
普通人或许并不清楚那道红色的影子代表着什么, 王老头和陆苑作为人盟和红血会的领导者却一清二楚。
四年前, 红血病毒的病原体逃离了实验室, 完全脱出了帝国的掌控, 那场席卷了整个帝国又将许多异族拉下地狱的灾难的源头就在他们的面前, 谁也不知道他如今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尽管净土方面一直不愿意公开病毒爆发的原因, 但打了几年交道他们也或多或少的接触到了些秘密,知道那存在有多么让人忌惮。
欲望在这一刻终于完完全全的被恐惧压制,那是陆苑心底的恐惧, 她甚至没有再继续留在这里看着后续的发展,只悄悄的带着所有下属离开。
她怕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整个红血会成为那个存在成长壮大的养分,连她也没有抵抗的能力。
王老头的守护者将他带离了原来的位置, 他们并不是血徒, 甚至曾经帮过沈长聿和那个存在,但在未知面前他们也同样面临着危险,为了性命只能远离。
烟尘滚滚的地域渐渐没了声响,唯独一只庞大的狮子安安静静的趴伏在地上, 等待着期待的回应。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沈长聿勉强睁开眼见,泪眼朦胧中瞧见红色的雾气在他的眼前坠落, 像人的眼泪那样沉重。
***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的?
就连维塔自己都不清楚。
他对外界的第一印象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白,漫无边际的白色中偶尔掺杂着一些其他的色彩, 但大多时候,他能看到的只有白色。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四面八方照来的光芒, 让他所有的变化都无所遁形。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他所能操控的体积要比最初的时候大的多,那时候的他像一团雾气,红色的,在培育仓里漫无目的的飘荡,伸出身体的一部分去感受身体之外的地方——冰冷的仓壁。
再外面的地方是他怎么努力都触碰不到的地方,仓里是他的地盘,仓外是那些奇怪生物的地盘。
他无意接触他们,但总抱着一丝对外界的好奇心,不过他很好的隐藏起来了。
那些和他截然不同的生物总是围着他转,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看到些熟悉的面孔,大多是黑色头发的,偶尔也会有金色头发的,他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但他们的身上一直传递着一种非常喜悦的心情,只是维塔并不喜欢他们。
他们总是从他的身上掠夺些东西,不算疼,但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尤为难受。
没有任何生物会喜欢这样对待自己的存在。
只是,或许是与他们相处的久了,他发现他变得越来越像人了,有手有脚,白色的皮肤,割开以后会流出红色的血,唯一不一样的是一双红色的眼睛。
“人”,那些人的自称,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许多的名字,每个人都不同,只是维塔忘记了也懒得回忆,他也有一个名字,叫“维塔”,还有一个名字叫“实验体一号”。
他听过许多名字,类似于“实验体二号”、“实验体三号”之类的,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样,所以他更喜欢“维塔”。
那是他和人相处最和缓的时光,因为名字的原因,他容忍了许多让他并不愉快的行为,任由那些人从他的身上剥离去许多的东西,他的手,他的眼睛,甚至他的心脏。
反正那些部分迟早都会再长出来,疼痛很强烈,但他又能忍耐。
然而有一种情绪一直在堆积,他很不高兴,不想让人再从他的身上取得什么,不想看他们得意的笑容,不想让他们满足。
就像有些人恶意的捉弄看似懵懂无知的他的时候抱有的那种坏心思一样,维塔的心里一点一点的被这种情绪充满。
于此同时,他更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拘束了他不知道多久的培育仓,他想要像那些人一样在地面行走,甚至离开这片他所能看见的空间,而不是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
有一天,心情不好的他砸破了培育仓的仓壁,他从缝隙里伸出手去,尖锐的边缘划伤了他的手臂,殷红的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淌下去,在地面蜿蜒如溪流。
没有人预料到这一次意外,谁也不知道他拥有这样强大的轻易就能破碎仓壁的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
实验室的人员甚至从没有做过任何的防范措施,以至于惨剧发生的时候连一丝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那时是人最少的时候,只会有几个人留下值班,红色的血变成雾气将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那两个正打着瞌睡的男人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在维塔的面前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们像是在第一时间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色,皮肤苍白的吓人,青黑色的血管在皮层底下扭动着,如同承受不住一般撕裂破碎,两滩血在他的面前淌开,蠕动着的扭曲的人形痛苦哀嚎,警报声随之而起。
那时的维塔掰开了阻碍他的碎片,甚至还没等处理好缺口就迫不及待的钻了出来,赤·裸的身躯被划得鲜血淋漓,他却连迟疑都没有。
全然陌生的地方,连呼吸着的气体都完全不同,维塔有些新奇的打量着外面的一切,伸手触摸着冰冷的仪器。
那些哀嚎声打扰了他,他很不高兴。
这两个男人他还有印象,其中一个曾经在抽取他血液的时候故意扭动着扎在他手臂上的针,另一个亲手将他的眼睛挖了出来,即便是那些冰冷的器械接触的他的身体,他也知道背后始作俑者是这两个人。
比起对待无需在意之物那样的无情,他更厌恶前者。
维塔不喜欢他们,因而抗拒。
那两个扭动的怪物在他的面前抽搐着,最后停止了呼吸,红色的血在地面攀爬着,触碰上了他的脚趾,他有些厌恶的抽离时,一些混乱的、破碎的记忆跃入他的脑海中。
“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人类进化的曙光”,那些后面紧缀着的是他的名字,“维塔”。
他似乎是一个很厉害的存在。
他想知道的更多些,但却再没有办法体会那种突然的感受。
流淌的血给予他的信息已经终结,它们的主人已经彻底死亡,维塔想着他或许该让他们活的更久些,然而比起那些莫名的信息,到底还是他们的哀嚎让他更愉悦。
他光着脚在地面行走,触摸着一切他想要触碰的东西,甚至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维塔记得那些人离开的时候都会将胸口的名牌凑到墙上的一个闪光的地方,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并没有,他只能去血泊中捡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来尝试,可是没有任何反应,另一个人的也不行。
或许光是这样不行,维塔抱着一个人的尸体走向门口,将胸牌佩在他胸口的位置,可惜如今这个男人整个人都扭曲了,依然没能成功。
毫无作用的尸体被他丢在了地上,维塔的心情差极了。
但想到能出来像个人似的走动,他又有些高兴。
他在里面走了一遍又一遍,脚底的血迹都干涸了。
他在柜子里找到了白大褂穿在身上,许多在这里走动的人都会这么穿。
他明明讨厌那些人,却又控制不住的去学习他们。
扩大了的活动空间让维塔新奇了许久,但慢慢的这种新奇就成了习惯,一切就和他在培育仓里一样无聊。
他有些遗憾,要是他还是当初那红雾的状态,或许能从高不可及的穹顶上的缝隙里钻出去,只不过那里此刻已经被封闭了,而他也只是想想,脚踏实地的感受比那样要好得多,他才不舍的放弃。
谁也不会知道,那个时候,正通过监控观察着实验室的人们看着里面的惨状,看着那个身上沾着大片血迹光着脚神情天真的少年,心情是多么的惊悚。
所谓的人类进化的希望,似乎并不如他们所愿,他们创造出来的是一个魔鬼。
只是实验室的高层并没有放弃这个项目,哪怕他们并不知道如今去销毁他能有几成把握,他们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外界的无上荣光是他们无法放弃的,而相比之下,如今只死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实验员而已,一切还是可控的。
只要他们加强防范,不给“维塔”再次逃离的机会,他们会从他的身上研究出更美好的未来,届时荣誉和名利都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在历史上留下名字。
野心让他们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烧,前人的惨状不足以给予他们警醒。
维塔在源源不断投入的惰性气体中失去意识,他意识到在不知道过去多久的自由时光以后,那些人又要有所行动了,只可惜他克服这种气体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他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泡在半透明的水里,身体很疲惫,使不上力气。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人们不知道做了什么,整个实验室又恢复了原状,除了少了两个熟悉的面孔之外,与先前没有任何的差别。
也是那时候,维塔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他和人类完全不相同,甚至连呼吸都不需要。
习惯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再次被限制回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维塔格外烦躁。
但是人类换了新的培育仓,而充斥着整个培育仓的未知液体让他浑身无力,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易的敲碎。
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外面的人对他不再抱着喜悦,反而充满了畏惧,又贪婪的要从他身上剥夺他的东西,双方互相憎恶着,维塔的眼神从最开始的一张白纸般的懵懂变成现在邪恶的挑衅。
他每一天都在思考着要怎么从这里离开,他受够了那些人限制他的行动,趁着他虚弱的时候切割他的身体,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
人们的救世主,新的希望,成了释放出来就能夺人性命的毒药。
时间流逝,他漂浮在恒久不变的液体中,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他所厌恶的人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红血病毒”,但他还是喜欢曾经的“维塔”,讨厌现在的这个。
只是一旦他泄露一点焦躁和不满,培育箱就会工作起来,让他在短短几秒种内陷入昏迷。
情况在一点点的变坏。
曾经不曾在他身上体现的恶,一点点的变得具象化,只是同他身处在一片空间中都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周围人的心性,人们来了又走,只有一个女人一直逗留在他的身边。
她被叫做“沈博士”,所有人都这么叫她,她也是唯一一个待在维塔的身边态度一如既往的人。
沈博士将维塔视作一个孩子,从他最初意识懵懂的时候,到现在满心满眼的想着出去把所有人弄死的现在,她都会若无其事的坐在他的培育箱外,讲着她想说的故事,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在乎维塔的反应是什么,只自顾自的说。
她看着维塔的眼神又格外的诡异,带着浓烈的理想的光,又锋利的带着刀一般将他的整个身体肢解,维塔最厌恶的。
如果有一天他能离开,他先要解决的一定是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