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饿了一天, 早就已经开始肖想晚上的烧烤,于是欢呼雀跃,可还没趁乱散开, 又被谭远照喊回来排好队。
谭远照垮着脸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拿出来:“我再强调一遍, 不许带——”
邰枚接话接得很快:“酒精类饮料。”
“还有这个男生和女生——”
“不能单独行动。”
谭远照放下纸:“怎么就你会接话?怕话掉地上吗?”
邰枚立刻乖巧低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校长站在升旗台上,看着下面最大的篝火堆和一旁的烧烤架, 以及饥肠辘辘的学生们,微微一笑:“大家下午好,我顺便讲两句。”
黎国豪咬牙切齿:“他最好是。”
校长识趣,没有什么演讲癖,纯粹领导当习惯了才说要讲话,草草说了几句后大手一挥,放他们自由造作。
众人欢呼着散开,这时之前停在校门外的大车小车们才被允许慢慢开进校园里。每个班请来的烧烤师傅帮着将食材从车上拿下来,送到相应的位置。
唐谦几个自从听说是虞少淳家准备食材,一早就坐不住了,小跑着要去帮烧烤师傅搬运各种烤串。
虞家虽然有钱,但低调,从未铺张浪费,连送食材的车都用的小面包车,跟隔壁一班韩顺家赞助的印着巨大“韩”字的卡车相比逊色不少。
韩顺叉着腰站在一边冷笑,心道虞家果然中看不中用,连这种讲排场的时候都如此寒酸,估计平日所谓有钱也只是虚张声势。
可下一刻从车里拿出来的东西却震撼得他直接一句“操”脱口而出,脸直接气绿了。
唐谦满眼震惊:“我靠我靠我靠,这个不会是澳洲龙虾吧!”
澳洲龙虾,有且不止有一只。
足足到他小臂长的甲壳类海鲜裹着保鲜膜从泡沫箱里被拖出来,比他头都要大。
烧烤师傅笑呵呵地说:“是啊,老总昨晚打电话问有没有新鲜龙虾,这不早上刚去进的货吗?”
黎国豪咽了口唾沫:“我觉得它比我都贵。”
“别妄自菲薄,”唐谦说,“应该是咱俩加一起都不如它贵。”
这边等着的同学早就升起了炉子,炭火在钢丝网下微微亮着红光,冒了热气。
路小南刚要问那几个名为帮忙实则添乱的憨批怎么还没回来,就听有人在不远处喊:“大家快看是龙虾诶!澳洲龙虾!”
她打了个哆嗦,以为自己听岔了,在指间转来转去的笔差点掉到地上:“什么?”
说话间,黎国豪和唐谦已经抬着龙虾跑到了她面前。
路小南看着脸盆一样大的龙虾,僵硬地转过头:“虞总。”
虞少淳正和冯周说话,闻言抬头:“怎么了?”
“澳洲龙虾。”
“对啊,”他说,“澳洲龙虾。”
路小南指了指旁边可怜可爱的小烤炉:“这种场合。”
“这种场合?”
“就,你确定,”她艰难道,“在这种场合,拿澳洲龙虾来烤?”
虞少淳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啊。”
“您不觉得有点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吗?”
他恍然大悟:“你说这个啊,不是昨天有人和我说要见识澳洲龙虾长什么样子,我回去一问,挺巧的还有存货,就送来了呗。”
路小南默默转过头。
可恶的富人。
冯周低声说:“看不出来啊虞总,您前同桌说一句想见识澳洲龙虾,立刻就弄来了,真是有爱的同学情。”
“你再装?”虞少淳笑,“到底谁跟我说想见识见识的?”
冯周面不改色:“唐谦。”
“还有个人呢。”
“不记得了。”
虞少淳知道他是抹不开脸,自顾自地说:“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搏美人一笑,今天牺牲两只中看不中吃的龙虾让某人开心开心,我觉得挺值的,对吧爱妃?”
冯周冷笑:“您爱妃不数学么?虞幽王?”
“醋了?我还没计较那位姓物名理的小贱人,你倒先不愿意了?”
“行,”冯周说,“您和数学过我跟物理过,皆大欢喜。”
虞少淳刮了下他下巴:“还没过门怎么就惦记分房睡呢?今儿朕翻你绿牌子,明儿就不早朝了。”
路小南抱着一包鸡翅路过,听见二位神仙在这边又爱妃又翻牌子的,一脸狞笑:“有空说荤话不如去帮帮忙,有手有脚的看热闹快乐吗?”
其实不需要他俩帮忙,其余同学们对DIY烧烤的热情也让人汗颜。
烧烤师傅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笑呵呵地看着一群十七八的小孩儿拿着肉串在烤炉上翻过来覆过去,一块焦了一块没熟的,看着惨不忍睹。还有帕金森十年隐性患者,拿着孜然胡椒面的调料罐子手抖撒太多,估计是吃不了的。
虞少淳平日在家也不做什么家务,这会儿来了兴致,拿着烤羊肉串跟着一起DIY,一面撒了辣椒面,另一面全是盐粒儿,看着格外渗人。
“来尝尝,”他逮住唐谦当试验品,“第一次下厨,不好吃多担待。”
唐谦看着羊肉串的样子就先没了一半的勇气:“我不吃羊肉。”
虞少淳还是把羊肉串往他嘴边塞:“骗谁呢上次吃火锅你自己一个人吃半盘羊肉。”
唐谦想着人家特意给自己弄来的澳洲龙虾,忍痛咬了一口,险些当场去世。
黎国豪不信邪,也跟着尝了块,就差和唐谦一起去了。
冯周在一旁看着,末了评价一句——感情再好,也不能殉情。
最后实在饿得闹腾不动,一群人这才乖乖地把炉子还给师傅。师傅一张圆脸,长得慈眉善目,手上烤肉的功夫娴熟,比他们自己胡闹烤得好太多。
冯周从小就不愿意吃这种油大盐大的东西,除了偶尔给烧烤师傅搭把手,就是看着周围人吃得一脸满足。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高热量食物到底为什么会带给人快乐,可依旧不妨碍他看着一张张明净又愉悦的脸,也被感染了快乐。
两只龙虾烤了之后被肢.解,一人分了一块,虞少淳帮他抢了个钳子。冯周慢条斯理地坐在一旁剥着龙虾壳,磨蹭许久才将一只钳子吃了。
“冯学霸别太佛了,”唐谦评价,“这种场合你得嗨起来。”
冯周打量了下他油光锃亮的手和嘴,默默递过去一张纸巾,刚要说什么,忽地听不远处响起一片惊呼。
一簇十分明亮的焰火在操场正中央升腾起来,龙一样,刺破氤氲了几分深蓝的天。
篝火足足有三米高,噼里啪啦地烧着木柴,成为暮色四合里唯一的光源。学生们欢呼着围着篝火站成一圈,拿出手机拍照。
冯周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规模的篝火,一时间只剩震撼,待回过神,虞少淳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向人群中而去。
高一到高三年级的学生混成一团,此时也没人管什么男女单独行动的条例,悄悄站在自己喜欢或暗恋的人身边,或者直接借着人群的掩护牵起手。老师们也放下平时端着的威严,年轻的,年老的,都在火光映照下笑得灿烂。
冯周看见谭远照和音乐老师站在离篝火不远的地方相拥,谭远照一脸紧张,好像怀里抱着的不是个姑娘,而是一捆马上要见了光的白磷。
老谭的谈恋爱方式不知怎么戳了冯周的笑点,莫名看着虞少淳直乐。虞少淳以为孩子傻了,刚要问他笑什么,就觉得指缝间一凉,被人牵了个正着。
十指相绕,缠绵悱恻。
虞大少爷横行霸道十八年,第一次红了脸,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尖。
“干什么呀你?”他低声说,“不怕被人看见?”
火光影影绰绰地在风中微微摇晃,映亮了篝火旁少年人们年轻的脸庞,没人注意到这一隅发生的事情。
校长在升旗台上激情澎湃:“祝我们的同学,在未来的道路上永远如火一般灿烂明亮!”
不远处的天空应声绽放几朵烟花,应和篝火的热情,照亮了整个操场,也照亮了年少时摇晃着升起的梦想。
应当比篝火更明亮才对。
学生们绕着篝火奔跑,欢呼,大笑,跟着火焰挥舞手臂,似乎下一刻便能随着它腾空而起,飞去向往的远方。
青瓷黑瓦,银杏金黄,丁香芬芳,或许在很多年后只能成为脑海中残存的模糊一点。可唯独这场盛大的篝火与年少的梦,会伴着名为“高中”的回忆一直燃烧至生命尽头。
夏风带着燥热拂在脸上,冯周微微抬头,看见少年的眼眸在火光中依旧明亮。两人的手紧紧牵着,随人群奔跑,好像这么跑下去,就能挣脱时间的束缚,相伴到人生旅程的终点。
像私奔一样。
他借着人群的掩护,把一个吻轻轻印在爱人唇角。
于是从篝火晚会结束后,虞少淳整个人就呈现一种诡异的飘飘然状态。
路小南疑惑:“虞总你怎么脸这么红?”
虞少淳扯淡:“热的。”
工人吆喝着收拾阻燃布和剩下的烤炉跟燃料,他们沿着小路向外走,准备按说好的再嗨一会儿。
冯周友情提示:“要期末了。”
陈驷作被扎心状:“就这一次,然后回去好好学习,您看可以吗?”
冯周觉得不可以,但他再三思量,还是没继续打击他们的快乐。
开心就好。
“出租还是公交车?”路小南手里玩着两枚硬币,“公交车吧,出租一车装不下。”
邰枚摇头:“这个时间公交车得可挤可挤了,我觉得还是坐出租车吧。”
冯周刚要说话,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了起来。
陌生号码来电。
“您好。”
对方的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背景音嘈杂,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你是郑秋兰的家属吗?”
第95章
“郑秋兰”是冯周外婆的名字。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是, 怎么了?”
“中心医院,”那人说,“你尽快过来一趟。”
“到底怎......”
他话还没问完, 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其他几人还在讨论是要坐公交车还是出租车,虞少淳给沈盈盈发了条消息说会晚点回去, 刚锁了屏, 就看见冯周突然苍白的脸色。
“怎么了?”
“没事。”冯周丢下两个字,跌跌撞撞地径直从路旁走到马路上, 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虞少淳胆战心惊地看着不减速的私家车“嗖”地从他身后窜过去:“你去哪?”
冯周没回头,也没说话,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将车内车外隔成两个世界。
路小南回头:“怎么了?”
虞少淳也伸手喊停一辆出租:“你们玩你们的,我跟着去看看。”
“那——”
出租车留下一道尾气, 一骑绝尘地冲了出去,消失在茫茫车流里。
“师傅您跟住前面那辆车,”虞少淳扒着车座说, “就前面那辆车牌尾号789的。”
司机问他:“你这是......拍电视剧吗?跟踪嫌疑人还是抓小三?摄像机是不是在附近?”
虞少淳急得不行,听他这话又哭笑不得:“不是拍电视剧, 您跟住了开就行。”
他坐回后座拨冯周的微信电话,但没人接, 又转去拨号,可一直占线。
别人可能没看见,但虞少淳的注意力时不时分了点在冯周身上, 发现他接了那个电话后整个人瞬间战栗起来, 眉目仓惶,似乎出了什么天要塌了的大事。
出租顺着车流而上,红黄的车灯交织成一片光影幢幢,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这些光如鬼怪般,刺目又绝望。
放在膝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虞少淳条件反射般地拿起来,发现是路小南来的电话。
“冯学霸怎么了?”她问,“你在哪?跟他一起吗?”
虞少淳眯着眼在车流里寻找车尾号“789”的出租:“我跟在他后面。”
“需要我们去帮忙吗?”
“不用了,”他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事我再告诉你们。”
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中心医院的门口。虞少淳挂了电话,看都没看计价表,直接给司机付了五十块,然后冲下了车。
中心医院晚上灯火通明。急救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吵闹声和家属的哭声纠缠在一起,堪堪勾勒了一幅神似地狱的图景。
冯周在哪?
虞少淳站在台阶上向前张望,险些被后面的人撞倒。
满头大汗抬着担架的男人凶神恶煞道:“别挡路,让开让开。”
他连忙躲到一边,看着这家子的男女老少缀在后面,消毒水味呛得人咳嗽。
虞少淳估计冯周是去医院里面了,连忙跟着也进了医院大门。
正厅人来人往,他匆匆扫了一圈,终于在缴费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被冯周一手狰狞的红色吓得心跳一滞。
冯周带着几分近乎哀求的神色道:“真的不能先手术再交钱吗?我保证,保证明天就把钱补上,求你......”
坐在缴费台后面的姑娘可能也才二十三四,看着他的样子面露为难:“可是院里规定必须先交钱再做手术,你还是学生吧?要不再给你爸妈打电话问问看?”
冯周颤着手把手机放在玻璃窗外的柜台上,试了好几次才解锁成功,再次拨通了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电话号码。
彩铃声孤独地响了不到一分钟,自动转入语音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