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周推门进去, 看见一教室的人低头伏案学习,格外认真,没人讲话吃东西抄作业。
他退出来看了眼班牌, 确信自己没走错地方。
这是被集体盗号了吗?
邰枚换座换到了门边,正一边咬手一边用圆规画带电粒子在磁场中的运动轨迹, 听见有人进来,带着几分不耐地抬头, 却忽地怔住了。
“冯学霸!”
冯周向他点了下头,刚想问他们在干什么,却见他只喊了这一嗓子, 又低下头去争分夺秒地算数。
之前好像没见他这么热爱学习。
而除了一个邰枚, 好像也没别人再抬头来招呼他。
怎么回事?
冯周有些不明所以。
他走到自己座位上一向前一看,才发现黑板上写了两道物理题。
熟悉的飘逸字迹,画的图很好看, 题目......也是一等一的有难度。
冯周站在后面,在心里先草草想了种解法,然后微微皱眉——
这种难度的题真的没关系吗?
他有心想找虞少淳问个明白,可直到早自习结束某人也没来。
早自习的铃声像开关一样,终于关上了这群人身上突如其来名为“热爱学习”的按钮。
唐谦转过头来摇着冯周的手,痛哭流涕状:“冯学霸!救命啊!”
“啊?”
“虞总疯了,”邰枚从教室另一头跑过来,“我们水深火热啊!”
冯周把自己的手从唐谦手里抽出来:“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怎么了?”
唐谦颤抖着把草稿纸从自己桌上拿过来:“从两周前你不在开始,虞总要我们每天早上做题,少则两道,多则五道,限时四十分钟,做不完有惩罚。”
每日一题确实是冯周规定的,但目的也只是稳住这群人过于活泼的性子,安下心来好好珍惜这“一日之计在于晨”,他们认真做还是假装认真做,他心里都有点数。
但是没想到虞少淳直接把这个规矩发扬光大,真正成为了每天早上的做题练习。
冯周匆匆扫了一眼题目:“这个难度估计得有一批人做不完吧?”
“那当然是相当一部分人,”黎国豪凑过来说,“所以都挨罚。”
“什么惩罚?”
邰枚冷笑:“学校做清洁的阿姨们罢工了,虞总跟老谭说好,每天下课了咱班送十个人去扫厕所。”
冯周翻页的手一顿:“扫厕所?”
唐谦咬牙切齿:“是的,没做完题的人,要被发配,去扫厕所!”
冯周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和要扫厕所黑恶势力做斗争,所以才没空理他。
虞少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黎国豪身后说:“你们对我意见挺大啊。”
黎国豪吓了一跳,转过身:“没意见没意见,不敢有意见。”
“小冯不在,我就是学委,”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坐了下来,“怎么?告状呢?”
唐谦抱着几分希望看向冯周:“冯学霸,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个每日一题我们不如——”
冯周风轻云淡道:“我觉得这个活动很好,应该继续保持下去。”
周围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几个同学一齐发出哀嚎。
属引凄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冯周忍住笑,板着脸:“题写完了吗就在这儿闲聊?还有几天就期末考了好好学习去。”
本来以为等到了救星,但没想到“救星”跟魔王本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实属一丘之貉。
唐谦悲愤:“冯学霸你变了!”
“小冯本来就是我这边的,”虞少淳狞笑着在后面拍拍他的肩,“不和我一边难道还和你一边的吗?”
冯周轻声说:“但题还是难了。”
虞少淳把语文书放在桌上,变戏法一样塞给他一盒伊利QQ星:“平时做难一点的题,考试的时候才会觉得题简单。”
他叹了口气,不无担忧道:“我那天悄悄去老谭办公室看了月考的年纪大榜,咱班至少有十多个人滑出前100了,危险。”
二班的人大部分和虞少淳一个德行。
平时不认真学习,光靠一个聪明脑袋瓜,考前抱佛脚专业户,以及偷懒摸鱼十级患者。
这就导致了成绩忽上忽下,像过山车一样。
冯周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话锋一转:“你呢?”
“我什么?”
“你的英语,”冯周说着拿出一本练习册给他,“你没事的时候做做这个,我看了一下,上面的题特别不错。每天三页,做完我检查。”
虞少淳看着那个橙皮儿印了一株大椰子树的三无英语练习册,莫名觉得好生眼熟。
“我能不做吗?”
冯周冷酷无情:“不行。”
“每天两页行不行?三页会死人的。”
“四页。”
坐在前面偷听虞少淳讨价还价的唐谦憋笑憋出内伤,悄悄转过头,比了个大拇指:“虞总,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你懂吗?报应啊!”
虞少淳咬牙切齿,伸手在他后背狠狠一拍:“滚,学你的习去。”
动用了些不温柔的手段鞭策大家认真学习是真的,来自各方的压力骤然增大所以让众人沉下心来学习也是真的。
几乎每科的老师上课的时候都会念叨一句:“高三的已经走了,你们就是新高三,可得抓紧时间啊。”
迫在眉睫的是下个月的二次分班期末考试,再往长远了看,就是一年后的高考。
一年后,看上去很远,但一点都不远,数日子和玩似的,十二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冯周中午的时候没睡,一只手拿着笔过生物基础的选择题,另一只手垂在桌子下,被虞少淳牵着。
他写了两道题,忽然听见隔壁一班似乎有骚动。
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二班人差不多被逼成了四大皆空的状态,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学习,连聊天都离不开三角函数勾股定理圆锥曲线,或者楞次定律万有引力热化学方程式。
那叫一个用生命学习。
几个穿白衣服的人从门前匆匆跑过,也仅有几个人抬头看了眼,复又低下头去和卷子上的题纠结。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直到下午,才有人开始八卦中午的这件事。
邰枚本来是拿着数学题来请教的,请教完了赖在前面的座位上不走:“你们知道吗?中午的时候一班有个人晕倒了。”
冯周想起先前看见的白大褂,心下了然:“谁晕了?”
“马坛。”
“马坛是谁?”
邰枚瞪大眼睛:“马坛你不知道?”
冯周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马坛是年级第三啊,”邰枚说,“一直和虞总没差多少分那个小眼镜,个子特矮满脸青春痘,有印象不?”
冯周又回想半晌,摇头:“我一般记不得自己后面的人。”
邰枚被他噎了一下:“那虞总呢?怎么虞总你记得?”
“他啊,”冯周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太烦人了,所以记住了。”
邰枚沉默。
邰枚皱眉。
邰枚在心里泪流满面。
“那他怎么晕倒了?”
邰枚干笑:“听说是作息不规律再加上不好好吃饭低血糖了,刚要被抬出去的时候又醒过来,怎么说都不回家休息,现在还挂着葡萄糖在教室里写数学呢。”
冯周挑眉:“这么拼命?”
“是啊,”唐谦插话,“他听说你请了两周的假,可能是想拼个第一吧。”
虞少淳拿着假条从后门进来:“又说什么呢?”
邰枚现在看见他就想起天杀的每日一题,立刻起身走人,一点不拖泥带水。
冯周转着笔看他收拾东西:“下午去哪?”
“去比赛。”
“比什么?”
“英语。”
笔从指尖滑到桌上,又滚到地上,大头朝下,光荣阵亡。
他皱眉,艰难问道:“英......语?”
“对啊,”虞少淳把书包往身后一甩,“英语。”
冯周把质疑咽了回去,点点头:“加油。”
“等我给你拿个国奖回来哈小冯老师。”
因为他的语气过于自信,冯周差点就信他了。
虞少淳背着书包出门,正好打响了上课铃。冯周低头把笔记本拿出来,想着背背知识点,一抬头,就看见本来出门的人又从后门回来了。
“怎么了?”冯周问他,“忘东西了?”
虞少淳点点头,从他身前俯下身子去桌洞里找东西。
冯周刚想再嘱咐他几句,就见这人鬼鬼祟祟抬起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他一下。
然后溜溜达达地出门去,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拿。
唐谦正好回头想问题:“冯学霸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冯周轻咳一声,“要问什么?”
第100章
二班人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 但真的认真起来的时候,憋着一股气,谁也不服输, 和同桌前后座比着学。
看见别人写一张卷,自己要写两张。别人背二十个单词, 自己要背四十个。
俗称内卷。
典型案例是黎国豪就算被抓去发作业本, 也会在手里拿着个3500词背单词。
冯周座前每节课下课的时候就会排长队,全是抱着练习册来问问题的人。他本人倒是没什么, 觉得所谓教学相长也,教别人的时候顺便也能复习下知识点, 不算是打白工。
但是有的人不乐意。
某天他刚进教室, 就见自己桌子上立着个纸折的牌子,上书“有偿问题咨询”六个大字。
冯周沉默片刻, 知道这是哪位神仙干的好事了。
“少爷啊,”他敲了敲虞少淳的桌子,“你最近缺钱吗?”
虞少淳抬头:“不缺啊。”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点了点牌子。
虞少淳理直气壮:“有的人天天拿着十多个问题来问, 不管你在干什么都问,问完也不说句谢谢, 把你当大猿搜题吗?怎么就不许我要收钱了?”
冯周叹气:“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同学, 谈钱不好。”
“我又没真收钱,”虞少淳伸手把立牌转过来,点了点最下面那行小字, “喏。”
冯周凑过去看, 就见上面写道:
“不收现金,仅收取x新鸡排5元/10元券,x雪冰城奶茶店5元券, x见桃山奶茶店5元券等代金券。”
“你真的有够闲。”
虞少淳帮他把书包放好:“所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你付出一分,我付出一分,一味的单向输出永远是最不公平的,懂吗小冯老师?”
冯周懂不懂他不知道,但邰枚可能懂了。
下午课间的时候,他将一把代金券拍在冯周桌上:“冯学霸,不够我还有。”
冯周有些头疼,把代金券往他怀里一推:“我不要。”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邰枚一本正经地说,“补课费,请冯老师笑纳。”
虞少淳不和他客气,替冯周把代金券收了。
冯周推了下眼镜,问他:“哪道题?”
“这个有机合成,”邰枚说,“同分异构体到底怎么数啊?你们为什么能数出来这么多?”
冯周把最后合成的那个有机物单独拎出来放在草稿纸上:“具有六元结构,再加上能发生银镜反应,所以......”
他给邰枚讲了什么是同分异构体和从哪里画起同分异构体,讲完了问道:“这些你明白了吗?”
邰枚没说话。
冯周带着几分疑惑地抬头:“你听了吗?”
他的学生正仰头看着窗角,面露惊恐。
“怎么了?”
他顺着邰枚的目光看去,发现窗角处有一只半个巴掌大的蜘蛛正孜孜不倦地结网。
“我靠,”唐谦本来正凑过来想蹭个课听,也顺着抬头,“这玩意儿什么情况?”
邰枚长大了嘴,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差点把房顶掀翻:“啊——有蜘蛛啊——”
盛夏的大蜘蛛贸然闯进一室人的青春,惊醒了邰枚隐匿多年的少女心。
半个班的人被他这一嗓子嚎得吓了一跳,本来有些压抑的课间氛围瞬间活络了起来,一堆人抻着脖子向这边张望,看着蜘蛛画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圆圈。
虞少淳碰了碰冯周的胳膊:“怕吗?小冯同学?”
“不怕。”冯周用笔杆回敬他。
邰枚可怜巴巴地缩在冯周身后:“虞总,我怕。”
一堆人凑到窗边,七嘴八舌:“要么还是给弄下来吧,在上面看着多渗人啊。”
可是说了半天,谁也不敢和这只面目狰狞的节肢动物真刀真枪地打一架。
邰枚哭哭啼啼:“我害怕!他好多脚!他爬得好快!”
虞少淳叹气:“行吧行吧,我去给弄下来。”
冯周歪着头,看虞少淳慢慢踩上椅子。
窗台太窄,大家不让他去,只勉强让他在椅子上看看能不能撞大运把蜘蛛捉住。
虽然可能性基本为零。
少年的面孔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笑着看向翘首期盼的同学:“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伸长胳膊,手里拿着个矿泉水瓶,对着蜘蛛一瞄再瞄,衬衫下摆微微被扯了上去,露出一小截腰身。
冯周嘴上说着不关心,但心里仍提心吊胆了一会儿,生怕那摇摇欲坠的人一个不小心摔了。他心不在焉地写了个“解”字,抬头看向虞少淳,正好撞上他耀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