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郊区的房子不远处是条河,再往远了走,就能隐约看见山和不算茂盛的森林。
“你小时候住在这儿吗?”虞少淳问道。
冯周摇头:“偶尔来。”
“我以为你经常住在这儿来着, ”他说,“毕竟你爸妈......”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提起这个事情,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
冯周倒是不在意:“小一点的时候在陈驷家蹭饭,大了就自己在家做。”
“你那么小就会做饭了?”
“不会就得饿死,”冯周瞥了他一眼,“慢慢练就练出来了。”
“你......”
“怎么?”
“你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
虞某人由衷地赞扬着,然后挨了身边人一巴掌。
冯周低头,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还忘了问你,想去哪个大学?”
蝉鸣阵阵,阳光照着干燥的土地。
“我想去......”
他抬头看了眼冯周,复又低下头。
“怎么了?”
说不说?
冯周家里的事算解决完了,他心里那块大石头也落下去一半,那是不是自己可以和他说要出国的决定了?
冯周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有小秘密?”
他摇头。
“不想说就算了,要回去吗?”
他还是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
“我和你说个事。”
也许是虞少淳的脸色过于严肃,让冯周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他问,“你别急,慢慢来。”
虞少淳看着他一脸惊慌,叹了口气,忽地笑了:“傻。”
“你傻。”
“你傻,”他伸手勾住冯周的肩,“傻子,如果我说我要出国,你拦不拦我?”
冯周皱眉:“你要出国?”
他斟酌了下,继续说:“可能吧。”
“别可能,到底出不出?”
“应该是出的,”虞少淳说,“应该。”
周遭的蝉鸣似乎突然静了下来,温热的夏风扑在脸上,竟让人感到有些被灼伤的痛。
冯周轻声问:“如果走的话,什么时候走?”
“春天吧,刚开学的时候,先去那边学一个学期。”
他这么说,估计是已经定了。
春天啊。
明年的春天。
去年的春天他们在干什么?两人坐在没发芽的柳树下面,各怀鬼胎,对另一人抱着点图谋不轨的小心思,但碍着面子说不出口,只能等着。
等对方先说,好像只有这样才不算自己莫名吃了亏。
兴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让虞少淳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你不想我走吗?”
冯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想你走?”
“我走了就是异国恋了,”他把自己整个人挂在冯周身上,“异国恋都很惨的。”
“惨在哪?”
“移情别恋什么的,时有发生,你不要不信。”
他顿了下,轻声说:“你要是不想我走,我就不走了。”
“要去哪个大学?”
“帝国理工。”
冯周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帝国理工你不去,你傻么?”
果然。
虞少淳笑了,笑里带着几分苦涩。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回答和自己所料不差分毫,另一方面是真的舍不得。
怎么能舍得呢?
除开相遇的那乌龙的一年,分班后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分别超过一周。
身边有这个人已经是习惯,而戒掉习惯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我不想走,”他把头埋在人的颈窝里,“我走了你怎么办?”
冯周被他问得有些好笑:“我比你自理能力强吧?少爷?”
虞少淳刚要反驳,又听他说:“机会难得,及时把握。”
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机会也很难得,你让我把握哪个?
他没问出口,只用带着几分难过的目光看向冯周。
冯周避开他的眼睛:“回去吧。”
晚餐的氛围一如早上活络。虽然下午出去散步的时候虞某人像只被抛弃的大狗,但依旧没忘记自己要逗老人家开心的宗旨,把外婆哄得眉开眼笑。
外婆对冯周说:“你和人家学着点,别小小年纪就板着张脸。”
冯周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粥,答应得毫无诚意。
晚饭后虞少淳带着一腔心烦意乱洗完澡回了屋里,却见冯周并没坐在桌前学习,而是拿着本书靠在床头看。
他见虞少淳进来,把书合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干什么?”
“和你谈谈。”
虞少淳觉得他这一套动作有点像学校老师。
冯周摩挲着书脊,半晌才开口:“我刚刚想了一下,你其实挺早就想和我说这个事了吧?”
“啊?”虞少淳愣了一下。
“从......五月份吗?”他问,“黎国豪说要出国的那次。”
这你都能记得?你其实他妈的是个移动硬盘吧?
“还有那次语文课前你问我的话。”
那次确实是他鬼迷心窍,突然想问的。
“几周前那个什么英语竞赛其实是去考雅思了吧?过了没啊?”
“而且陈驷最近的解题方法有些奇怪,”他瞥了抬头望天的某人一眼,“你教的吧?什么目的?”
虞少淳轻咳一声:“我想帮他一把,让他考去B市陪你。”
冯周觉得有点好笑:“让他考去B市陪我干什么?”
“代替我照顾你。”
这话有点八点档狗血电视剧的味道了。
“被照顾”的深吸一口气:“我看上去像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吗?”
虞少淳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以啊少爷,”他语气里稍稍带了点凉意,“什么东西都安排好了,现在临秋末晚了才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无私奉献伟大?”
“没有......”
“我看上去像是会无理取闹不让你去吗?”
虞少淳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心说我是不舍得告诉你,想让离别再晚点来就好。
可他没说出口,只是悄悄伸手扣住了身边人的手腕。
“我错了。”
“没用,”冯周把手抽出来,“你自我感动去吧。”
虞少淳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我是想告诉你,但是不知道怎么说。”
“就这么说啊。”
“我怕你难受。”
“你还记得《信条》里提到过的熵增吗?”冯周说,“所以永动机不存在,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我们,不只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迎来改变和离别。”
“可是我想让离别来得晚一些。”
冯周看着他逆着光的眉眼,忽然笑了:“幼稚。”
“不幼稚,”他说,“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
“真的吗?”
“真的。”
冯周看着他的眼睛:“那我让你走呢?你走不走?”
他不说话。
“帝国理工多好啊,”冯周轻声说,“你不去我瞧不起你。”
虞少淳俯下身,轻轻吻住他的唇。
“那我走了你不能忘记我,”他说。
“不会忘记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喘.息,重复道:“记住我。”
灯倏地被人关上,夏虫啾鸣,月色从窗帘透进来,在地面勾勒出一片朦胧。
老旧床板吱呀,杂着不清不楚带着几分暧昧的低咽,像在黑夜中打翻了名为“情动”的香水,于夜幕中氤氲出一片暖色。
少年的肌肉紧绷,不知是因为疼还是紧张,眼角染上红晕,半眯着眼看着爱人,生生忍住了将要溢出口的喘/息。
我......何尝不想你记住我呢?
急促的呼吸浪潮般扑打在耳边,让他觉得皮肤上着了火一样,陌生又灭顶的快感敲打着他的神经——
请记住我,努力爱着你的我。
在你选择的大洋彼岸记住我。
祝我的男孩,永远可以顺顺利利地走遍所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告别其实是人生成长过程中绕不开的一个坎。但其实“再见”有两个含义,再次相见和再也不见。如果缘分足够,那么无论多远多久,就算隔了千山万水,想见就一定会再次相见
结局一定是he哈_(:з」∠)_
第107章
第二天早上, 冯周难得地没六点多起来。
他觉得自己像被无情地拦腰折断了一样,从头发丝儿到指尖都叫嚣着“疲惫”两字。
罪魁祸首正在身后抱着他,睡得特别熟。
冯周有些不爽, 用胳膊肘捣了捣他:“别睡了。”
虞少淳朦胧地睁开眼:“几点了?”
“......不知道。”
他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轻咳一声:“你......难受吗?”
少年人第一次做这种事, 不仅手忙脚乱,而且刚开始毫无章法, 等逐渐琢磨透了几分后,他已经遭受了不小的煎熬。
“不难受, ”冯周哑着嗓子说, “为什么会难受?”
嘴硬且好面子的小冯同学说完就要坐起来,可动了一下就生生静止在原处。
“真的很难受吗?”
虞少淳在他身后问, 声音里带了几分愧疚。
“不难受,”他咬牙切齿,“一点都不。”
昨晚本来只是一次很正经的谈心, 但不知为什么谈着谈着事态就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冯周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太纵容他了。
今天外婆领着外公去医院看病, 给两人留了早饭和午饭。冯周端着杯豆浆站在一楼的客厅里,不敢坐。
虞少淳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看见他站在客厅里喝豆浆看手机,诧异道:“怎么不去坐着吃?”
冯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似乎这才想明白怎么回事, 灰溜溜地闭上嘴夹着尾巴自己去吃饭了。
“桃园七结义”的小群里昨晚又在呼唤虞少淳一起开黑, 但是惨遭无视。
【前风暴中心】:虞总又失踪了
【肌肉猛男】:不会又被关禁闭了吧?
【数学好难】:......哈哈
【芝诺的乌龟】:他昨晚有事
冯周敲了行字发过去,言简意赅,但发完又后悔了, 刚要皱着眉撤回,就见已经有人回复他了。
【肌肉猛男】:什么事?
【肌肉猛男】:语文文学常识?
他还没来得及回,就见在餐厅吃饭的人已经先他一步。
【薛定谔的猫】:没,学生物去了
学生物?
冯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只觉得面颊上忽地一热。
他想了想,翻着联系人列表给陈驷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人接了起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张秋爽在喊谁把灯牌挂起来。
“冯宝?”陈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倦,“怎么了?”
冯周问他:“在干什么呢?”
陈驷回头看了眼主舞台的兵荒马乱,有气无力道:“被张秋爽女士拎来酒吧学习,人间疾苦啊。”
冯周“嗯”了一声,出其不意地问他:“虞少淳给你留的题都做了吗?”
“做了啊昨天就做——”
陈驷半句话溜出口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猛地止住话头:“我开玩笑的哈哈哈他能给我留什么题啊?”
“别装了,”冯周诈他,“虞少淳都和我说了,你还骗人吗?”
陈驷心里凉了半截:“主公!真不是我通敌,是被威逼利诱的啊!”
“被什么威逼利诱?”冯周的声音里音乐带了点笑意。
“就是那个......”
陈驷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编不下去了,主公你制裁我吧,要不我现在去你家门口跪榴莲也成,我......”
冯周刚要说话,背上就沉沉地压了个人。
那人很自然地亲了下他的侧脸,问道:“谁啊?”
陈驷惊:“这谁啊?”
冯周带着几分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没谁。”
“主公,你喜欢我跪什么?跪薯片还是跪榴莲还是跪键盘?”
“没那么严重,”冯周说,“你好好学习吧,下学期开学摸底考试掉出前50就榴莲键盘一起跪。”
他挂了电话,身上那个人形挂件带着几分尴尬地咳了下:“冯宝,我......”
“不要喊我冯宝。”
“好的周宝,”他从善如流,“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真的。”
“我不信。”
“那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冯周垂眼思考片刻,忍着笑说:“你现在去把我让你写的英语写了我就信。”
虞少淳哽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挖了个大坑给自己跳。
“小冯你变了,”他控诉,“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少废话多做题。”
虞少淳要来外婆家之前,他就叮嘱人一定要把书本和练习册带上,下学期都高三了可千万不能把学习落下。
“我不高考,可以不用学习的。”他垂死挣扎。
冯周分毫不让:“必须趁现在巩固你的英语水平,不然出国迷路了怎么办?”
***
暑假快结束前,冯周的住校申请终于批下来了。
虞少淳找了他舅做司机,把车开到了他中山花园那个家的楼下,等着他把东西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