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他暂时住在虞家。
本来冯周不太想麻烦别人,但沈盈盈说虞思璇一个是高考,再来他一个也是高考,不如两个一起照顾了。
他拗不过沈盈盈,只能答应。
但是虞思璇的考场和他的考场离得挺远,坐车都要二十来分钟,如果沈盈盈要接人,也只能接了一个再来接另一个。
还是考完了给她发条信息说别接了,看看雨能不能小点自己跑回去。
可不知是酝酿太久还是人工降雨过度,这场瓢泼大雨好像没个盼头,依旧如刚来时那般声势浩大。
二班的几个没伞的孩子交完卷后躲在屋檐下,愁眉苦脸地给家长打电话。
在一众哭爹喊娘中,路小南踮着脚向雨幕中望去,忽地招手喊道:“小屿!这边!”
一朵色彩鲜艳的大红伞从雨幕中缓缓露出头来,上头用简笔画画着彩虹和鲜花,伞下面隐隐露出个人。
那是个不大的男孩,一头微长的发被胡乱扎了个小揪,可依旧有几缕湿哒哒地贴在额上。眼角的弧度有些锋利,割开了雨幕向众人望来。
是个有点凶的小青年。
黎国豪咽了口唾沫,心里发虚,戳了戳冯周:“冯学霸,依您的见解,这位应该是班长什么人?”
冯周表示他真的看不出来。
路小南和小青年隔着哗哗大雨对望片刻,终于炸毛:“死孩子你等什么呢还不过来?”
小青年擎着把童真童趣十足的伞,吊儿郎当地一只手插在兜里,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姐你倒是过来啊。”
原来是弟弟。
黎某松了口气,大尾巴又翘了起来。
“我怎么从雨里过去?你脑子终于彻底坏了?”
小青年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摇摇晃晃地走来,收了伞钻进房檐下:“快点吧,我还有事。”
“这我表弟,陆迟屿,”路小南给大家介绍,“今年中考。”
陆迟屿带着几分不耐地和哥哥姐姐点头打招呼,然后皱着眉:“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走走走,”路小南跟几人挥了挥手,“下午同志继续加油啊。”
家长很快带着雨具来把各家的孩子接走,冯周婉拒了张秋爽的好意,坚持要等雨小了些自己走。
他看着一家人又一家人从自己面前走过,要说不羡慕是假的。
可自己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实在不太敢奢望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冯周等了半天也没见雨势见小,叹了口气,决定硬闯。
至少跑到公交车站下再说,如果就这么干等估计得等到下午开考。
他正给自己做思想准备拔腿开冲,却又生生地怔在原地,目光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投向前方。
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打着把蓝色的伞,慢慢从远处走来。
如果不是他傻了,就是他眼睛出问题了。
那个人慢慢走到他面前,若无其事地问道:“考得怎么样?”
冯周没说话。
“傻了?”那人皱眉,“几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冯周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在英国吗?”
虞少淳站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笑着抬头看他:“怎么?我不能回来啊?”
冯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慢慢走下台阶,伸手给了许久未见的人一个拥抱。
虞少淳带着几分得意地把人揽在伞下:“没想到吧?”
是真的没想到。
怪不得沈女士一直没回消息,原来在这儿等他。
说来也怪,有人来接,雨看起来倒是小了很多。两人也不急,顺着考场的小路慢慢往外走去。
“英国怎么样?”
“也就那样,”虞少淳说,“吃的不太行,容易把人送走那种,得自己炒菜。”
“学习呢?”
他故作深沉地思索半晌:“学习啊......大佬很多,但还是差点意思。”
冯周侧过头看他:“差了点什么?”
“差——”
虞少淳低头,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差了个小杠精跟我抬杠。”
冯周不客气,直接上手开掐。虞少淳装模作样地喊疼,可满眼都是笑意。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似乎还和之前一样是高二的学生,尚且不用担心高考,每天只需要操心老师多留的几页作业题。
过了半晌,冯周才轻声说:“真快,我要毕业了。”
“对呗,”虞少淳揉了把他的头,“毕业了长大了,夏天也要来了。”
雨声渐渐小了下去,蝉鸣试探地露出头来,就着滴滴答答的余韵继续唱着没唱完的歌。
夏天就要来了。
冯周忽地有点出神,似乎透过雨幕从现在望向了两年前。
他的缘分从夏天开始,兜兜转转又在这个夏天重逢,从不和到发现天生的默契用了两年,也幸好只用了两年。
“夏天快乐。”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虞少淳愣了一下,也舒展开眉眼:“夏天快乐,毕业快乐。”
无论过去多少个夏天,冯周想,希望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标题来源于复旦大学毕业季的原创歌曲名字~
第116章 再见再遇见1 【关于大学】
京城落第一场雪的时候, 冯周刚从实验室里出来。
厚厚的积雪把地面藏了起来,只余下被人踩出脚印的深深浅浅一行踪迹,很快又被新下的覆盖掉, 一如两点一线单调的生活。
十点半的操场早已不剩多少人,大多都是刚从图书馆或实验室结束一天学习的学生, 和他一样, 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回宿舍的路上。
冯周的脸被细雪吹得有些发疼。
呼啸的风中隐隐传来吉他拨弦的声音,像烈酒里忽然坠入的一块冰, 暂时平息了风雪夜躁动的寒潮。
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宿舍楼下围了几个人, 正中间是个抱着吉他的少年。
周围人举着夸张的横幅, 横幅上似乎写着“祝某某某二十岁生日快乐。”
“你给的爱,无助的等待,
是否我一个人走,想听见你的挽留......”
少年扯着嗓子和风作对,跑了调的歌声显得有些滑稽。
他倔强地在楼下唱了快十分钟, 在要变成雪人之前,那个过生日的女生终于姗姗来迟。
两人于掌声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似乎连雪落下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全世界也配合地安静起来。
冯周隔着一层雪幕看去,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元旦前夜。
闪光灯汇聚的星海, 轻轻拨动琴弦的手指,还有那人笑起来好看的眼睛。
和暗号似的只唱给一个人听的《克卜勒》。
记忆里张扬的橙又擅自侵占了他的呼吸。
吉他声停了下来,冯周这才从回忆中抽离, 发现自己驻足的时间过长, 连落在身上的雪也化成一片水,透过外衣冷进骨头里。
他轻咳一声,竖起衣领, 向宿舍楼走去。
冯周有三个舍友,一个北京本地人,平时没课就回家去住,剩他和另两个作为305的常驻人口。
从南方来的那位叫程溪,早早在门口等着他,邀功一样端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来尝尝高档巧克力。”
冯周拿了一块,顺便开他玩笑:“女朋友送的?”
“哪来的女朋友啊,”另一个叫于洪志的舍友边敲代码边调侃道,“那叫红颜知己——”
程溪猴似的窜过去,嘴里笑骂着要去揍他。
于洪志躲开他挠痒痒一样的巴掌,问冯周:“老冯你又刚从实验室回来?”
冯周点点头,把湿透的衣服挂在窗边,这才觉得方才刺骨的寒意消减了一半。
“大好的青春不应该浪费在实验室,”程溪自己剥开一块巧克力,“听兄弟的,老冯你条件好,纯洁的校园恋爱可得早点尝试一下。”
冯周笑了笑,没说话。
于洪志伸手拍了下程溪的后背:“瞎说什么呢,老冯有对象。”
程溪差点把刚塞进嘴里的巧克力吐出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那个嘛,”于洪志挤了挤眼睛,“隔壁舞蹈学院的小美女,人家俩每周都出去吃饭的。”
冯周收拾书的手一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所谓舞蹈学院的小美女,姓虞名思璇,着实是位祖宗级人物。自从虞少淳去了英国之后,照顾这位祖宗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交给了他。
很多时候他和虞思璇没说两句火气就开始往上冒。小姑娘看着温柔,却有张和他哥一样伶俐的嘴,气得他头疼。
果然自己四大皆空的精神世界只有和虞家人说话时才会有所起伏。
冯周想起经年鸡飞狗跳的往事,唇边笑意更深,可当他拿起手机再一次看见两人上次对话是五天前时,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低落了半晌。
他望向外面纷扬的雪,最后还是拍下一张照片给那人发过去。
“下雪了。”
***
冯周泡实验室不单是为了学习。
他大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参与了一个课题,可以获得出国交流学习的名额。
本身专业就不是能轻松应付来的,而课题越到后半部分节奏越快,当冯周第三次在实验室清醒过来时,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零件因为超负荷工作而几近罢工。
再坚持几天就好。
他的头热得发胀,摇摇晃晃地想去洗个脸,可刚站起来却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撞在身后的实验台上,脑袋磕到桌角,继而眼前一黑。
在不省人事的前一秒,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有个数据记错了,想抬手拿笔去改,最终还是无力地陷入一片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眼前不再是昏暗的仪器报表,而是惨白的屋顶,让冯周想起来很多年前被冯青青带去加班待过的候诊室。
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掖了掖被子:“你感觉怎么样?”
冯周转了转头,撞上一双温润的眼睛。
这人出现在此处让冯周有一丝惊讶。
那人得体地笑了下,递给他一杯水:“你太累了,我刚帮你给导师请过假,让你休息两天,反正课题也快结束了,不耽误。”
冯周哑着声音说:“谢谢学长。”
这位司俊明学长是整个课题小组的二把手,平日负责替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导师传传话,和几个学弟学妹之间淡漠又疏离,唯独......
唯独对他格外关照,甚至今天特意来医院照顾自己。
冯周飞速在脑子里走了一遍从和他相识到现在做的所有事,自觉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只能暗地用探究的目光审视季知新。
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虞思璇只穿了一件单衣冲进来,气喘吁吁地扶着墙:“你没事吧?”
小姑娘显然是听了消息后直接来了医院,外衣也没穿,脸冻得通红。
冯周提起一口气,皱着眉看她:“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呐?”虞思璇松了口气,“自己烧四十多度了不起是不是?你要是把脑子烧傻了我怎么给......”
她好像才注意到身边有个人,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司俊明:“你谁?”
冯周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学长。”
司俊明饶有兴味地看着虞思璇:“这位是?”
“我......”
虞思璇抢先一步:“他女朋友。”
冯周险些把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司俊明面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继而又恢复成先前温文尔雅的样子,欠了欠身:“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虞思璇一直目送他带上病房的门,才安心地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旁边的苹果啃了一口:“我连早饭都没吃就来看你,感动不?”
“为什么说谎?”
“不是吧小冯同志,”虞思璇鼓着嘴把苹果咽了下去,“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你觉得那个学长看你的眼神正常吗?”
冯周愣了一下:“有哪里不正常吗?”
虞思璇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算了,迟钝。”
什么迟钝?
冯周被骂得摸不着头脑,一脸莫名其妙。
“我呢,是个大好人,”虞思璇把苹果核往床头柜旁的垃圾桶里一扔,决定换个话题,“怕你寂寞,把你生病这事告诉了你的几个在B市的高中同学,估计晚上就会有人来拜访你,不客气。”
“你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
虞思璇像没听见他说的话,拽了张纸巾擦擦手:“那我走喽。”
......和她哥一个德行,选择性耳聋。
冯周忍着气,坚持履行半个监护人的职责:“你怎么回去?”
“有人骑摩托载我啦!”
应该是虞思璇那个热爱机车的酷girl女朋友。
他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口狗粮,虽然什么都没吃,但觉得有点撑。
***
医院开出的诊断是正常发烧,但因为他的体温一直在38和39度徘徊,医生委婉表示最好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冯周表示他不想留院现在好得很可以立刻拔针走人,但被来给他送粥的司俊明按了回去。
司俊明笑眯眯地看着他:“学弟你还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代导师给你问个好。”
他从食堂买的白粥,放在保温桶里带来。可这所谓的“粥”却稀汤寡水,似乎近日食堂米价又涨了,才让它们在汤水里的存在感这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