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骑士长抿紧薄唇,显得很不甘愿,却还是以手覆胸,行了一礼。他应允了霍尔的要求。
雷哲却冷笑道:“我亲自上场,不用骑士代劳。”
听见这句话,霍尔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
法律还有一条规定,若地位相当的两名贵族展开决斗时,其中一名贵族决定亲自上场,那么另一名贵族也必须这样做。
事情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从小在军队中历练长大,并且参加了数十次远征的雷哲,在这个国度,乃至于这块大陆,是罕有敌手的存在。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霍尔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
“不,不行!我不接受你的挑战!”霍尔连连摇头拒绝,身体也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他懦弱而又丑陋的姿态惹来了所有人的鄙夷。
雷哲用剑尖指着他,嘲讽道:“我很难想象你将把伟大的格兰德带往何处。一个连决斗场都不堪踏入的懦夫,将来如何统帅军队?你会毁了格兰德家族的百年声誉;你会抹掉铁血雄师的荣耀;你会让门口的两头狮子再也发不出震慑敌人的咆哮。因为你,格兰德将永远蒙羞!”
雷哲嗤笑一声,又摇摇头,然后放下剑尖,转身便走。
米娅夫人连忙抓住霍尔的胳膊,拉着他一起瘫坐在地。
看见两人浑身没有骨头的模样,路过的贵族纷纷在心里暗叹:“格兰德的辉煌将就此结束。”
路人们无不幸灾乐祸地思忖:“娼妓之子就是娼妓之子,半点血性也没有。”
公爵府的骑士们则纷纷垂首肃立,悲哀至极地想道:“被这样的人统帅真是莫大的不幸和耻辱。”
公爵府的基业是由一场又一场战争堆垒起来的,公爵府的荣耀遍染鲜血,并在战火中淬炼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威仪。所以继承公爵府的人一定要善战,勇武,坚毅。
这是格兰德的百年家训。
而此时此刻,霍尔的懦弱,卑鄙,下流,无耻,把格兰德的先祖们在数百年间积累的无形财富毁于一旦。
格兰德的精神垮塌了,那么它的大厦也将倾颓。
站在不远处的老公爵一一审视骑士们隐含屈辱的眼眸,一一检阅路人们饱含鄙夷的脸庞,以及别的贵族幸灾乐祸的神情,于是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做错了。
自己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差点毁了整个格兰德。他未尝不知道,雷哲才是最好的继承人,但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把长子培养成优秀的男子汉。
然而现在,全帝国的人很快便会知道,他亲手挑选的继承者是多么不堪的一个玩意儿。
“你给我站起来!”老公爵指着霍尔,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穿好你的衣服,拿上你的长剑,去接受挑战!敢做敢当是格兰德家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谨守的戒律!”
霍尔愣住了。
大步前行的雷哲也停在原地,却没回头。
米娅用双手捂住脸庞,发出羞愧至极的泣音。她知道,这场决斗一定会导致某个人的死亡,而这一切灾难都是她造成的。
她怎么敢面对这一切?
就在这档口,看门人终于把沉重的铁门推开一条缝。
米娅连忙站起来,顺着这条缝钻出去,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看到这里,简乔垂下头,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狭长的眼尾,瞳孔里泄出兴味的亮光。他终于明白雷哲为什么要给自己塑造一个痴情人设,原来一切伏笔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终局。
雷哲要的不仅仅是格兰德的继承权,还有霍尔的性命。他果然很喜欢这种光明正大的掠夺方式。
这不是一个幼稚鬼,而是一头嗜血雄狮。
第9章
霍尔吓瘫了。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父亲不会不知道决斗一旦开始,雷哲就有可能随时取走他的性命。父亲怎么舍得?
老公爵指着他,再次下令:“穿好衣服,拿上长剑,去决斗!”
“爸爸,我会死的!求您救救我。”霍尔嗓音颤抖地哀求,眼泪混着鼻涕肆意横流。
他狼狈、丑陋、懦弱的模样,惹来了格兰德的骑士团更深切的厌恶。在这种人的麾下效力无疑是他们的耻辱。
站在门外看热闹的贵族们也都在暗暗发笑。如果老公爵真的选了霍尔当继承人,他们日后说不定可以联手把格兰德的财富瓜分殆尽。霍尔这个窝囊废根本没有能力守住如此广袤富饶的一片领土。
老公爵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也已经意识到,格兰德的根基在动摇。
于是,当公爵夫人从城堡里冲出来,抱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他不要逼迫儿子决斗时,他狠狠把这个妇人推开了。
他指着矗立在门口的两头雄狮,语气冷酷:“要么决斗,要么失去继承人的资格,你只能选一个。如果我和你母亲即刻离婚,你就不再是格兰德的长子。你将一无所有。”
这句话同时点中了公爵夫人和霍尔的死穴。
两人瞬间僵住,企图用哀求哭闹的方式蒙混过关的想法,都在此刻破灭了。他们这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源于老公爵的施舍,而这份施舍随时都会被收回。
“爸爸不要,我去,我去决斗。”霍尔试图爬起来,却几次三番地跌倒。他已经吓得腿都软了。
两名男仆在老公爵的示意下将他扶起来,送入城堡穿衣。
少顷,穿上厚重铠甲的霍尔提着一把长剑走出来。
雷哲也终于回头审视对方。看清那副铠甲和那把长剑,他撇撇嘴,当即便朝老公爵投去嘲讽的目光。
这两样东西都是父亲的宝贝,一个无坚不摧,一个削铁如泥。童年时期的雷哲做梦都想拥有它们,却连轻轻的一个碰触都不被允许。
父亲说,这两样武器曾带领他获得无数胜利,是汗水、血液、荣耀的凝结物。如果雷哲想要,那就用自己的汗水、血液和荣耀,去灌注自己的铠甲与长剑。
小小的雷哲被这句话震撼了,于是终其一生都在贯彻这个理念。他想要什么就拿自己的力量去夺取,这是骑士的行为准则。
然而现在,这两件宝物却武装在了窝囊废霍尔的身上。他凭什么?凭胆小、懦弱、卑鄙、下流吗?
所以父亲口中的铁血与荣耀,其实都是狗屁吧?
“理想被玷污了啊。”雷哲摇摇头,呢喃低语。
他嘴角上扬,似乎噙着笑,瞳孔里却聚敛着森冷而又狂烈的风暴。
老公爵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连忙告诫:“点到即止,不要闹出人命!我会在旁边看着你们!”
话落,他抽出骑士长的长剑,严阵以待。他是整个托特斯大陆唯一能与雷哲打平手的人,他有能力从次子的剑下救出长子。只要次子展露杀机,他便会介入。
听见这句话,紧张得直发抖的霍尔立刻露出轻松的表情,还冲雷哲扬了扬下颌,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雷哲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周围的骑士们却都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扰乱决斗是违反法律与骑士精神的行为,格兰德公爵果然老了,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铁血、勇武和果敢。别说霍尔,就连现在的他也不配统领伟大的格兰德。
思忖间,决斗开始了。
雷哲举剑劈砍,霍尔连忙格挡,然后便发出一声惨叫。他的手臂被震麻了。
雷哲的巨力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就连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仅在毫秒之间,雷哲的第二剑已经袭来,霍尔用尽力气迎击,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竟被砍成了两截,而老公爵一生的荣耀与骄傲,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场外围观的众人不禁发出骇然的高呼。
老公爵猛然睁大眼,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发晕。他早该知道的,霍尔根本无法守护他的荣耀,更不可能成为他的骄傲。
剑锋去势不减,斩断霍尔的长剑之后又重重砍在对方肩头。那副在战火中历经淬炼的铠甲竟也应声破裂,迸出鲜血。所谓的无坚不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霍尔的惨叫声惊飞了城堡周围的雀鸟。它们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地奔逃,而围观的众人却都走得更近了一些,只为见证霍尔的惨败。
老公爵强压下失去至宝的心痛,急忙上前救援。
他唯恐次子把长子杀死。
然而雷哲却没有挥出第三剑。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借机杀死霍尔时,他却选择了仁慈放手。他扔掉自己的染血长剑,俯下身,缓缓说道:“看见了吗?格兰德的荣耀皆已为你而损毁。”
他口中的荣耀,指的自然是这副抵御过无数攻击的铠甲,与这把取走过无数敌首的长剑。它们在英雄的手中是宝物,在弱者的手中是废物。
而格兰德的命运,在这一刻,竟与两件已残损的宝物产生了奇妙的融合。如果把这片富饶强盛的领土交给霍尔管理,它必将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向灭亡。
诸位骑士低下头,露出悲哀的神情。
老公爵抹了把脸,慨然长叹。他知道,次子虽然没有杀死长子,却已经彻底粉碎了长子的威信、声誉和颜面。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让长子继承格兰德,这个繁荣了数百年的家族定然会像腐朽的大厦一般坍塌。
雷哲胜利了,各方面的。
老公爵放下高举的长剑,脸上露出疲惫至极的神情。
公爵夫人尖声命令仆从去搀扶儿子,然后把医生叫过来。仆从们跑来跑去,像一群无头的苍蝇。
公爵府内顿时乱成一团。
围观的众人对这样的场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简乔却以手掩面,仓促退后。迸溅的鲜血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心脏被刺穿的剧痛无比真实地重现,让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沼泽中挣扎。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晕血。
他无力再走下去,只能靠在石狮子身上闭眼喘息。他轻轻摇头,试图赶走那些可怕的回忆。
就在这时,众人发出惊骇的高呼。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朝铁门内看去,却见霍尔捡起地上的长剑,朝背对自己大步前行的雷哲刺去。
他已经输掉了一切,所以只有雷哲死了,父亲才会让他继承格兰德。他心中堆积了太多耻辱、愤怒与恐惧,而这些无比黑暗的情绪早已一口一口把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人群在尖叫,而他则露出阴狠的笑容。
老公爵眼神一厉,举剑便要刺向偷袭者,却在最后关头停下了攻势。这是他用尽所有爱意去培育的儿子,他下不了手。
站在周围的骑士们纷纷上前救援,却根本无法在瞬息之间阻止这场刺杀。霍尔离雷哲太近了,只需跨前一步,他就能把剑送入雷哲的心脏。
输了不认,还背后偷袭,这是何等的卑鄙无耻?又是何等的懦弱无能?更是何等的肮脏下流?
骑士们的怒焰被彻底点燃。
简乔强压下头脑的眩晕,踉跄着朝铁门跑去,并高声提醒:“小心背后!”他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在雷哲身上发生,他太知道心脏被刺穿是怎样痛苦的感受。
雷哲耳尖微微一动,然后飞快闪避。剑刃擦着他的胳膊刺入空气,而他旋身挥出重重的一拳。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霍尔竟然被打飞五六米,落地之后,众人才发现他的头盔竟然凹陷了一个拳头印,浓稠的血液顺着他的前额汩汩往外冒。
医生连忙跑上前帮他取掉头盔,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霍尔的头骨竟然也被打凹下去,破口处除了鲜血,还有白色的脑髓缓缓渗出。这样的伤势已经没救了。
仅凭一只拳头,雷哲便可以把无坚不摧的钢铁打至变形,这是何等可怖的战斗力?
走到近前的骑士们纷纷半跪下去,以手覆胸,弯腰行礼。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方式,也是他们献上忠诚的决心。
雷哲接过骑士长递来的纯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沾满鲜血的拳头。
他侧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神色冷漠地问道:“刚才,霍尔刺杀我的时候,你明明可以阻止对吗?然而你没有,所以你希望我在决斗中死掉。在你心里,我不是你的儿子,霍尔才是。”
老公爵面容苍白地看着他,半晌无言。
雷哲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用脚尖踢开那把已经断裂的,原本属于老公爵的长剑,讽刺道:“诺顿·格兰德,你的时代结束了。从今天开始,我也当你已经死了。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不管你愿不愿意,格兰德只剩下一个继承人,那就是我。”
老公爵挺直的脊背缓缓佝偻下去。他察觉到了骑士团的不满和愤怒,也察觉到了围观众人的鄙夷。他的昏聩让他曾经的荣耀蒙上了无法抹去的尘灰。
温柔乡英雄冢。当他沉溺于女色的蛊惑进而失去该有的理智时,他已经走到了末路。
即便次子杀死了最心爱的长子,他也没有资格置喙,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长子该死。当他举起长剑背后偷袭的时候,他在道义上已经死了,不杀他不足以平息大家的愤怒。
雷哲行至奄奄一息的霍尔身边,扬了扬下颌,笑着说道:“知道吗,那把剑是我故意留给你的。捡起它,你会死;不捡起它,你就能活。贵族的尊贵不仅仅源于血脉,还源于品德。但是很遗憾,你的血脉与品德都是低劣的。统率格兰德,你不配。”
用充血的眼珠死死瞪着他的霍尔,终于咽下了不甘懊悔的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