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这句话的关系,饭桌上的气氛虽然说不得多么轻松热络,甚至有点尴尬,但绝对没有之前会议室里的剑拔弩张了。
两人边吃边就合作的项目进行讨论,到了后来,竟然很是融洽。
于思远点了道辣子鸡丁,纪峣很喜欢吃,一连吃了好几块。不过于思远喜欢的菜馆,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味道好但是份量少——说起这个也是邪了门,纪峣以前跟于思远吃饭时,永远都觉得自己没吃饱,简直有毒。
这次也不例外。
而且这辣子鸡不但份量少,还他妈全是辣椒,纪峣辣的嘴唇发红,不住吸气,筷子却还很不甘地在盘子里翻。
这个举动很失礼,可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
于思远纵容地看着他,为他要了扎冰镇啤酒:“先喝点冰啤酒,我帮你找。”
他没有再要一份,而是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低头认认真真地挑出一粒粒藏在辣椒里,小的可怜的鸡丁,夹到了纪峣碗里。
甚至,他在这么做时,内心是满足且享受的。
纪峣埋头苦吃,他吃得很香,很认真,完全没发觉哪里有什么不对。他跟于思远这么吃了那么多顿饭,遇到喜欢又很难搞的菜色,于思远都会帮他挑出来夹到他碗里,他早就习惯了,并且这习惯现在还没有改掉。
他这人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念旧,总在熟人面前放松警惕。
曾经温霖用这个方法趁虚而入,现在,于思远也用这方法,来撬温霖的墙角。
吃完了整整一盘辣子鸡,纪峣懒洋洋地不想动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概是酒精麻痹了神经,让本就舒缓的气氛更加放松。
于思远问纪峣:“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嗯……”纪峣想了想,忽略了那些不堪而颓废的记忆,若无其事道,“挺好的吧。”
然后问:“你呢?”
于思远低头,抹去玻璃杯上因冰啤而凝结的小水珠,他注视着它们,沉默了一瞬,然后笑了一笑,也回道:“我也挺好的。”
纪峣听罢一笑,欣然点点头,全然欢喜的模样:“嗯,那就好。”
于思远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禁勾了勾唇角,嗯了一声。
于是他们彼此,竟然都有些安心了。
他们虽然在分别时那样难堪,却并不是仇人,甚至于,他们彼此,都是真心盼着对方好的。
蒋秋桐以前曾教过于思远,珍而惜之,爱而重之。喜欢一个人,是要为他好的。这句话,他们兄弟俩都做得很好。
所以明明分手以后情侣总是反目为仇,明明纪峣伤透了他们的心,他们居然还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如果当不成朋友,当个点头之交,哪怕当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也是好的。
他们对他那样的宽容,饶是纪峣一向没心没肺,却也怀了份难言的感激。
吃完饭他回到自己的公寓,一打开门,就看到发小正坐在沙发上吃周黑鸭,他吃得一脸严肃,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世界难题。
“!!!!!!!”一抬眼就看到这么个黑脸包公讨债似的堵在家里,纪峣好悬没被吓出病来。
他甩上门,气道:“你哪来的我这的钥匙?”
这几天怕是撞了邪,怎么次次一开门就看到这家伙?是不是他打开方式有哪里不对????
张鹤头也没抬:“干妈给的,说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让我没事过来看看。”
纪峣很无力:“我他妈在美国浪了那么多年不也没……”话还没说完,就见张鹤意有所指地目光,顿时想起对方飞了十多个小时专程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事,顿时怂了。
嗫嚅一阵,他小声BB:“我都二十五了……”
张鹤冷哼了一声:“你当我愿意管你?”说完指了指茶几上的袋子,“里头有鸭头和鸭架。”
纪峣惊喜:“给我买的?”
张鹤面无表情:“给狗买的。”
纪峣笑嘻嘻凑过去,坐在发小旁边拆开了塑料盒,一边啃鸭头一边满足道:“这么多年了,于思远选的菜馆还是那个调调,好吃但是永远吃不饱,还是周黑鸭好,还是这个味儿。”
张鹤挑眉,意思很明显——你又跟于思远搞到一起去了?
纪峣耸肩:“向万恶的资本家低头。”
张鹤也知道他们两家在搞合作,没再说什么,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对了,知道我今天相亲遇到了谁么?”
这才是肉戏,刚才的插科打诨,不过是两人的日常而已。张鹤忽然不经他同意就过来,肯定有挺重要的事找纪峣商量,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纪峣掰开鸭头,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指头抠出鸭脑放进口中,吃得津津有味:“谁?”
张鹤一脸慎重,仿佛手上的是炸药而不是鸭舌,他唇角还沾着红油和花椒籽,配上他现在一本正经的表情,颇有些喜感:“……是徐叶叶。”
“……我想跟她复合。”
“……………………”
纪峣没说话。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手中的鸭头,才摘下手套,擦干净嘴和手,看向张鹤。
张鹤被他这副郑重的神情镇住了,不禁也跟着放下鸭舌,正襟危坐,肃容看向自己这个在感情上很有手段的发小,等着聆听他的高见。
只听纪峣用一种傻父亲的口吻感慨道:“这么多年啊——你傻不拉几地当了这么多年的饭桶,啧啧啧,终于开窍了,知道追女孩子了,粑粑觉得很欣慰。”
“………………我就不该信了你的邪。”
张鹤冷着脸,举起了手中的抱枕。
下一秒,纪峣“嗷”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Next:(作者有话说没字数了)
——“我从于思远家里出来……当时于思远坐在沙发上,老蒋站在阳台抽烟……我那时候回头,看了阳台一眼,然后,他也正在看我——那一眼,我大概能记一辈子。”
——张鹤皱眉看着纪峣挂着泪痕的脸,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还敢日我?水都他妈流我身上了,是不是欲求不满?是谁昨晚说温霖体力太好担心被弄死在床上的?卧操?还嫌被温霖日的不够?”
第96章 Chap.14
张鹤打算重新追求徐叶叶。
这事儿,纪峣一点也不意外——他当然不意外了,这本来就是他暗搓搓在后面推动的。
那次他刚回国,两家一起吃饭时,长辈提起徐叶叶后张鹤的反应很平淡,换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纪峣是谁啊,张鹤的发小,一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还没忘掉徐叶叶。
张鹤这人是个粗得可怕的粗线条,感情很迟钝,以往交往女生,都是发小让他谈一个,他无可无不可,就谈了,分手的时候,也是无可无不可,就分了。
只有一个徐叶叶是不一样的,虽然他没对纪峣说起过,但纪峣就是知道,他喜欢徐叶叶,特别喜欢的那种——那时候,他是认真的,想要和徐叶叶过一辈子。
他这几年都是单身,也不知道是因为纪峣出国没人给他牵线,还是因为徐叶叶。
那顿饭过后,纪峣私下里偷偷找了张母说了这事,两人一拍即合,张母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徐叶叶家里——当年两人都快结婚了,结果忽然分手,虽然双方都说没有什么,只是性格不合和平分手,两家人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彼此再没往来——瞒着两个小辈,悄悄安排了这次相亲。
不成就算了,若成,破镜重圆,不也是一件美事?
这些事纪峣自然不会跟张鹤讲,他躺在地毯上——可喜可贺在他自己装修房子时,终于记得铺地毯了——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发小,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狐狸。
“喂,张鹤。”他侧躺在地毯上,撑着头面对张鹤,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高高翘起,脚尖一晃一晃的,去蹬张鹤的肩膀。
“臭脚拿开!!”张鹤正盘着腿吃周黑鸭,被弄得焦躁得不行,又因为手里有吃的,没法挥开他,更没法揍人,整个人都焦躁了。
纪峣嘻嘻哈哈地笑,还继续不怕死的用脚尖去蹬张鹤,贱兮兮地说:“哪啊,我脚不臭,每天都洗的干干净净,袜子也是,香着呢,不信你闻。”
……………………妈的这鸭子是吃不下去了。
张鹤忍无可忍,一把扑过去将纪峣按在地毯上,狠狠揍了一顿。
晚上,兄弟两个要了一扎啤酒,一堆下酒菜,聊了半宿,纪峣唾沫横飞,给张鹤支招。张鹤间或沉思,间或哂笑,好建议没有几个,馊主意倒是听了一堆,还知道了不少耳朵都快烂掉的陈年八卦。
大概是心态变了,人也比以前成熟宽容了,原来不耐烦听的那些鸡毛蒜皮卿卿我我,他现在居然还觉得津津有味。
纪峣很亢奋,张鹤几乎不听他讲这些。有时候有些事情,你只想跟某个特定的人分享,这未必出于爱欲的情愫,只是源于亲近和信任,你想与他诉说自己的经历,如同倦鸟归巢,寻找至亲。
张鹤,就是纪峣的那个“特定的人”。
他想告诉对方很多事,很多很多……这些年来,他遇到的事情,他都想告诉他。并不因为他对他的感情,而是因为……我们那么要好,我们应当亲密无间,所以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他兴奋得双颊通红,双手不停地比划着:“……然后,那男的就问我,你是零是一?我说,卧槽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老子是零啊!那男的不信,说我瞎鸡吧扯,我就火了,拽着旁边一个一让他摸我。结果……你他妈知道……那个一说什么么?”
纪峣又喝了一杯酒,笑得前仰后合:“卧槽他妈,他说……哈哈哈……他喜欢娘C,然后把我推开了!——张鹤,你能想到么,朕!纪峣!A城神受,拜倒在老子脚下的男人数都数不过来,结果他居然把老子给拒了!我当年还小,脑残一个,还特别要面子,心那叫一个难堪哟……还得强撑着不露怯,其实恨不得打死那个臭傻逼,然后我就装的特别像那回事儿地走了,然后再也没去过那家酒吧。现在想起来,好他妈傻逼啊哈哈哈哈哈!”他像个二百五一样捧腹大笑,根本停不下来。
张鹤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唇角一抿,露出两个深酒窝。
“还有啊我给你讲,有次我跟一网上认识的男的约炮,那男的挺会玩的,说要扮成快递员过来见我,我一听艾玛,觉得太刺激了这个,赶紧同意,然后等到约定的时候一个快递员来了,我就跟人睡了……小哥可腼腆,又震惊又害羞但是身体特别诚实,我心里想你这装的也是挺像的!然后这小哥可猛,我有点受不了,我说你这腰怎么这么好,他说送快递是体力活……我给他干迷糊了,心想好像有哪里不对……然后门铃响了!”
张鹤握着啤酒瓶的手一顿,忍不住喷笑:“操——别是认错人了吧?”
纪峣猛拍大腿:“谁说不是啊!!!!!我他妈都被日懵了,打开门一看,一个快递员对我说‘您的快递到了,请查收’——我他妈当时——你说你约炮还迟到个鸡/巴毛啊!!”
张鹤再忍不住,扔了酒瓶捶桌大笑。
纪峣的故事里,有跌宕起伏的,有曲折搞笑的,有尴尬出糗的,更有心酸无奈的,和结局惨淡的。但是此时时过境迁,在纪峣的描述中,那些当时的尴尬羞窘酸涩苦楚,都变成了一种很有意思的经历,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化成了笑谈。
张鹤又喝了杯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你有没有觉得遗憾,或者放不下的前任?”
纪峣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有啊,当然有。”
张鹤惊奇地看他,居然还真有:“谁?难道是于思远?”
纪峣摆摆手:“是于思远他哥。”
张鹤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人是他们曾经的老师蒋秋桐,顿时诧异了:“蒋姨太?怎么是他?”
纪峣搂着酒瓶,老气横秋地叹气:“老蒋这人……惨啊……”
他瘫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年纪一大把,可活到现在还没活明白,连开心是什么滋味都不懂……架子架那————么高,”他的双臂往外张开,拼命比划着,比划半天没比划清,连胳膊弯都没打直,那蠢样看得张鹤忍不住想把他胳膊给折了,“——谁来也不行,谁也不喜欢,当年好不容易遇到个动心的……结果是个人渣!还劈腿劈到他弟身上了!……他心里都快怄死了,还得云淡风轻地说祝你幸福——于思远我不惦记,他没有我也有别人,过的不知道多好……温霖我也不怎么担心,他已经算是熬出来了……只有蒋秋桐——只有他——唉,老蒋啊,每次一想起他,我就觉得——操——他那么端着,所以我也端着,就是故意跟他怄气,好像谁低头就输了一样……其实有件事我谁都没说过,他也一定不知道——其实我——我,我真,我是真……特别特别……喜欢他……”
他说到最后,几乎有点哽咽了,闭着眼,眼泪泊泊地往下淌,打湿了他的睫毛:“当年老蒋于思远二选一,我愁得一宿没睡……后来我想,算了,放蒋秋桐过正常人的日子吧——毕竟,毕竟他本来,就不是这条道上的……跟一个男人厮混,又有什么好结果呢?”
张鹤反问:“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好不好?”
纪峣抱着酒瓶摇头:“就跟当初你和叶叶一样……你喜欢她,她说跟你在一起难受,你就放她走……同性恋这条路,真的,太难了……喜欢一个人,是,是要……为他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