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埋头擦桌子,额头上不断往外渗着汗,那汗水顺着高耸的眉峰滑下,流过同样湿淋淋的修长脖颈,最后隐没进球服中。
那人连眼神都不肯给他一个,嘲讽道:“因为你那群姨太太连当红白玫瑰的资格都没有。等你真想定下来试试——我就不信你能安分。”
也是。
他拖着腮坐在对面瞧着他发小——他记得他那时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然后很得意地说,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像他这样的大人,肯定全部都要。
现在想想,不得不感叹句,张鹤真TM是了解他。
莫非现在,就是选红白玫瑰的时候了?
那谁是红玫瑰谁是白玫瑰呢?温霖肯定是白玫瑰吧,温柔又内敛,干干净净一棵白莲花似的人物……那蒋秋桐就是红玫瑰了?噗,可是这人就是高岭之花啊,冷冰冰跟神仙似得,和热烈如火的红玫瑰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说起来,这角色该是于思远的啊,然而那家伙已经被他给拒了,这会儿应该恼羞成怒粉转黑了吧……
他边在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边迈出浴缸,正赤条条站在镜子前发呆,就听到了浴室门被打开,接着温霖略带困倦的声音响了起来:“……峣峣?”
“怎么大半夜地来了?”他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惊喜,“你傻站在那干什么?”这会儿已经是半夜,纪峣也没说今天要过来,怀里没人时温霖睡得一向早,今天也是。要不是半夜渴醒倒水时发现客房的灯亮着,他还不知道纪峣来了。
“…………”纪峣不自觉用脚趾抠着脚下的瓷砖,脑中恍恍惚惚。他低头看了眼身上,发现这次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跟蒋秋桐胡混了一场以后,那老头居然一个印子都没给他留——他是不是得夸一句真有偷情的自觉?把脑子里乱飞的思绪挥开,他嘴里含着话,然而看到温霖温柔注视他的双眼,和略带欣喜的神情时,他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得找个好时间,他想。
于是他熟练地扬起一个应付温霖的笑脸:“想洗个澡,但是怕吵醒你,所以来客房了。”
他认为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淡漠而冷酷的。在他的想象中,自己现在是个拔吊无情的渣男,睡完就丢以后,现在还在琢磨着怎么把玩腻了的糟糠妻休掉。然而他却不知道,在温霖看来,他湿漉漉地站在那里,眼圈是红的,眉间是蹙的,被脸上还带着猛然被叫到名字的局促。
他从前劈腿时从未心虚过,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受叫“心虚”。
“对了,那个……”纪峣眼睁睁瞧着温霖跨步进来,不知怎么的有些慌,他脑子还陷在红白玫瑰里转不过来,便胡乱说,“我有点饿,家里有吃的没?”
温霖便笑了,很宠溺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纪峣的脸庞上移开,感到小指有些轻微的痉挛。他没有管它,将随意披上的睡袍系紧,二话不说:“你想吃什么?等把你衣服穿好,我就下楼给你做。”
他像照顾什么大宝贝似得,把人圈在怀里伺候着擦干穿衣吹头发,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纪峣窝在温霖怀里,坦然接受对方的一切细致照顾。他认为现在他很冷静,正用冷静到近乎冷酷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自然流量出的满足和柔情。
他刚才在浴缸里思索了半天,终于捋清了他跟温霖的关系。
关系很简单,他现在就是个跟暗恋自己多年的炮友春风一度后,炮友怀了孩子又意外流产,找上门让他负责的渣男。他答应跟温霖在一起,就是觉得愧疚,应该负责。
从国内回来以后,第一个遇到的是温霖,他当时就想,这大概就是命,老天都让我收心,报答温霖的一片痴情。他很努力地去做了,以前这几个男人教他的东西,他也一直没忘,他也不止一次觉得,就是温霖了,这是该他得的。
而且说老实话,纪峣本心里,并没有厌倦了,觉得温霖一点意思都没有,相反,想跟他分手。他还是挺不舍的,然而这两天发生的事让他明白了,他真不是个能安安心心跟温霖过日子的人。如果这么继续下去,哪怕这次温霖能忍,后面呢?哪怕他真的做到再也不出轨,可温霖会信么?而且扪心自问——他现在自己也不信了。
他可以和温霖上床,做一切他身为男友该做的事,可一旦有人勾他,他就跟着走了。
不行就是不行,跟蒋秋桐上床的时候,他抱着对方陌生了不少的臂膀,心想,嗯,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周转在不同男人床上的感觉——放纵的,堕落的,粗暴的,能让他彻底烂成一滩臭泥的。
堕落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感到安心。
而固定的伴侣,固定的约会,固定的做爱……他承认这样的日子轻松又愉快,可他心里住着一头空虚的野兽,他发疯似得觊觎着一件他没资格触碰的宝物——他越是渴慕,便越要提醒自己,那不是你的,你要离的远远的。
温霖确实很好,可他的灵魂都因渴慕而发颤了,单一个温霖怎么能满足得了他?
他需要更多的男人……能够短暂填补他内心的空洞,让他获得虚假的安宁。
而他的男友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依旧像平时那样注视着他,视线温柔又缱绻。他看着对方带着天真意味的满足面庞,心里竟然也有些悲哀似得。
再等等吧。再等等。
他心知这种事不能拖,拖得越久越不好,他承诺过蒋秋桐,以前于思远等人也教过他——哪怕再混,起码也得做个有担当的男人。然而看着温霖的模样,他是真的不忍。
这种不忍持续到他们下楼,他坐在餐桌前,注视着温霖支棱着睡得乱翘的头发进了厨房,一边熟练地系围裙还不忘回头笑着安抚他,说不用急,很快就好。
好好的一个矜贵公子,上辈子到底造的哪门子孽,才成这幅温柔小意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毁了温霖。
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焦虑。那种和温霖在一起时,时常会产生的焦虑。
他心想他不能慌。他要慢慢来,要给温霖缓冲的时间。然而到底是快是慢,是拖下去还是挑明说,他自己也混乱极了。
他是真的不忍。既不忍,也不舍。
“峣峣?想什么呢?”温霖的招呼让他回神,他看过去,只见温霖笑吟吟地说:“饿坏了么?”
事实上,那份鸡排饭还坠在他胃里,沉甸甸的,本来他还遗憾没顺带吃份关东煮,可现在他竟然一点都不饿,甚至因为焦虑产生了吃撑了的错觉。
他想吐。温霖对他越好,他越想吐。
这种反胃感终于在温霖切兔子苹果的时候达到顶点。那是以前小的时候,他想爸妈时,张鹤专门学着切来哄他的。后来他们大了,张鹤不肯做这种娘们唧唧的事,他曾对温霖感叹过,温霖便学会了。此后每个温霖喂给他的苹果,都是兔子形状的。
他不知道温霖切它们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就他而言,他感觉像是有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一块黄油上,那黄油默默融化了,连一声“呲”的轻响都没有,然而瞧着那泛起的白烟,大约也是很疼的。
他再也受不了了,他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人,温霖那样好,真的不该配他。
他的关怀简直要将他杀死。
他偏头不肯再看对方,将目光投在眼前的茶杯上,随后又像是被烫着似得赶紧离开——茶杯里已经倒入了奶茶,他不用尝都知道,它无论口感还是味道,都是他最喜欢的。
他索性将眼睛一闭,不看不听不想,直愣愣地把憋了一晚上的那句话倒了出来:“温霖,我跟别的男人上床了。”
温霖下意识按住尾指,那里又开始微微痉挛。
他闭了闭眼,然后继续切苹果。
“咔嚓”一声轻响,他愣愣地低头一瞧,发现可爱的小兔子已经被他砍掉了脑袋。
……啊,看来做兔子苹果是不行了。他现在情绪不太稳,怕削坏了。
温霖定了定神,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火龙果。
火龙果……峣峣也是很爱吃的。
第109章 Chap.27
(受控慎!慎!慎!)
纪峣就靠在厨房门口,带着种破釜沉舟的架势。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么没眼色过,明明温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拒绝两个大字,他却还跟在后面,絮絮叨叨把最近他瞒着温霖的所有勾勾搭搭都说了。
从和于思远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开始,到莫名其妙跟蒋秋桐滚了床单,他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怎么扎心怎么来,怎么过分怎么说,等他闷头说完了,一抬眼,就看到温霖站在他面前,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他不禁住了嘴,讷讷不言。
他居然真的这么残忍,就这么大喇喇地全说了……?万一等会儿温霖接受不了情绪崩溃,他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半天没等到动静,那道颀长的身影仍旧直挺挺地杵在那里,僵硬成了石像的样子。
他忽然感觉心口抽痛了一下,却没有理会那感觉,语气是刻意的轻松,还带着一惯的吊儿郎当:“温霖,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吗?”
“……峣峣,”温霖不答反问,语气出奇地轻柔,“你这是想要杀了我么?”
这个样子的温霖有些渗人,纪峣下意识止住呼吸,有点被吓着了——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其实是有点怵,甚至有点忌惮温霖的——这大概也是和温霖在一起后,他始终无法真正沉浸其中的原因吧。
哪怕温霖再好,纪峣的耳边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这个人心思很深,你要防备他。
有时候连纪峣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想真的很过分,很像个没有良心的狗东西,可他确实对温霖有微妙的芥蒂。
一想到当年,温霖发现他的心思以后,为了能得到他,居然能硬忍下来了这份耻辱,还打算将错就错,若无其事地建立了四人小组,与他周旋,他就觉得这个人既可怜,又可怕。
他实在猜不透温霖那张温柔面皮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温霖像是被他眼中的防备刺伤了似得,苦笑了一声:“你在害怕我。”
他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小指——那上面已经留下了数道深深地掐痕。他喉头堵着千言万语,然而他说不出口——那些东西,他怕他说出口,他们就真的完了。
到最后,他只是深吸了口气,把快要冲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内敛:“你累了,上去睡吧。”
纪峣却不肯走,他固执地站在那里:“你刚才想说什么?”温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忍着,像是有着永无底线的包容和宠爱——有时候他半夜醒来,看着和他同床共枕的男人,总是忍不住怀疑,这个人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假人?
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做到这个程度?不可能吧。太假了吧。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要耐心,温霖只是包袱太重,只是太爱你了,不肯把不好的给你。后来他们相处久了以后,温霖也渐渐放开了点,但他总疑心,温霖是放开了,还只是在做另一场“展示”?
似乎温霖怎么做都是错的,不管他怎么做,纪峣都觉得,这不是真正的他,他在伪装,他在带着面具。
……真是够了。
温霖闭了闭眼。
纪峣还在咄咄逼人喋喋不休,温霖恨不得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不听不看不想。直到纪峣提高音量,喊了一句:“温霖,你到底在想什么???”
够了。够了。够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纪峣推到墙上,握着水果刀的手没有稳住,一声脆响,刀掉到了地上。温霖额角的血管迸开,白皙的脸庞也泛上红晕,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禁锢的纪峣,终于撕下了贴在脸上的面具。
“我在想什么?”他冷笑起来,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全部涌入大脑,甚至因为肾上腺素持续彪高,连手指都开始发抖。他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也知道他得控制住自己,两个人想长久地过下去,光靠发泄情绪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一个人能保持冷静,要理智,要沉下心解决问题——
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他扯住纪峣地领子,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他还在竭力忍着,然而已经忍不下去了,他尝试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然而哽咽让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在想——纪峣,你他妈是个见到男人就能上床的婊子么?还是贱骨头?我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还——还——操!”他说不下去了,他狼狈地仰头,抬起手臂掩住通红的眼睛,不愿纪峣看他这幅样子。
纪峣抬头看他,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温霖微微扬起的下巴,和不断滚动的喉结。
温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想到你跟那么多人……现在还背着我跟人搞上了,我就觉得恶心……我好恶心——我他妈就是养条狗……这么多年,也该熟了吧?纪峣,你……还不如一条狗吗?”
纪峣就像做了坏事以后被苦主当众打了一巴掌,又惊异,又羞耻,又难堪,却又安心。
说真的,虽然纪峣期待温霖做什么报复他,但以温霖的教养,他想的最多就是大概会打他一顿,像这种辱骂的话,他以为温霖是说不出来的。他大概是真的被温霖宠坏了,以至于温霖骂他是贱骨头,说觉得他恶心的时候,他居然有点委屈——他为自己的委屈感到羞愧,他竟还敢有脸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