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跟着笑了笑,像是有些踟蹰,半晌,还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往林时安枕头下塞。
“您这是干什么?”林时安有些吃惊。
“你这孩子怪让人心疼的,钱不多,你拿着好好补补身体,”老张搓了搓手,有些欲言又止,“老师这次来,一方面是看你,另一方面,也是感谢你。”
他擦了擦鬓边的汗,避开了林时安的目光,微低着头。
“童哲的事,学校通报的是你们两个在宿舍发生争执,不小心摔断了温度计,学校已经和童哲还有他妈妈商量过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时安说:“童哲轻生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向天和许佟澜……”
“我来和他们商量。”
老张忽然眼圈红了,感慨道:“你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虽然锦山的自/杀率高,但一直以来,都是直接开除出事学生的班主任的,毕竟锦山从不缺老师。
至于学生,一旦事情闹大,对童哲的升学和声誉都会产生影响。
看来童哲是想开了,不打算走极端了,也顾忌起了自己的未来。
林时安松了一口气。
至于他,也就是从见义勇为的优良行为变成了和同学闹不团结的恶劣行为罢了,哪里比得上一条人命和一份工作重要呢?
林时安确实不怎么在意这点儿委屈。
但他也不介意多收一份封口费。
老张交代完,带着三分慈爱的目光离开,他笑着挥手把人送走,门一关上,立刻从枕头下翻出红包,手法熟练地数起了钱。
送上门的钱自然没理由拒绝,穷人家的孩子早就不需要什么假惺惺的面子了。
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老张去而复返,忙把钱塞回枕头下,推开门的却是容菱。
“掉什么东西了吗?”他问。
容菱在今天来看他的学生之中,方才老张进来前刚和他说过话。
“没有,”容菱坐到他床边,脸上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林时安坐正了些,给她空出位置,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菱掐着指尖,抿着唇不吭声,林时安也不催,就静静地等着她措辞。
直到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开口:“给你写信的人是我。”
林时安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显露于色,仍然是淡淡笑着的样子,“谢谢你喜欢我。”
“我……我本来没想现在表白的,”容菱说:“可是我看见你生病太难过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想保护你,就像那时候孔箜骂我的时候你保护我一样。”
她说完,带着几分紧张与期许的目光看向林时安。
“我已经好多了,”林时安笑着说:“你是个很好的女生,很漂亮很可爱,不过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我明白了,”容菱低下头,忽然有些鼻酸。
少年时的暗恋总是容易无疾而终,可她还是有些难过。
“开心点,容菱,”林时安温柔地开口。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看着眼睫轻颤的女孩,叹了一口气,“听完说不定,你就不会想喜欢我这么一个……”他自顾自地摇摇头,补上后文:“不敢期待明天的人了。”
☆、第 48 章
许佟澜打完饭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平日里总是光鲜亮丽的容菱像游魂似的从林时安的病房出来,见着他,忽然顿住脚步,半是委屈半是难过道:“许佟澜。”
“怎么了?”
“好人没好报,人间不值得,”她念咒似的说完,又添上一句,“好好照顾林时安,以后说不好就没机会了。”
说完又跟游魂似的飘走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许佟澜推开病房,见着容菱口中仿佛命不久矣似的林时安这会儿正在乐颠颠的数钱,给气笑了,“你给容菱灌什么迷魂汤了?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林时安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也没说。”
许佟澜却忽然想起了点儿什么:“你说你这住院了,那个给你写情书的人也没来看看你?”他顿了顿,“该不会是容菱吧。”
“不知道,”林时安把数好的钱往兜里一塞,大喇喇地开饭盒,“吃饭了吃饭了!”
他不想把容菱真情实感的喜欢作为一种谈资,倘若容菱自己不说,他也一辈子不会告诉其他人。
许佟澜见他没开口的意思,也收了八卦的意头。
出院那天,许佟澜陪着林时安回校,刚走到医院门口,忽然撞上个老医生,扶着眼睛打量他俩半晌,疑惑地开口,“林时安,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刘医生好,”林时安顿住脚步,解释道:“前两天我情绪有点儿激动,呼吸性碱中毒了,”他微微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大事儿。”
“啊,那就好那就好。”老医生抚了抚心口,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注意休息。”
“知道了,谢谢您关心。”
老医生笑眯眯地摆摆手,双手插兜走远了。
许佟澜偏过头来揶揄:“看来你是医院的常客?医生都认得你了。”
“小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林时安的目光落在人来人往的就诊厅,像是思绪抽离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回过头,“走吧,医院有什么好呆的。”
许佟澜把他片刻的走神收入眼底,容菱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
回校的出租车上,他打开手机,搜索他方才在老医生胸牌上看见的名字。
各种信息快速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目光定格在两行字上。
刘江。
神经内科。
他侧过身,林时安正闭着眼睛假寐,那张瘦削白净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日光在他的鼻梁和眼底打出淡淡的阴影,他忽然就没忍住伸出了手,碰上了他的脸颊。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长着一张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脸,却又生着一双坚毅的眼。
“你瞒着我什么?”
他低低地问,可惜被风带走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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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哲的事被低调处理了,学校三令五申,甚至搬出了处分警告,才把校内一些捕风捉影传播彻底压了下来。
学校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有人能够从更加快捷的途径知道学校里的消息,比如黎丹。
黎总赶着最快一班的飞机回了A城,直接去了老张的办公室。
“您说我儿子为了陪同桌看病翘了两天课?”黎丹坐在皮椅上,到膝的黑色长靴衬得腿型姣好。
“是,”老张说:“这两个孩子平时关系很好,不过还是不应该这样无视学校的校规校纪,我原本是打算给他记个处分,但是考虑到之前因为偷跑出校已经记过一次处分……”
“许佟澜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老张喝了一口茶,“学校指望着他能挣一个清北名额来,所以压下了处分。”
“这么大的孩子了,我们做老师的说也说了,管也管了,你们家长工作再忙也应该配合老师。”
饶是已经十分震惊,黎丹仍然等老张全部说完后才疑惑道:“偷跑出校?”
“您不知道吗?之后15班还停课了。”
“听说是班里同学集体逃课,许佟澜也参与了?”黎丹忽然有些气血上涌。
“他没有参与,但我们查出来,在班里同学逃课之前,许佟澜翻墙出去看了电影。”他看着黎丹怀疑的目光,补充道:“您不必不相信,处分关系到一个学生的前途,学校若是没有充足的证据,也不会给学生记处分。”
黎丹面儿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内里却咬紧了后槽牙,灰粉色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许由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有他说的话:“那可是我儿子,大骗子生小骗子,天经地义。”
她唯有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方才能冷静下来,“他一个人去的吗?”
“也是和他的同桌一起。”
“那孩子叫什么?”
“这个……”
老张一时没开口,之前巩台山借着父亲欺负林时安的事儿,他一直因为没能替他伸张正义而自责,他知道黎丹家大业大,因而不得不去担心,她会不会做出对林时安不利的事。
“阿姨,”旁边帮着老张整理作文的何廷忽然转过身来叫黎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他叫林时安。”
老张瞪了何廷一眼,后者无辜地看着他,他当着黎丹的面儿不好开口,只想着何廷这心思也太粗了,之后该跟他好好谈谈。
“林时安?”黎丹忽然想起这么一号人来,微微蹙了眉,“是那个贫困生吗?”
“您认识他?”这回换老张吃惊了。
“让那孩子转班吧。”黎丹是惯常发号施令的口吻。
她原以为自家儿子被那小骗子骗了一遭,两人就算在学校碰上也是冤家路窄,谁承想,两人居然做起了朋友。
平日里许佟澜最多也就是倔了点儿,如今可好,翘课逃学什么都敢,和这小骗子相处了些日子,都开始骗她了。
老张见她这么一副不讲理的模样,也有了些气,“您知道,我们学校重点班有重点班的规矩,不是您说转就转的。成绩差的学生,再多关系也进不来,成绩好的学生,只要他自己不提走,谁也不能让他走。”
“那就把他座位调的离许佟澜远一点,”黎丹冷静了几分,也知道自己这样过于苛责。
“他们两个同桌半年了,从没闹过矛盾,还能互相帮扶学习,”老张见黎丹态度好了些,开始打圆场,“那孩子品行也很好,善良勤奋。”
黎丹刚要开口,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张老师,我想和许佟澜做同桌。”
“你胡闹什么呢?”老张看向何廷。
黎丹略一挑眉,“你是谁?”
“我叫何廷,是15班的第2名,去年期末,我是第一。”何廷说:“我相信我能和许佟澜同学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黎丹点点头,转头问老张,“之前班里集体翘课有他吗?”
“没有,但是林时安——”
“张老师,”何廷打断他说:“我们都想请教许佟澜的学习方法,林时安已经和许佟澜同桌半年了,您再偏心他,也不能这样。”
一锤定音的定义下了,老张是怎么说都会被戴上偏心的帽子,他凉凉地看了何廷一眼,心说这小子不是心太粗,而是心太细了。
“那就让何廷同学跟我儿子同桌吧,”黎丹站起身来伸出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老张跟着站起来和黎丹握手,把人送走后,他脸色铁青地叫住何廷,“你——”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合适的措辞,毕竟他偏心林时安是真的,和许佟澜一起逃学的也的确是林时安。
何廷只是说出了实话,可是他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呢。
“你”了半晌,他挥挥手,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不用你整理卷子了,你先走吧。”
☆、第 49 章
周末放假前,老张贴出了座位表。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15班同学的一次换血。
总共十个同学要离开,老张没给他们办什么告别仪式,只是在换座位的时候,目光依次从每张脸上扫过,淡淡地说了句:“能不能回来,就各凭本事了。”
童哲走的时候,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林时安的桌前,放了一袋杏仁,“我妈给你剥的,说是谢谢你……没让我干傻事。”
“他不吃坚果。”许佟澜把那袋杏仁往回推了推。
童哲一时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局促地掐着手指,也没有去收那袋杏仁。
“和你妈妈说开了吗?”林时安抬头问。
他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半搭住童哲的手腕,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杏仁我收下,你别再冲动了。”
他顿了顿,眼神不经意地从许佟澜侧脸上擦过,继而对童哲说:“按照我们约定的,好好活着,好吗?”
许佟澜的笔尖悬空停了半分钟,毫无痕迹地落了下去。
看着林时安的眼睛,童哲没忍住掉了一滴眼泪,“林时安,我也……谢谢你。”
林时安叹了声气,目送着他离开。
或许离开了压力超标的15班,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件坏事。
他偏过头,把杏仁塞到许佟澜桌肚里,“你怎么记得我不吃杏仁?”
“你自己写的忌口,你忘了?”
“那么多你都能记得?”
“那当然。”
许佟澜报菜名儿似的一溜串说完,眉飞色舞地看着他。
林时安忽然发现他那双眼睛很大,但却英气,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时,就像把他整个人满满当当地放在心上一样。
他眼睫轻颤,像是心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从救护车上意外而荒谬的心动之后,这样的触动便时有发生。
许佟澜还在嘚瑟:“这点儿东西都记不得,我还怎么考年级第一?”
林时安低低地笑,无端觉着这样的许佟澜可爱得不行。
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从青春期一路走过来,躁动的荷尔蒙作祟下,他不是第一次对什么人有过心动,他也早就学会了如何化解这种意外的感情。
他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一辈子,但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对任何人许诺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