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都还没跟唐琢介绍,他就先出现了!
商陆眼眸有隐约笑意,眼神在他身上轻扫后挪开,像羽毛落在手臂上,令人轻飘飘的痒。
摄影指导老傅比柯屿更早地迎上去:“来得比我还早。”
他是行业内有名的影指,跟栗山合作过多次,唐琢非常依仗他的意见。商陆谦逊地鞠躬:“傅老师好。”
柯屿:“?”
商陆低头失笑一声,老傅顺着视线看去,“哦,那是柯老师,你是不是第一次见?”
商陆“嗯”一声,“第一次见。”
柯屿眸光冷冷的,没有表情。
骗子。
惯犯。
老傅带着他跟柯屿问候:“柯老师,这是商陆,朋友的孩子,对摄影感兴趣,刚好我在,来当个助理学一学。”
商陆一歪头,唇角半侧抿起:“柯老师好,我是您的粉丝。”
柯屿冷淡地:“哦。”叫一声盛果儿,手一伸:“马克笔。”
盛果儿从包里翻出笔递过去,“啵”的一声,感觉不是拔开笔,是拔刀。“手。”
揣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柯屿冷冰冰地拉过,在潮牌外套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小岛”二字。
六万多的外套,明星宁愿跟品牌借跟工作室借也要在机场街拍里穿一回,老傅被这说不出的奇怪气氛给整懵了,咕噜吞咽一口,看看柯屿,又看看商陆。
柯屿眼也不眨,问:“喜欢吗?”
商陆微微一笑:“喜欢,回家就给裱起来。”
这个村子坐得深,丽江好酒店不少,但剧组时间紧张,来来去去折腾得麻烦,干脆在村子里包了五栋纳西院子,原来都是作为客栈经营的,条件是比不上什么星级酒店,但床品布草都很上乘,何况花团锦簇,自雪山而下的溪流从院前潺潺经过,大片的三角梅灿烂浓烈,收了工还能在院子里喝喝茶遛遛狗晒晒太阳,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好了。
一天的舟车劳顿,制片主任老杜挨个儿递烟敬烟,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开工。住宿早就提前安排好,除了唐琢和柯屿、程橙,其余人都是双人间,商陆临时加入落了单,所有院子都满了,老杜把目光悄么打量到导演那院子里,空房嘛,是有的,关键到那咖位了都有点脾气,就怕谁不同意。趁抽烟放风,老杜凑上去,柯屿夹着烟:“怎么,小孩子没地方住了?”
商陆是老傅带来的人,老杜那是看碟下菜惯了的,要不是老傅面子够,他才懒得费劲。立刻笑道:“临时来的,落单了。这不你们三位院子里有空房。”
程橙好说话,抽着烟眯眼睨商陆:“这么帅的弟弟,我没意见。”
商陆不抽烟,站在稍远处,但听得清他们的每一句言语。他对于被人当面讨论这件事没有任何不自在,甚至礼貌从容地对程橙一点头。
“那……柯老师?”
老杜知道,只要柯屿没意见,唐琢就肯定没意见。
柯屿一臂抱胸,搭垂着的手掸了掸烟灰:“弟弟会抽烟吗?”
“不会。”
柯屿抛了根烟过去,商陆接得手忙脚乱,心口一怔,意识到柯屿是在报复他,目光无奈下来。
柯屿吁一口,烟雾在暮色下淡淡散开:“抽完这根烟,我就同意。”
商陆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把烟抿进嘴里,“既然这样,柯老师教我。”
高大的身影慢慢穿过烟雾,走近柯屿眼前。
老杜咳嗽一声,低声拉他:“怎么能让柯老师给你点烟,小孩子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不懂……”
“没关系。”柯屿手掌一伸,“火机。”
老杜忙不迭递上,不锈钢的打火机在柯屿指间娴熟地转了一圈,盖子啪地按开。火苗燃起,商陆微微低头,同时闻到了柯屿腕间的香水和烟草味,耳边听到对方慵懒的命令:“吸。”
一口气吸入,商陆剧烈咳嗽起来。
程橙笑得不行:“小岛,你是不是欺负人?”
柯屿微微一笑:“味道怎么样?”
商陆有问必答的乖巧又上来了:“不怎么样。”
话音刚落,抿在嘴边的烟就被抽走。柯屿顺手在墙角捻灭,“住吧,我没意见。”
老杜松一口气,推了商陆一把:“还不快谢谢柯老师!”
商陆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没说话,柯屿懒洋洋地一抬臂:“不用谢。”
盛果儿为他体贴地收拾行李,剧本、便利贴和笔按老规矩放在床头柜,等人上楼,小姑娘扭捏地问:“今天新来的那个,是谁呀。”
“哪个?”
“就让你签名的那个。”
柯屿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明知故问:“傅老师啊?你不是认识吗。”
盛果儿急了,“什么啊!是他旁边那个!”
柯屿失笑,“他助理。”
盛果儿帮他把衣服挂好,声音有点紧张:“你说他单身吗?”
“我怎么知道。”柯屿琢磨过来了:“我帮你问问?不对,他就住在我们院子里,你自己找个机会问问?”
“不了不了不了,”盛果儿秒犯怂,“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帅,好奇而已,我潮人恐惧症,离他一米内就会缺氧的!”
柯屿叹一口气,坐阳台上喝茶背台词的心情都不太好。
……沾花惹草的玩意儿。
商陆的房间就在一楼,正对着他的方向。雕花窗薄纱纸,澄黄的光线透出一道人影。人影来回走动,放衣服,合上行李箱,把笔记本电脑扔上床,站在窗边打电话,留给柯屿一线勾勒得挺拔的剪影。
一盏茶喝完,盛果儿跌足惊呼:“一没看住就偷喝!会水肿的!”
柯屿端起茶壶:“再泡。”
绘着兰草的纸灯笼垂着光,他翻过一页剧本,飞仔觉得他爱上了菲姐,但他不确定那是爱还是欲望。
商陆一通电话打得长久,从屋内打到了屋外,一抬眸,正对着垂眸看剧本入神的柯屿。
长长的阳台空无一人,只有他在,夜下寂静,人比夜更静,灯笼光净,人比光更净。商陆看了两秒,又两秒,对电话那头说:“挂了。”商明宝一愣,意识到自己又被他哥抛弃了。
楼梯传来脚步声,盛果儿看到她又心动又害怕的男嘉宾出现在走廊上,惊得水都洒了出来,烫了自己一手背,话也不会说了:“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上来了?”
心里沮丧得垂下了头……这么大一真人大帅哥,她连腿都看软了。
柯屿头也不抬就从盛果儿这没出息的劲儿里猜到了是谁,“下去。”
商陆递出手机,上面一个二维码:“加好友。”
盛果儿惊呆了。
柯屿静了一秒,拢起剧本,“是傅老师让你加的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盛果儿懵逼的注视下扫过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
要死,多少年了向来都只有别人等他通过的份,他什么时候给别人发过申请了?
风起了,吹得灯笼晃悠。
盛果儿看人下楼穿过院子,迷迷瞪瞪地问:“奇怪,为什么傅老师要让他来加你微信呢?”
柯屿捏着茶盏的手都透着心虚:“可能是方便跟我沟通镜头吧。”
等洗完澡出来,见对方连续发了两条信息,第一条大约是设置的好友通过后的自动问候语:「你好,我是商陆。」
第二条看得出就很无奈了:「我说过我会来剧组的,这次没有骗你。」
柯屿擦着头发给他回了条微笑的表情。
商陆:「你果然比商明宝难哄。」
「你来当什么助理?吃饱了撑的?」
摄影助理不仅仅是搬脚架搬镜头箱搬苹果箱推轨道,连掌机和摄指的生活起居也难免要打点过去。他可以只凭一台手机一台稳定器就完成美术和语言水准都极高的镜头,还用来片场干杂活?老傅亲自掌镜都未必入得了他的眼!
商陆只回了他四个字:「片场生态。」
柯屿微怔。他在国外留学多年,处世待人都是西方那一套,片场剧组就是江湖,有钱是很爽,但不一定就能玩得转,里面多得是能让人吃瘪穿小鞋还发不出火的门门道道,要不老杜油得比泥鳅还滑溜呢?那都是多少年剧组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江湖经验。人情练达是要有一双火眼金睛,但这火眼金睛在炼丹炉里反复烧了多少次才能给炼出来?
商陆有钱有才,压根就不知道“委屈”两个字怎么写,又是这样掌控全局型的导演,柯屿抽着烟,不由得对着手机屏幕上勾了起来。
竟然可以为了电影做到这个程度。
「当然,主要还是为你。我手上有一份分镜脚本,不够,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明后天的剧本拍给我。」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帮我。」
「你是有天赋的演员,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演员。柯老师,这句话我不介意反复说,直到你有一天答应我。」
柯屿捏紧了药瓶。
他昨天下午见了心理医生,可以像台词一样脱口而出的自我陈述竟然没有骗过他,沈喻高兴地恭喜他:“你的抑郁有减轻,这次我会给更轻的药,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先断了。”
“我——”
“催眠这么多次,只有这一次你愉悦的,像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氢溴酸西酞普兰片……
已经空了。
他翻遍了药箱,也只找到五片。药盒轻晃,发出空荡的碰撞声。
只有五片。
不够的……柯屿扶在屏风上深深呼吸。高反带来的晕眩持续,他的太阳穴很疼,心脏更有一种抽动难以呼吸的束缚感。
难演的戏份不止五场。
他是一个有先天缺陷的演员,没了这些药,他怎么演戏?
紧闭的双眼再度睁开,澄黄的灯光在视网膜上烫下一朵金花,他看着屏幕上「有天赋的演员」,自嘲地抿起了唇。
好,既然你这么坚持——
「那就试试。」
第29章
只要进组,柯屿就保持严格的作息时间,除非上大夜,一般十一点就会睡觉。相对于宁市而言,丽江简直干得可怕。大概是认床加上高反干燥的缘故,他一夜反复,睡得很浅,迷迷糊糊间一摸鼻子——靠,流鼻血了。
仰着头开灯起床,鼻血糊满指缝。
窗外的月光与院子石龛里的灯光一起漫入。柯屿洗完脸,从镜子里看到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屋子里闷得人昏沉,窗格推开一线,凌晨的夜风袭入,神识清醒的下一秒,柯屿蓦然发现商陆房间的灯还亮着。
唤醒手机,是凌晨三点二十。
摄助届四条铁一般的准则:提前到达、准时完成、工作以及——闭嘴。明天的戏是六点二十开拍,飞仔从昆明坐一夜的硬座来到丽江,在蒙蒙亮的深蓝色的黎明中,他敲响了菲姐的院门。这意味着商陆起码五点就要去做准备。
仗着年轻要当神仙吗?
柯屿一手攥纸捂着鼻血一手端保温杯,呷一口,没披衣服就走到了阳台,商陆没拉窗帘,白色纱纸窗映出他伏案对电脑的身影。他住的是普通房间,没有一张像样的办公桌,只有茶几。他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影躬着,两臂搭在膝盖上,从侧脸也透着专注。
柯屿看了会儿,觉得脖子有点酸。
他放下杯子,懒得打字,给商陆发了条语音。
“这么晚不睡觉,修仙吗?”
商陆没回,甚至没有看手机。柯屿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他的视线从电脑上挪开的那一秒,风吹得连保温杯的西洋参水都冷了,他终于受不住回去。
鼻血止住,再上床后困意席卷而来,入睡前朦胧地想,一个可以用十块钱的洗发露却一定要带着床垫搬家的大少爷……认床到这份上,他是不是根本睡不着?
商陆一夜熬了个通宵,到四点勉强睡了近一个小时。客栈包食宿,但没这么早,他去摄影组在的院子里吃早餐,路上有几步距离,天都还黑着,商陆点开柯屿那条语音,声音的质感比这凌晨的空气还冷冽,又慵懒。
他想了想,手机抵唇,在微弱的风声中说了一句“早上好”。
早餐是清粥小菜配水煮蛋,外加一碗云南标配的米线,红油上飘着葱花,一夜未眠的身体受不了一点油星子,只礼貌性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老傅问他:“睡得怎么样?晚上是不是还是比较冷?做摄助就是很多体力活,不睡好吃好可不行。”
商陆点点头,“睡得很好。”咽下最后一口蛋白,想了想,乖乖对客栈管家招手:“……再来一份。”
……摄影机加三脚架能有五六七八十斤,快赶上一姑娘了。
老傅笑得不住拍他肩膀,又指着对座一个圆肚子的光头中年:“这是我们掌机,蔡司老师。”
“蔡老师。”
蔡司点点头,有点颐指气使的劲儿。老傅虽然是前辈,但摄助在片场向来是透明人,何况他还是就是干杂活儿的小助,多半也就是来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吃完早饭就干体力活,搬完摄影机搬脚架,搬完脚架搬轨道,搬完轨道搬苹果箱。柯屿披着大衣进片场,刚好看他扛着箱子,沉默寡言闷声不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开拍前彩排,摄助要站位标记对焦,调水平调景别,蔡司站旁边盯活儿,跟柯屿寒暄:“柯老师那短片的画面真漂亮。”
商陆盯着显示器,纤长有力的手指转动光圈环,头都没抬。
柯屿在剧组不端着,虽然向来不主动聊天,但并不冰冷,知道蔡司在拍马屁,当事人又在一旁,他饶有兴致地瞥商陆一眼,只看到他掩在刘海后专注垂敛的眉眼,嘴里顺着问一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