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了灰的地上多了串脚印,并不杂乱。
梁白玉没到处逛,他走到一处方桌前,弯腰去看大小不等的石墨,擂浆棍等磨药的工具。
桌上还有本笔记。
梁白玉犹豫片刻,拿起笔记翻开,里面是些抽象派的文字,记录着炼药挖药相关,外行看不懂。
但外行能看得出来,笔记的主人有一手好字,很有秀雅的气韵。
梁白玉在屋里待了很久,敲门声响的时候他才感受脖子酸痛,眼睛干涩,他锁上门出去。
门口放着一袋毛栗子,还是热乎的。
四周不见人影,梁白玉拍拍鼓囊囊的袋子:“菩萨啊……”
他呵笑了声,将毛栗子拎了进来。
当夜,梁白玉去了山上,他用铁锹挑开一处杂草,看着露出来的土坑。
挖了有些天了,还没挖完。
梁白玉仰头看星空,这里是整座山视角最好的地方啊。
山里寂凉,没有风,树丛像一个个站立的人。土被铁锹铲起来,丢一旁的沙沙响持续不止,到了后半夜才停。
这一片出现了四个坑。
梁白玉把一支不能用的旧钢笔放进第一个坑中:“这是我爸。”
一本医书从他指间脱落,掉进第二个坑,静静躺着。
他呢喃:“这是我妈。”
接着是第三个坑。
梁白玉摩挲手表,指腹按着表盘:“这个啊,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剩下的呢?”他看一眼最后一个坑,对着空气自问自答,“挖着玩儿。”
“不告诉别人。”
“嗯,谁都不告诉。”
梁白玉把四个坑都填了,前两个放了东西的坑压得很严实,后两个空的土很松。
毛栗子成了村里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零食加菜。
梁白玉也吃,他从铁罐子里抓了一小把,边用牙咬开,边把玩手上的东西。
一块碎布。
这是他那天夜里从墙洞上扯下来的,布料没起球,还挺新,浅黄色的,乡下扯不到这种布,得去县城扯。
爬洞进他家的人啊……
啧。
梁白玉将碎布放在长桌上的遗像后面,他吃着毛栗子往外走。
大清早的,各家的烟囱口都在冒烟,有清亮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一辆自行车经过他家门前。
骑车的是个Alpha男人。
后座是杨玲玲。
梁白玉坐到竹椅上面,瞧见那辆自行车骑走了,又骑回来,停在他面前。
“白玉!”脚撑地的男人一脸惊喜。
梁白玉饱满干净的指甲抠着栗子壳,眼里透着疑惑:“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男人的长相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帅气,气质很不错,衣着谈吐上也挺讲究,他梳理头发,手上的金表闪闪发亮,“我是赵文骁啊,以前就住在你家屋后。”
梁白玉拨掉腿上的碎栗子壳:“啊?”
赵文骁一副久别重逢的激动神色,自作多情的跟他叙旧:“小时候我们总一起玩,你骑着我爬树掏鸟窝,我带你搓泥巴造大房子……”
梁白玉说:“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那时候病了一场,丢了一些记忆。”他蹙了蹙眉心,模样无力忧伤得让人也跟着难过。
赵文骁愣住。
“你们慢聊。”杨玲玲调整好背包带子就从后座下来,自己赶去学校。
赵文骁尴尬的咳了两声。
“等等我。”他推着自行车追上杨玲玲,转过头对梁白玉扬手,“我先送玲玲去学校了,咱们回见!”
梁白玉咬着栗子,笑眯了眼:“好啊。”
第17章
村里人八卦的对象暂时从梁白玉变成了赵文骁。
听说他这几年在县里起早贪黑的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发了。
听说他被骗进了一个黑帮组织,专收高利贷,还为了朋友蹲过劳改,过的很艰难,现在苦日子终于混到了头,衣锦还乡,他回来是为了跟杨家结亲,做媒的都上门了。
听说……
大家同样是各种脑补想象,但有关赵文骁的舆论风向都是好的,待遇比梁白玉强了好几倍。
赵文骁得到了大家的善意,他转手就送给了梁白玉。
这场叙旧完全是他一厢情愿,单方面的感慨,并且试图填补梁白玉遗忘的那部分童年趣事。
“你那时候黑不溜秋的,跟现在是两个肤色。”赵文骁看向把被子往晾衣绳上甩的梁白玉。
被太阳晒着的梁白玉,白如绝世无双的玉器。
真正的人如其名。
梁白玉将被子铺开,拍几下,媚眼一瞥:“是吗?”
赵文骁的面上露出文朗笑容:“是啊,你喜欢到处跑,捡毛桃核躲猫猫,夏天还要在稻床上跳皮筋玩沙包,总是追在我后面跑,喊我哥……”
看起来事业有成的男人回忆着往事,还沉浸在了其中,他的神情面貌是随和的,但他随着情绪起伏流出来的味道有点呛人。
他的信息素是——燃烧着的烟草。
赵文骁“腾”地从长板凳上起来:“抱歉,我刚才失态了。”
“你没事吧?”赵文骁控制住信息素,关心地询问把脸贴在被子上的梁白玉,他还凑过去查看,很紧张。
梁白玉的指尖描着被面绣的牡丹:“高等级?”
“嗯。”赵文骁西装革履,仪表堂堂,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不像梁白玉的又是灰又是泥。
梁白玉勾了勾红唇:“那你和杨老师的弟弟配上了。”
赵文骁眉头一拧:“别这么说。”
“噢,我忘啦。”梁白玉掀起被子钻过去,“你是要娶她的。”
“还没定,我是想自由恋爱。”赵文骁也跟着钻,“白玉,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梁白玉笑眯眯地回头。
赵文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手插兜,英俊的面庞罩了层光影,满目都是真诚与认真:“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梁白玉对他摆了摆手,一如既往的不在意:“随你咯。”
村里有户人家嫁女儿,要嫁到小尹庄去。
男女双方都是二婚,且上一场婚姻受过伤挨过疼的Beta,谁也不挑不嫌,算是凑活着吃一锅饭。
女方是坐板车出的村,拉车的是她弟,她家里人撒了一袋糖果。
都是最便宜的,照样一堆人抢。
抓糖的时候,手指头都戳进了土里,指甲盖差点儿蹦掉。
梁白玉坐在石板上面,怀里是杨鸣塞的两个荔枝味硬糖,他没碰。
“我喜欢吃软糖。”梁白玉说。
“好家伙,你还挑上了。”杨鸣翻了个白眼,一把抓走了糖,“你把大城市的毛病带进村,有你受的。”
“这跟大城市的生活情景没关系,个人口味而已。”梁白玉难得的解释了一下。
“看山呢?”杨鸣顺着他望的方向瞧瞧,怪里怪气,“别跟我说,你还想着那个废物。”
梁白玉轻笑:“我在看风景。”
杨鸣重重哼了声,他剥了个糖吃进嘴里,腮帮子鼓了个包,口齿不清地说:“我先回去了,晚上我去找你。”
“别来。”梁白玉说,“哥哥今晚想好好睡觉,不会给你开门。”
杨鸣对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的离开,越不让他去,他就越要去。
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较劲儿,性子倔,做事不细腻大糊刷,脑子有包智商不高,狗能改得了吃屎,他都改不了。
凌晨一点多,梁白玉的屋门被撞开了。
他还没从床上爬起来,闯进来的人就冲到了他床前。
那一霎那间,整个屋里都是浓厚的棉花糖香。
而且棉花糖像是在锅里炒过了,拉着丝,黏得厉害,缠住了四周的每一粒浮尘。
“弟弟啊,你发情了。”梁白玉衣衫不整的坐起身,对跪在床边的少年说。
话音未落,少年就扑向了他。
犹如一条搁浅的鱼,断断续续的喘息着,饥渴的不停吞咽口水。
少年烫热柔软的唇贴上他脖颈,朝他的左耳磨蹭。
呼出的气息里是很浓的药味。
看样子是前不久才喝过药,估计还不少,只是发情热来得太凶猛,超出了应付范围,一不留神就失去理智,被“单方面的约定”引诱着来了这儿。
来之前还把颈环上的锁给解了,简直就是一头小疯牛,不知死活。
棉花糖腻死人。
梁白玉的左耳一疼,他掐住少年粉红潮湿的下巴:“咬我这儿干什么,我又不是Alpha。”
杨鸣被迫松开嘴,他浑身上下都是汗,衣服已经全湿了,锁骨上布满了水痕。
“白玉哥哥……我……我难受……”杨鸣神智不清,红彤彤的眼睛里都是哀求渴望,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助的哭腔,“我……我……”
“难受就回去。”梁白玉推开他。
杨鸣正是缺少安全感的时候,梁白玉的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他。
尽管他是个Omega,但他的力气可不小,他粗喘着爬过去,用力抓住梁白玉禁锢在身下,隔着膏药贴啃上对方左手腕的腺体。
杨鸣的嘴唇刚碰到,就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床,后脑勺磕到了墙壁,咚一声响。
梁白玉骑在他身上,反压住他。
杨鸣后颈的腺体一下一下鼓动,那层薄薄的外膜已经从浅粉变成鲜红。
他大力挣扎,滴着水的脸上忽然开出一朵血花。
接着又是一小朵。
梁白玉接连咳了两口血,他俯身去摸少年稚气未脱的脸颊,擦掉落在上面的血迹。
唇张合,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杨鸣痛苦的蜷缩起了手脚,如果他还清醒着,他会骂自己为什么不在家待着,非要乱跑搞得这么狼狈,可他不清醒。
“我……我不行了……”杨鸣扯拉着衣服裤子,暴露在外的皮肤又香又滑,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往外渗的汗里裹满了高浓度的信息素。
高级别Omega每月的发热期都是大事,那一周要自我隔离,除了需要充足的食物跟水,就是药,绝对少不了。
梁白玉家没有。
他既没药,也没杨鸣想要的信息素。
现在杨鸣在他床上发情,信息素决堤,他家前后左右的领居都受到了影响。
快要到分化年纪的,很大可能要提前分化。
领居家里开了灯,传来咒骂,也有的按耐不住好奇心,披着衣服开窗探头。
谁不知道杨家老二的信息素是棉花糖啊。
狐狸精祸害人,造孽。
梁白玉门外隐约有几道急促不稳的脚步声,接着门就被粗暴的踹开。
杨家人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二老带了药罐来的,里头是满满一罐子药汁,稠得很。
麻烦的是,杨母身为在场的唯一一个中级Alpha,年纪大了,她的信息素进入了滞化期,没办法对暴乱中的杨鸣进行压制。
杨鸣死活不肯离开梁白玉。
这不是信息素在作祟,是他纯粹的偏爱。
还产生了一种急性第二性别识别障碍,错把梁白玉当成了Alpha,一个劲的讨要安抚。
混乱中,住在梁白玉屋后的赵文骁来帮忙,他释放出了不少信息素。
烟炒棉花糖,极致的苦和极致的甜搅合在了一起。
杨母赶紧趁机给杨鸣灌药。
谁知药还没灌进去,杨鸣又出状况,他被本能扯拽着,信息素里涌出了强烈的诱导信息。
大家措手不及的时候,赵文骁就已经对杨鸣做了个临时标记。
气氛很尴尬。
梁白玉靠在床里面,看着杨家四口和他幼年的玩伴。
杨玲玲是几人里最难堪的,虽然她目前并没有同意爸妈为她挑选的亲事。
可此时她弟弟在她的说亲对象怀里,软成了一滩滚烫香甜的水,贴得紧紧密密。
两人是高级Alpha和高级Omega,契合度还不低,杨玲玲怕自己的信息素失控,被迫发情,她不得不抛开微妙的情绪先行离开。
杨母瞪着事不关己的梁白玉:“你怎么说?”
梁白玉不解。
“我家鸣子肯定跟你说了他发热期推迟的事,你能不知道他这几天不适合往外跑?”杨母一口咬定,“我看你就是故意逗他玩,让他在危险的发热期犯傻来你这,利用他实现你的目的。”
“我利用他什么啊?”梁白玉无辜地问道。
杨母不是个泼辣吼叫的人,她属于发脾气也是教书的口吻,颇为严厉,没等她犀利的反击,杨父就在她耳边说:“干人家什么事啊,还不是咱儿子自己跑过来的。”
“好了好了,先回去。”杨父推了推她,哄着,“别在这丢人了。”
说着就对赵文骁叮嘱:“小赵,麻烦你把我儿子送回去,你再陪他一会,让他稳定下来。”
赵文骁跟着他们一道走了。
屋门跟院门都开着,谁也没顺手带上。
梁白玉下了床,他穿上鞋,心情很不错的哼着京剧出了门。
左耳上的一圈牙印冒着血丝。
梁白玉瘦薄的身影穿过一个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没人抓到他的行迹,他就这么悠闲的走出村子,上了山。
一路走一路唱京剧。
山林里的草木鸟虫都是他的听众,它们听着,不懂他的故事。
正在巡逻的男人发现了他。
梁白玉撑着腿喘息,肺腑生疼,他咳了几声,清清被腥甜堵住的嗓子,眼中是娇柔而亲昵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