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口头上妥协了,但到底信没信我也看不出来。
我退了一步,再次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没受伤,不用了,谢谢。”
以后我不会再刻意跟他制造任何肢体接触了,别说肢体接触了,要是能把地契弄回来跟他一刀两断我是会很乐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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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很难演好若无其事这件事,白岂从回家路上质问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对劲了,我干脆也自暴自弃了,回家就钻进卧房不再出来,直到白岂叫我去吃晚饭。
我没有任何胃口,但不吃白岂肯定不同意,不如下去硬吃简单一些。
吃饭时白岂一如往昔在对面静坐陪我,我始终没有抬眼看他,他也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我夹放得远一些的菜时帮我将瓷盘移到了近处。
我道了声谢,加快速度将碗里的米饭吃完,起身开始收拾桌子,白岂有些迟缓地跟着起身,越过桌面按住了我拿着碗筷的手。
他没用多少力,只是将手轻覆在了我手背上,没什么情绪道:“你回房间,我来收拾。”
我也不想跟他争,将碗筷放回桌面,抽出手道:“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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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熄灯上床后没多久,白岂没打招呼地推开门抹黑进了我的房间,他在床头矮桌上放了一杯水,放完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离开关门。
黑暗之中,我一直清醒地等待着。
窗外雨疏风骤,雨滴时缓时慢,“啪啪”地击打着院内的香樟树,那声音穿透窗户,像钟表一样嘀嗒不休,像在提醒着我——
午夜快到了。
我心跳得有些快,胃里也不太舒服,从吃过晚饭开始就一直这样。
也许今天不是个好时机,但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我就是要下去看看,到底午夜后的一楼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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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我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家里的地板是木质的,踩得太重会传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响声,所以我需要足够小心才能不制造出不该有的动静。
我一路来到门前,轻缓地开始推门,我推得很慢,我就在近前都没听见一点声音,白岂不可能注意到什么。
推出足够一人穿过的空隙,我侧身出了房门,开始朝楼梯口摸去。
过程出奇的顺利,没有踩到任何一块发出声音的木地板,楼梯口的前半部分被墙体遮掩,我得下到一半以下才能偷窥到一楼的情况。
一楼静悄悄的,行至此处我并没有听见任何想象中的打斗声,我曾经见过许多次白岂解决前来挑衅的妖怪,多少会有些淹水的咕噜声,但此刻家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令人心慌。
我屏住呼吸开始下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挪得很慢,离一楼距离越近,不祥的腐臭味就越浓厚。
不知过去多久我终于下至了一半处,已经可以从楼梯扶手和墙体的空隙内隐约窥得一缕幽光。
我无声地在台阶上坐下,悄悄朝空隙凑了过去,这个角度足以让我看见一楼的大部分情况。
在我将眼睛贴在缝隙上的瞬间,我看见了妖泉——
那是一汪似幻似梦的灵异之泉,将一楼的陈设全部淹灭,泉眼无声涌出幽光,那抹光是白岂眼睛的颜色,似翠绿却莹黄,顺着细流散落而下,仿若萤火落满清涧。
妖泉虽美极,但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别处,我曾以为属于我的妖怪正如档案中所述,悬浮于泉水之上,一黑衣女子正坐卧在他怀中。
他侧身朝向我,月华般的睫毛垂下,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怀中之人。
他此刻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混杂着温柔,原来这样妖异的眼睛也可以如此柔和地看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全力掩藏起来的秘密吗,所有的事都是为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点闷,像喘不上气一样很是不适。
我看了许久,白岂始终没有换过姿势,而他怀中的女子也同样没有动过半分,不知道是在沉睡还是怎么,但那股难闻的腐臭味总让我有种可怕的猜想。
我正看着泉水上亲密的两道身影出神,忽然之间异变突生,一道黑影破空袭来。
白岂目光都没移开半分,只是快速抬起手挥过,下一刻宁静平和的妖泉便陡然暴起,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黑影吞没殆尽。
在白岂挥手的时候,借着泉中幽光,我看见了他怀中黑衣女子的面容。
很丑陋,很可怖——
那是一具干瘪腐烂的尸骸。
一晚上一直烧着的胃忽然间翻江倒海,一股酸液涌到了嗓子眼,我立刻捂住嘴向上跑去。
尽管我努力想放轻动作,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下一波作呕毫无预兆地再次来临,这一回我再也忍不住,扣紧了楼梯扶手,将晚饭全数吐在了楼梯上。
瞬息之后,我还在痛苦地干咳不止,身后就出现了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仿佛裹挟着寒流,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第019章 “总觉得好想你”
“我胃疼,下来找药,刚走到这就吐了,我应该看见什么,你在干什么?”
我躬身驼背,撑着扶手喘息着,连续说了一连串话,不知道白岂信了没有……
几秒后,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地响起,“好,什么药,我去给你找。”
他的回答像是信了我的话,内容正常,但语气听着却莫名有些阴森。
我随便说了个止疼药的名字,趁他下去的功夫急忙跑上楼漱口,在他上来之前钻进了被窝里装作睡熟的模样。
不多时,纸拉门被不紧不慢地推开,轻微的脚步声像催命符一般缓缓靠近了床边。
窗外雨声萧萧,侵入的湿意阴冷了衾枕,虽然躺在被窝里,却没有一丝暖意。
脚步声在我床边停下,“不是胃疼吗,不吃药了?”
我一动不动,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令其平缓均匀。
床垫微微下沉,他在我床边坐下,几秒后我的肩膀被按住,我立刻放松肌肉,装作无知无觉地被他翻了个身,由背对着他变为了正面仰躺。
我闭着眼,眼前一片漆黑,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我却几乎能感觉到他幽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在细细分辨我是否真的睡着了。
我忐忑地等待着,不知道他会对我做什么,短短几秒背后就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间他动了,我立刻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收在被子里的手不安地攥紧成拳——
下一刻却只是眉心被轻点了一下,指尖凉意一触即离,之后再没有其他动作,他似乎又静坐着看了我一会,接着便替我将被角轻柔掖好,起身离开了房间。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我却在房门合拢的瞬间不可抑制地混身发抖,牙齿打颤......
在白岂点我眉心的瞬间,落在我胸口的符石碎了,碎得很厉害,有些碎片很是尖利,被被子压着,随着我的呼吸起伏轻微摩擦我的皮肤,有些微弱的刺痛,但我却连收拾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符石碎开的同时,一段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
原来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午夜后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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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白岂来叫我起床。
我迷糊地睁开眼,立刻对上了他妖异的眼眸。
白岂问我,“昨晚睡得如何?”
我坐起来揉着额角,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没什么精神地低语,“头疼,胃也不舒服。”
白岂闻言便来探我的前额,不知从何时起他在我面前会隐去属于妖的尖利指甲,此刻伸过来的手冷白干净,指甲饱满圆润,指甲缝中没有星点污垢,骨节形状优美,从指尖到手根找不出一丝瑕疵。
这样的手明明怎么看都不会令人联想到不好的事物,但我看着它,脑海中却是它在昏暗的幽光中抱着腐尸的画面,胃里顿时再次波涛翻涌。
靠着吞咽唾沫,我用力克制著作呕的感觉,任由他将手贴在了我额前。
白岂沉默感受片刻,“你从前天夜里开始发烧,昨天昏睡了一整天,今天是周一。”
我心下了然,他昨晚是连带着白日里我见过岚云的记忆一起消除了。
所以他是想回到昨日之前的状态,之前我是什么样的?
单恋他,肆无忌惮地亲近他,自以为是地笃定我们属于彼此,因为他不回应我的话而赌气,满脑子都是喜欢不喜欢那点事,任性天真,傻得可笑。
明明只过去了一天,竟有种隔世之感。
失眠到了天亮,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记忆就是经历,这是决定一个人自我意识的根本。
当我的记忆、我的情感被人肆意操控的时候,那我还是我吗?
只要他想,岂不是可以随意操控我的人生?
我本早该意识到不对,早该怕他,想办法脱离现状,可因为他删掉了我那一晚的记忆,我的警觉心消失不见,对他的恐惧也荡然无存。
这次如果不是有符石的存在,我又会回到之前毫无所觉,一心一意地憧憬他的状态。
我甚至不能细想这件事,被无知无觉操控的一幕幕令我毛骨悚然。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我不会再对他说喜欢,说玫瑰色的黎明。
我如今的沉默比八百里的深秋更为严肃。
这是第二次机会,不能再搞砸了。
他转而握了下我的手,似乎仍在试我的体温,看着我道:“你脸色很难看,去医院吧,先穿衣服。”
我点了下头,从嗓子眼中挤出回答,“那你先去请假,我现在换衣服。”
他从衣柜里替我取出衣物放在我膝头,转身出去,将门合拢了。
房门轻磕在门框上发出“啪”的一声,我立刻扯过垃圾桶无声干呕起来,手指止不住的打颤。
我将桌案上的水拿过灌了好几口,凉意滑过食道直抵胃部,激得胃隐隐作痛,但反胃的感觉多少压下去了一些。
拿过手机给岚云发了一条信息,“岚云,符石碎了,我没事,今天我得去医院,明天应该能去上课,你明天能再给我带一条吗?”
岚云很快回我,“好,你怎么了,我放学去看你好不好?”
我回复道:“不用,我没事,明天见面细聊,先不说了。”
岚云回道:“好吧,好好休息。”
我将对话记录删除后就开始快速换衣服,赶在了白岂进门前将衣服换好了。
白岂走到我面前,微垂着眼帘看我,“请过假了。”
他抬手扶住我的腰,跟我对视片刻,平静道:“你在发抖,再穿件外套吧。”
话毕将外套拿来,看着我穿好了。
沉默蔓延,不知道他有没有起疑,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我轻缓地提了口气,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了他身上,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将脸紧紧埋在了充斥着清冽甘甜气息的怀抱中。
我闷声道:“白岂,你抱抱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想你。”
他似乎怔住了,几秒后才缓慢地抬手拥住了我。
良久以后,他微微收拢了手臂,令我们从胸膛到腰腹都隔着衣料紧贴在一起,姿态亲密无间,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频率。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到微不可闻,“……昨夜我反复想起你眼中的光、手心的温度和抱你的触觉,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在想你,页子?”
第020章 妖的挽留
他真的很会操控人心——
连什么是想念都不知道的妖怪,因为我学会了想念。
任谁听见这样单纯真挚的话,都会被牵动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嗯,”我听见自己说着,“感情就是这样,看不见摸不着,要靠想念、渴望和占有来确认它的存在。”
他没有吭声,手从我后背向上移动,凉意隔着空气掠过我的后颈,轻触上后脑的发丝后停住,虚虚悬空挨着,既不用力也不挪开,像在抚摸一片易融的雪花。
我将脸埋得更深,内心住着一块冰,声音却越发低软,“我胃疼,头也疼,还觉得冷,有点想睡觉,你会抱我去医院吗?”
他静了片刻,“会,睡吧。”
可能是因为我说冷,他将我托起放回床上,从壁柜中翻出薄被将我包裹好,这才连着被子一块重新将我抱了起来。
这样走在路上肯定很引人注目,不过我脸埋在他肩上别人也看不见,丢也不是丢我的人,能多一层被子跟他隔开我高兴都来不及。
头昏昏沉沉,胃疼也越发剧烈,背后不知何时出了一身汗,衣料黏腻冰冷地贴着我的皮肤,很是不舒服……
我已经没精力应对白岂了,离开家没一会便靠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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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目光所及是白惨惨明晃晃的灯光,身下是熟悉的有些硬的病床质感,周围嘈杂的人声逐渐清晰。
这是急诊室?
我刚移了下眼珠,一只冰凉的手就钻进被子握住了我的手指,我忍着皱眉的冲动看向坐在床边的白岂,虚弱道:“白岂,你手好冷啊,不牵手了好吗?”
他睫毛颤了下,很快将我的手放开了,从被子中抽出手,垂着眼帘替我将被子的边缘理平掖好。
我松了口气,重新合上眼。
他安静了没几秒就又起身靠近我,声音在我头侧响起,“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一夜,你一天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睁开眼反应了几秒,如果我留院观察了,他就得陪我,还怎么回去抱他的腐尸?对他来说一晚上不能抱她是很严重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