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亲了他一下,“怎么了嘛。”
白岂垂了下眼,半晌后低声说:“……除妖师在。”
“那我不看他,你挡着我,也不让他看我,好不好?”
白岂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放开了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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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边是温暖的黄色灯光,水色碧玉,其上烟波重重。大家四散在温泉池中随意聊天,颇有几分温馨之感。
白岂挡在我身前进去的时候,有人吹起了口哨,“白岂,身材不错哈。”
白岂此刻化为了学生模样,肌肉线条并不明显,只有隐隐的轮廓,根本赶不上他妖态时候的身材。我心里暗暗有点欣喜,只有我见过他最美时候的全貌。
进了浴池后,我和白岂寻了一个人少的位置坐。泡了五分钟我就得离开温泉水休息一会,免得血管扩张过度给心脏太大压力。我起身上岸时,白岂将毛巾展开铺在了我大腿根。
大家此刻都在水里,就我一个在岸上坐着,显得略微突兀。隐隐能感觉附近有目光若有若无的看了过来,但不长久,很快移开了。
李孟坐得不远,也在看我,我对他笑了下,他竟然像是害羞似的躲闪了我的目光。
我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什么情况?!
忽然有人离开浴池走了出去,我下意识瞄了眼他的背影,发现是岚云。
我心里一惊,立刻收回了目光心虚地去看白岂,没想到正对上了他乌沉沉的眼眸,我紧张起来,小声解释道:“有人出去,我就看一眼是谁。”
白岂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片晌后说:“泡够二十分钟就走。”
我连忙答应,“好的。”
不多时,岚云拿着一件浴衣回来,走到我身后帮我披上了,他目光落在地面上说:“小心着凉。”
我不敢看白岂的表情,回应道:“不是说不能带浴衣进来吗?”
岚云说:“你情况特殊,他们同意了,上岸就穿着吧。”
我不敢多说,道谢后他就离开了,全程没有正眼看过我。
余光里确认了白岂没有转过来看我,我才敢偷偷打量他,发现他下颌线已经绷紧了,我心里一惊,小声叫了他一声,“白岂?”
他很缓慢地朝我的方向侧过脸,没有抬眸看我,不带情绪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
白岂却没转回去,伸出手覆在了我膝头,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抬眸看向了我,“心脏还好吗?”
他此刻的黑眸看着虽无波无澜,但并不像在生气了。
我松了口气,“挺好的,没事。”
断断续续又泡了一阵,白岂便起身叫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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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温泉连着酒店,洗过澡、换好衣服便可以直接回房。
回房间不久后,我跟白岂不知怎么的就吻到了一处。
头脑发热地做了两回后,白岂温存地亲了亲我的脸,将我抱进了怀中。
我正在享受这种肌肤相贴的美妙滋味,他却若无其事地旧事重提,“明天行程据说中午就结束了。这里距离市里不远,我带了证件,我们去把产权转移了吧。”
我从他怀里挪了出来,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不去。”
白岂挨过来顺着我的脊柱向下啄吻,那滋味又痒又磨人,不一会我就受不了地转过去推他。他立刻捉住我的手把我抱回了怀中,浅浅亲吻我的嘴唇,又道:“除妖师已经把地契给我了。”
什么时候的事?!
岚云竟然会背叛我?!
白岂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页子,身体好的感觉怎么样?”
我已经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逃避地别开了眼。
“转移了产权你就可以一直这样,跟朋友出来聚会,随意跑跳,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他顿了下,反问我,“你难道能接受再回到之前的状态?”
只有生病了才知道健康的可贵,我当然也是一样。
前日的我已经无限接近死亡,怎么可能不恐惧?
害怕“自我”的消亡,害怕永无止境的黑暗,害怕离开白岂,害怕孤零零,害怕他忘记我……
“怕死”是人的本性,这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唯一能消解这种恐惧的就是听起来虚无缥缈的“爱”。
路易莎·梅·奥尔科特在《小妇人》中写道:“神说爱是我们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它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
我以前不理解这句话,直到我距离死亡这么近,近到几乎能触及它的存在——
只要白岂不在我身旁,哪怕只有几分钟,我就会陷入难以自拔的恐惧中,像是被黑洞吸住了,怎么也逃离不出。那种恐惧深入灵魂,会使一个人的心灵完全被黑暗捕获,惶惶不可终日。
但当他出现将我抱住、亲吻我的脸颊时,黑暗和恐惧便如冰雪消融,再也无迹可寻。
那一刻我无比真切地感受到“爱”这种东西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令人如此强大。
它能使人从容面对死亡,使人变得无私,以至于能不加思考地做出安然赴死的决定。
白岂神色紧绷,他的目光有如实质地投射在我脸上,莹眸深处是清晰可见的祈盼,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伸出手轻轻碰触了白岂的脸庞,有些微凉,像是摸到了纯净的冰雪。
以前我四季都喜欢,没有优劣之分,但不知何时起,我开始偏爱冬天,爱雪花落在肌肤上的触感、那漫天遍野的白和那个静立在落白中的妖。
唇角微微弯起,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平和甚至安详的——
“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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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白岂强硬地将我带去了市里的房屋权属登记中心。我跟工作人员说我不是自愿来办的,工作人员立刻就要报警,我连忙阻止了,拉着白岂离开了。
白岂低气压地跟着我出来,我无奈道:“你就放——”
我的话语突兀的停住,因为那一瞬间心跳真实地停了一拍,我难以自控地喘息着,好一会回不过神来。
白岂已经顾不得其他,抱起我便朝医院赶去。
到达医院的时候,我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失去了,像是离了水的鱼,无论如何用力地喘息,都得不到半分氧气。
白岂死死握着我的手不放,眼睛红得吓人,医生和护士都在急切地扒他的手,但他始终不放开。我努力对他做着口型,想告诉他我没事,但很快意识便陷入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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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静谧中恢复了意识,仪器的“滴滴”声像死神来临的脚步。
我艰难地掀起眼皮,一睁眼便对上了浸了水的莹绿色,让我想起了静谧夏夜中的流萤和初春时在霜雪中绽放的嫩芽,这是令人移不开眼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耳边是很轻柔的声音,一遍遍说着,“......乖乖......别怕......你会没事的……”
这双眼睛和这个声音,是白岂,是我爱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妖怪。
我努力地睁大眼想看清他的脸,可视线却始终模糊不清。
那声音变得断续……是他在无声哽咽吗?
不要哭……白岂……
死神已经在床边等待着牵起我的手,可我真的好舍不得他啊......
可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吗?
我还没有看杜午修复得如何了……
我还要再好好嘱咐他,陪他准备终将来临的离别……
我还想再跟他用力地接吻,狠狠地做爱……
我还想......再牵一次他的手……
我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视线也陷入了黑暗,冰冷从四面八方将我掩埋……
这样绝望的黑暗中,我仿佛看见了一抹莹亮的翠色,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那微光逐渐明亮,驱散了黑暗,带来了温暖。
我不再害怕,全然放松地投入了这个颜色、这道光芒,化为了它的一部分,再也不分开。
第059章 不能进入的房间
意识混沌了不知多久,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倏忽间,我睁开了眼睛。
好黑......
浑身都被限制住了,动弹不得。
我用尽了全力去推去踢,不知挣扎了多久,某刻一股奇怪的力量莫名从身体深处涌出,我猛地推开了禁锢着我的束缚,腾地坐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我竟是在水中,被埋在了砂石中。
费了好大劲我才从中解脱出来。
直到我游出水面,我才惊讶地意识到我在水中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窒息?!
我胸口的重量令我有些不适应,下面也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这身体真的是我的吗?
我为什么会被沉在水底?
我忽然僵硬住了,不是因为水中漂着一种很神秘的黄绿色幽光,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中。
好奇怪......
房间里为什么会有泉眼?
我看见了一个楼梯,泉水淹了几阶台阶,却依然能通向二楼……
那里会是出口吗?
我游到了台阶处上了楼梯,很快来到二楼,周围有几个紧闭的房门,地上湿漉漉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我一间间拉开,都空无一人,直到某一间中的景象将我看傻了——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房?
房间地面湿漉漉的,堆满了正在缓慢融化的冰块,正中间有一张很厚的冰床。
我称之为冰床是因为那被冰块堆叠起来的平面上正躺两个人,一个白衣白发,像是青年人,另一个似乎年纪小一点,被白衣人拥在怀中。
我推开门时并没有收着力气,这样的动静却没有惊醒其中任何一人。
他们两人紧密相连,一动不动,竟像是……两具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恸。
我艰难地越过门口层叠的冰块,来到了冰床前,看见了这两人的模样——
年纪小一些的那个脸色青紫,青黑的血管纹路明显,像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另外一个脸色青白,唇上看不出半分血色,白发没有一点光泽,看着像是刚死不久。
也许是他们长得很合我心意吧,看见美丽的事物凋亡总是令人惋惜的,我有点不死心,准备去探一下他们两的呼吸和脉搏。
我先试了离我近的那个,是年纪小的那位,绝对是死透了。
我绕到另一边又去探身试另一位,这次感觉到了极其微弱的呼吸。
我像烫到一样缩回了手,怔了两秒开始叫他,“喂!你还好吗?”
我叫了一会,又轻拍了他几下,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转而开始检查他的身体,想看看有没有伤口,却在床头位置看见了几个药瓶。
我捡起来一一查看,四瓶都是安定,而且都是空的……
吃这么多安定会死的吧?!
我慌张地去给这个人催吐,可是他比我高太多了,我没法直接抱起他,勉强把他上半身抱了起来。我艰难地撑跪在他身后,一下下使劲勒紧了他的胃部,试图让他吐出来。
十几下后,他没有吐出来,却似乎被我弄得醒了过来。
下一瞬间我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措不及防撞在了床边的冰块上,疼得我呲牙咧嘴,但我还是没有动怒,好心地告诉他,“我是在救你。”
他听见我的声音似乎怔了下,迟缓地转过来看我,看见我的容貌时他的眼神瞬间冻住了。
他只看了我几秒就转了回去,重新轻手轻脚地将身旁的尸体抱进怀里,躺回冰床,声音低哑地说了两个字,“出去。”
我在原地无法动弹,因为他美极了的眼睛颜色,也因为他看我那几秒的眼神,那眼神我无法形容,像是痛到了极点,但又掺杂着难以形容的恨意。
那股恨意看得人心惧,我不知道他是在恨我、恨谁还是恨这个世界,但我多少能猜出是因为他怀中年轻人的逝去。
也许是因为我迟迟没有动作,他再次出了声音,“你走吧,不要再进这个房间。”
他的声音充斥着麻木,仿佛丧失了求生欲,听得莫名令人不适。
我心情复杂地跨过冰块回到了房门口,转身合拢门的时候,我看见他正在极温柔地亲吻他怀里的那具尸体……
这画面让我感到了难以名状的悲伤,我不忍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你旁边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一瞬间捂住了怀中人的耳朵,像是怕尸体听见会伤心似的,厉声反驳,“他没死。”
下一刻手中的纸拉门脱离了我的手,自己重重合拢了,将我隔离在了外面。
我哑口无言地静立在门口,意识到一件事——
我应该问一下这是哪、怎么出去、他知不知道我是谁之类的基本信息……
我在原地静止了一会,没勇气在这个当口再去打扰他,只能叹息着在楼梯上坐下,试图回想起一些什么。
我想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光大亮,依然没想出个结果。
楼下的泉眼和泉水在天亮之前一齐消失了,真的很诡异。
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楼上那个一人一尸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看见了出去的门,外面是一个村庄,走很远才能看见其他人,但没有人认识我。
走了一大圈后我又回来了,因为无处可去。
还好我不会饿也不会渴,不然真是活不下去。
这个屋子我最喜欢的就是它的院子,像是被精心布置过,每一处都能看出特别的心思,而每处心思都很合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