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虚弱地躺在地上,咳了一声。在黎秋看不到的背后,向赵耀陇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
目光狠厉,有如毒蛇。
……赵耀陇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是我,我先动的。”
☆、第 14 章
黎秋看了赵耀陇一眼,忽然抬脚猛地向他踢了过去。黎秋是半个练家子,力道较之于晏安更重。赵耀陇被这两人连着折磨,又无人可帮他,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倒在地上闷不做声。
黎秋余怒未消,还想再动手,却被晏安拦住了。
晏安抓住黎秋的手臂,语气轻柔,手上却用力拦着他,“哥,算了。”
黎秋见晏安眼里满是疲惫,知道他不愿再纠缠下去。之前他粗粗看了一下晏安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只是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揍他几拳才好过些。
但相比这个,他更在意晏安目前的身心状况,也不与赵耀陇等人多纠缠,打横抱起晏安就走。
晏安初二这年长得格外快,黎秋抱起他比以前更为困难。他沉着脸把晏安带到了教学楼下,陈辞的车风骚地停在一旁。两人坐上了陈辞的车,竟也没人敢拦,顺利出了学校,开向医院检查。
趁晏安去检查的间隙,黎秋打开手机看见好几个来自程雪的未接来电,回了电话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现在的情况。
程雪对他提前离开一事表示理解,知道了晏安并无大碍之后才有些为难地告诉他,因为赵耀陇父亲的关系,加以他未成年人的身份,处理起来可能有些困难,可能私了比较容易。
她这话说得十分委婉。黎秋听懂了她的意思,挂断电话之后强忍着怒意靠在墙边。
陈辞适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别着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黎秋接过,没喝一口,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同他细细说了。
陈辞听完,扬眉道,“这还不容易。”
“你就想要那姓赵的小子尝点苦头,是吗?”
“不是尝苦头。”黎秋摇头,“校园霸凌、依仗资本,那本来就是他应受的惩罚。”
陈辞点头,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再回来时晏安已经检查完毕。在看完大大小小的科室、确定他没有什么潜在的创伤后,黎秋才长舒了口气。
陈辞送二人回了小院,黎秋在门口目送陈辞离开。
黎秋忽然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黎秋道,“如果今天不是您……”
陈辞抬手阻止了黎秋继续往下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算作你给我讲故事的报答了。”
说罢,他驱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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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安之前扮猪吃虎轻松惬意,但也确实撞伤了好几处。过了小半日那些地方也逐渐起了淤青,青紫的淤血突兀生于雪白的皮肤之上,让黎秋心疼半天。
晏安倒是十分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黎秋说着话,“本来给哥带了脆柿,可惜落在教室里了。”
黎秋哪还顾得上什么柿子不柿子,看着晏安那副无所谓的神色,他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终于忍不住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记,“你这小破脑袋里面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晏安趴在床上,两只手支起脑袋,一晃一晃的,“想哥呢。”
“……”黎秋一怔,看着眼前那个生龙活虎、对他笑得春风满面的晏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未探清虚实,黎秋的手便被牢牢抓住了。
晏安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
坏了。
黎秋手一碰到晏安的脸,便觉得不对,反手扣住晏安不安分的爪子,额头抵着晏安的额头。
晏安疑惑地睁着眼睛。
……果不其然,比他的烫多了。
生龙活虎的晏安终于倒了下来,黎秋用酒精给他擦了好几次身,又用湿毛巾贴着降温,吃了退烧药后才有所好转。
晏安平时不生病,一生病就很会折腾人。黎秋去厨房给他烧个热水再回来时晏安就已从床上掉了下来,迷迷糊糊地要去找柿子。
有一次黎秋上个厕所回来,正好看见晏安往地上一倒,吓得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了他。
黎秋惊魂甫定,晏安意乱神迷,“柿子……”
黎秋:……
黎秋于是不敢离开他半步。忙活了好半天,快到凌晨,晏安的温度终于才回复正常,人也安分了起来,他这得到片刻喘息时间。
他坐在床边闭目缓了一会儿,见晏安逐渐清醒,走到厨房给晏安熬了些粥。
晏安再醒来时床头柜上放着一碗粥。
他烧了半天,醒了后总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如同宿醉。晏安坐起来,看见身旁坐在地上、靠着床睡着的兄长,咬了咬唇。
黎秋被他这一晚来回折腾得听觉灵敏,听见晏安坐起的窸窣声他就睁开了眼翻身,条件反射地要去捞那个跌下床的小崽子。
见晏安醒了,他轻咳一声,“醒了?”
晏安点头,看见黎秋的眼里满是血丝。
“醒了喝点粥垫肚子。”黎秋道,“吃完睡。”
晏安把瓷碗朝黎秋的方向推了推,“哥也吃点,我一个人吃不完。”
黎秋累极,不与他推辞,端起粥来便往嘴里送了小半碗。
看晏安状态已然好转,体温也没有大的波动,他这天一直紧着的弦一崩,翻身上床便合了眼。
晏安给他吓了一跳,慌忙查看黎秋的状态,发现对方只是昏睡过去才松了口气。
莹白如玉的瓷碗里还放着半碗粥。粥不多,但尚且温热,晏安拿起勺子一口一口颇为珍惜地吃着,不多时也见了底。他把勺子放在柜上,盯着碗发呆。
一道清亮的米浆挂在碗沿上,那是之前黎秋端着碗喝,嘴唇碰到的地方。
大抵是打斗一天脑子跟不上身体,或是突如其来的发烧烧坏了他的脑子,晏安盯着碗沿那处米汤,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的确是烧糊涂了。晏安看着身旁熟睡的黎秋,面无表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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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秋睡了个囫囵觉,直到将近正午才醒来。
晏安早已醒了,在厨房炒菜。
黎秋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哥,吃饭。”
黎秋皱眉,“才好你折腾什么?”
晏安随手抓起套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又将它脱下,“我回学校拿柿子和坚果了,顺道就带了点菜回来。”
“然后你看见我还没醒,顺道就把饭菜给做了。”
晏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黎秋忽然悲观地发现,他和他弟弟都是一样的贱命,非要给自己安排成社畜才安心。他真心实意评价道:“你可真顺道。”
晏安年纪不大,烹饪能力却还不赖,至少比黎秋做的好吃。饭后黎秋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本该被照料的病号的按摩,舒服地喟叹。
忽然,手机一声震动传来。黎秋打开一看,收件箱里多了几条短信。
最早的一条是晏安班主任的。他代表校方向晏安表示了慰问,同时告诉黎秋会给予赵耀陇等人留校察看、记大过的处分。
接着是个陌生号码,自称是赵耀陇的父亲。他在短信里向晏安道歉,并声称要赔偿晏安的所有费用。语气谦卑温和,没有半分他儿子的狂妄。黎秋没有看完,把电话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接着是程雪和得知消息的谢承、奶奶询问晏安情况的短信。
黎秋给奶奶打了电话报平安,又给谢承、程雪讲了晏安现在的情况。程雪才从程冉口中知道晏安会趟这一趟浑水全是因为自己女儿,心里更过意不去。听到黎秋说赵耀陇最后的结果时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们没有他校园暴力的证据,再加上他们那群人身上也都带着伤,这事本来就不好说,能有这么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程雪怕黎秋心有郁结,忙疏导道。
“谢谢您,这个我知道。”黎秋心知若不是陈辞出手可能这件事就什么也没有就给揭过去了,兴许还会受到报复,又何论让此时那在校方面前可呼风唤雨的赵父如此温和地同意对独子的处分。
黎秋暗自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程雪周末也不得空,偷偷溜出来打的电话,时间不宜过长,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说是晚点有空带着程冉来看晏安。
下午又休息了会儿,黎秋带着晏安、晏安带着坚果去夕阳红养老院看了奶奶,老人抱着晏安上上下下摸了好多遍,看着完好的小孙孙在面前,方才安了心。
安心后便是无尽的数落。从大的那个骂到小的那只,黎秋一边听奶奶骂他俩一个照顾弟弟不周,一个不好好锻炼尽受人欺负,惊讶地发现他奶奶骂人真的可以一句话都不重样。
到底是小孙子更让人疼爱些,再加上晏安是受害者,奶奶的主要数落对象变成了黎秋。
黎秋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奶奶换着花样地批评他,一边在心里数她到底能说多少句话才重复,倒也不觉得丢人。倒是晏安,受不了他一直被数落,把奶奶一把抱住转移话题,“奶奶,我给你带了坚果的呀。”
黎奶奶本来就没想要把黎秋怎么样,经晏安一插,便也顺理成章地顺着台阶下了,接过晏安买的坚果,拍着小家伙的背,只觉得小孙孙听话懂事,越看越欢喜。
再想到大孙子小时候贪玩幼稚、年纪轻轻一脸痞样,不由得瞪了眼旁边的黎秋。
正哼着歌的黎秋:……
☆、第 15 章
在奶奶那待了没一会儿,谢承便带着水果牛奶风风火火地赶来,“梨子,咱家孩子呢?”
黎秋接过谢承手上东西将他往屋里领,“好得很,中午还是他做的饭。”
“好家伙,虐待小孩啊你。”谢承伸出食指往他胸口狠狠一戳,“小心妇联告你。”
黎秋没好气地拍开谢承又要伸过来的手,把他往自己身上一勾,“可惜了,有的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呸,看你这小人得志的嘚瑟样。”停了玩笑话,谢承忽然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等等,奶奶这方便吗?”
“方便,怎么了?”
“我领个人过来。”
谢承说完就走了出去。黎秋看着发小的背影似有所感,把东西放在桌前,便出门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夕阳红’养老院的外面,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被谢承搀扶着走近。
黎秋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到老人的另一面,搀着他的胳膊,“谢爷爷……”
老人不要他扶,停住脚步细细看他。
枯瘦的手抓住黎秋的手臂,老人虽身形瘦削,但胜在精神矍铄,看起来也不让人担忧。
“黎琳呢?”他茫然握着黎秋的手,“我要找黎琳。”
……谢承和黎秋对视一眼,前者轻轻牵回了老人的手,勉强笑道,“爷爷,黎奶奶在里面呢。有什么话您跟她说,好不好?”
老人垂下头,眼里竟是含了一层水雾,嗫嚅道,“我要找黎琳……”
谢承连哄带骗地将程老头子带进了屋里。黎奶奶与晏安交谈正欢,没注意有人进出。
她正教小孙孙几句简单的英语,朦胧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黎琳。”老人站在屋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朝背对着他说话的黎奶奶轻唤,“黎琳。”
“谢星宇?”黎琳惊讶地回头。她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也很久没见到他。但出乎意料地,纵然十多年未曾重逢,他们也能认得出对方来。
老人——谢星宇,听见她叫自己,忽然变得手足无措。他摸遍了身上每一个包,终于从最贴近胸口的里袋找到了一个叠好了的信封。
他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谢承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想要上去扶他一把,却被黎秋拦了下来。
黎秋看着他,摇了摇头。
谢承与他多年挚友,明白黎秋的意思,无意识地握紧黎秋的手。黎秋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告诉谢承他一直都在。
他又飞快给晏安打了个眼色。晏安察言观色惯了,见此情景,偷偷往门口黎秋在的地方靠了过来。
谢星宇踱步走到黎琳面前,他年逾古稀,声音沧桑而沙哑。他将手上那封信千万珍重地递给黎琳,低下头,神色羞赧。
黎琳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展开。纸张被人细心叠好,因为反复翻看的缘故,折痕深深。
相较于信封信纸的工整,纸上的字便显得七横八歪,仿佛出自稚子之手。
黎琳将那段话反复默读,每个字、每个笔划都拆开仔细辨认,始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明明之是几行字,她却看了很久。谢星宇垂了半天头,终于忐忑不安地望向黎琳,却又在与黎琳视线相交的时候兀自转头。
黎琳终于忍不住,眼泪无声滑落,滴在洁白的信纸上。
一张手帕出现在她眼前。手帕的主人瘦骨嶙峋,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黎琳一怔,旋即回复了以往的雷厉风行,朝着谢承三人大喊,“谁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承和黎秋交换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和晏安一起把谢爷爷扶到里间,掏空心思同他说话。
但谢爷爷只是垂着头,对黎秋抛出的各种话题充耳不闻。
如此这般煎熬了许久,谢承才在门口给他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