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
晏安的目光难得地流露极其明显的渴求神色。他的视线从蛋糕上的小草莓滑过,从头到尾的仔细看着蛋糕,认真得让黎秋觉得这孩子是要把它印刻在脑海里。
店里的小姑娘见了,问道,“是小朋友生日吗?要不要买一个?”
黎秋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晏安的生日。准确的说,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弟弟到底有多大。
晏安将目光从蛋糕上移开,看了一眼黎秋,又看了看小姑娘。女孩们大都喜欢小孩子,更何况晏安如此可爱,便忍不住对他笑了笑。晏安别过头来,目光停留在蛋糕的标价上,忽然握紧了黎秋的手,抢在他前面开口,“不要。”
黎秋钱本来就不多,听到晏安说话暗自松了口气。他也对小姑娘摇头示意,牵着晏安向爱骑走去。路上,黎秋忽然问道,“小安多大了?生日是多久?”
晏安停住脚步。他回想了很久、很久,好像总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良久,晏安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来,“记不得啦。”
黎秋感觉心脏忽然被捏住,说不出话来。晏安那神情,好像掺杂着歉意。他好像对回答不出兄长如此简单的问题感到抱歉,于是用笑来掩盖——晏安知道,兄长是很喜欢看他笑的。
从那天真的笑里,黎秋敏锐的捕捉到丝丝缕缕的心酸。晏安实在是太小心太小心了,尽管无限信赖自己,可不断漂泊、被人抛弃的日子早已给他刻下了烙印。
晏安的声音又轻飘飘的传来,“生日……没有关系的,每一天都一样。哥哥……我还记得住自己的名字呢。”
他心里愈发觉得堵着难受。
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哄哄’的声音,发动的时候,扬尘飘浮在空气中,让阳光照射的有些迷幻。黎秋最后朝蛋糕店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向远处奔去。
一路无话。再下车的时候是在一个大房子门前,那是一家养老院,挂在门口的木牌用红漆写着‘夕阳红’三个大字,坐在传达室的保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朝黎秋点头,又闭上眼小憩。黎秋推开木栅栏,穿过小院,走进最里的那间屋子里,看见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坐在桌前和三个同她一样的老太打着麻将。
他挑挑眉,走到老人面前,道,“奶奶。”
“来了啊。”老人打出一张牌,趁着下家思考的空隙‘忙里抽闲’般抬头看他一眼,“东西放那就行,别吵。”
黎秋一阵无语,“不是……奶奶,我带晏安来看您了。还给您带了杏仁。”
她白了黎秋一眼,又转过头去,“杠上花,自摸。”
算他们运气好,这局已经结束。黎奶奶跟牌友告了别,“抽空”来打量两人。晏安被黎奶奶盯着有些手足无措,躲在黎秋的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
“多可爱的孩子。几岁了呀?叫什么?”
“叫晏安。奶奶,他怕生呢。”黎秋把晏安往奶奶面前推。晏安有些别扭地接受着黎奶奶的抚摸。
“晏安……好名字。别怕我,奶奶可比你不靠谱的老哥好多了。”
黎秋还没来得及反驳,这边晏安已经开口,“哥哥靠谱……哥哥很好。”
果然是自己的崽子。黎秋笑逐颜开,“您瞅瞅,小崽子就是朝着我。”
“那是我没带过他。”奶奶哼了声,“你带的要跟你不亲,你还真过得失败。”
黎秋嘿嘿笑着,晏安也知道面前的老人是黎秋颇为重视的人,对于她格外亲昵的动作也没有过多排斥。奶奶抓着晏安的手问东问西,他就老实地能答多少答多少。
黎奶奶给晏安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正如同他当初在黎秋身上感到的那样。只不过黎奶奶身上的亲切感更为明显。
晏安被奶奶抱着,听黎秋和奶奶叨家常。
黎秋忽然一拍大腿,“我靠,忘了。奶奶,我得先走一下,去警局给小家伙办手续。”
奶奶抱着晏安,闻言,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问道,“你靠什么呢?”
“错了错了……下次不说了。您就原谅我吧。”黎秋赔笑。
“下次再在小安面前说这种屁话,你就完了。”
黎秋嘟囔道,“您不也有那什么粗鄙之语么……”
“你说什么?”
“奶奶美丽端庄优雅大方万寿无疆——”黎秋躲开奶奶飞来的拖鞋,忙不迭道,“溜了溜了哈。小安跟咱们太皇太后好好玩。”
“看你哥这德行。小安以后可千万别学他那样,狗腿子。”奶奶把拖鞋穿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摞声韵卡——那是她买给小时候的黎秋的。“来来来,奶奶教你识字念字……”
——————
黎秋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他站在门外,听到奶奶和晏安念字的声音,心里有种家一样的归属感。好像只要奶奶在、晏安在,破漏的小院是家,简陋的敬老院也是家。少年黎秋忽然明白大人愿意并且热爱为家人付出的原因——只是为了看见牵挂的人过的很好,这就足够了。
他走进屋里,晏安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轻轻晃着。奶奶就在他旁边,哄小孩一样地跟他说话。晏安见黎秋来了,忽地站起来朝他扑去,险些把黎秋撞倒。黎秋道,“好啦好啦,我回来了。猜猜我买了什么?”
黎秋把东西放在桌上,打开盒子,和晏安在橱窗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蛋糕映入眼帘。
☆、第 7 章
晏安猛然抬头看向黎秋。
“你记不得生日是多久、自己多大了,我就擅作主张给你定了——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是小安的生日。”黎秋把手放在他头顶,“今年小安十一岁,奶奶也在,咱们一家人一起过。”
奶奶心领神会,帮着黎秋点蜡烛、关灯。晏安愣住了,只看着哥哥和奶奶给自己准备生日,并未有任何动作。
蜡烛不多不少十一根,小小的屋子被烛光照亮,黎秋和奶奶给他唱着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
忽明忽暗的烛光柔和了少年黎秋棱角分明的脸,让他看上去更有奶奶身上的亲切感。耳畔祝福的歌声格外动听。
晏安想起来了。
他那时还没被王老九拐去,正一个人流浪街头。这天晚上他缩在一家人的屋檐下准备睡觉的时候,屋里忽然传出欢呼声,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这家人的小孩生日。他从窗外小心地望着,见屋里灯都关上,只有蛋糕上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亮。一家人围在那小孩身边给他唱歌。
他大抵也和晏安一样大,一样的年龄,却有着不一样的境遇。晏安连着几天没吃上一顿正经饭,饥寒交迫之中,对屋内小孩升起无端慕羡——那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有计划地在这个地方“埋伏”起来。等第二天晚上这家人倒完垃圾后,他终于在垃圾桶里翻到了那个被吃剩下的蛋糕残渣。
说是残渣,其实还剩下一人份的量。他们吃不完,只得扔掉。这废品一样的东西在晏安眼里却形如珍馐,他如获至宝,以最快的速度把蛋糕抓在手上带走,躲在小巷里。
手上沾满了奶油,他试探着舔了舔。一股特有的甜味混着垃圾的酸臭味充斥着他的味蕾——夏天,蛋糕没有进冰箱,已经捂坏掉了。
舌尖尚有酸味萦绕,但他太久没有进食,肚子疼得不像话。晏安正准备一口吞下,忽地想到那天小孩的家人为他庆祝生日的场景。他也没来由得想要有点仪式感。
路灯作烛,晏安朝它吹了口气,又学着小孩的模样闭眼,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耐心地闭了一会,再睁开眼,那块被手捏的不成形状的蛋糕正被不知从哪儿窜出的老鼠疯狂地啃食着。
晏安怔住了,他甚至没有想到要赶走它。直到地上的蛋糕只剩下白花花一点奶油,老鼠才轻蔑地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钻进下水道。
连老鼠都不怕他。他看着那块奶油,舌尖上那股酸味愈发强烈。晏安终于忍不住恶心,吐了起来。
然而只能发出无谓的干呕声——这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只有胃液,他还能吐出什么呢?
黎秋和奶奶的歌声把他拉回现实。他看着眼前的蛋糕——他曾在别人的家里、橱窗中见过它,而现在,它是他的。
他看着那个精巧的蛋糕,仿佛终于来到人间。
晏安忽然伸手,在蛋糕上抓了一把,猛地放进嘴里。
……好甜。
黎秋惊叫起来,扯过餐巾纸给他擦手,边擦还边数落着晏安,“上次吃青椒炒肉的时候就说过你了,别用手抓,不卫生。你个臭崽子怎么不听话呢?要先许愿、吹了蜡烛再吃,你别急好不好?没人跟你抢……”
到底是奶奶更懂他人情绪。看晏安那副模样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剜了黎秋一眼,便把晏安抱在怀里,“乖孩子……乖孩子噢,没事了,没事了……”
奶奶在晏安脸上亲了一口,“小寿星生日得亲一下,小秋过来,也亲下弟弟。”
黎秋在晏安另一侧落下一吻。
“哎呀,蜡烛都快烧完了。乖宝贝诶,快去许愿。愿望不可以说出来,许完愿了,就吹灭蜡烛。一年到头,顺顺利利。”
原来闭眼是为了许愿。
晏安双手合十,乖乖闭上眼。
他像个虔诚的教徒,郑重地在心底许下自己的愿望。
一口气将它们吹灭,蜡烛还剩下短短一茬。黎秋拿来塑料刀分了蛋糕。三人分食完毕,夕阳将落,也到了回去的时候。
晏安上厕所去了,此时只剩下他和奶奶两人。黎秋沉默片刻,忽然道,“奶奶……您看,家里多了个小家伙,我也挺应接不暇的。不然您就回来吧。”
“我回来哪成?之前就咱俩的时候,不也是打了地铺睡的。现在三个人住,怎么挤得下?”
“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奶奶年纪大了,该享福了。是时候把奶奶接来一起住了。可你也不想想,一个小孩,再带个老太婆,别说平时照不照顾,你能有这么多钱养得起?”
见黎秋沉默,奶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啦,知道我们小秋懂事、孝顺。这儿也是学校给退休教职工安排的,又不花钱。每个月还有点退休工资能拿,不住可惜。”
黎秋到底拗不过她,只带着晏安回了家。
又过了几日,程雪打电话来说一切搞定,让晏安和程冉一同上学去。
晏安此前没上过学,但学东西快,奶奶教的拼音和算术都能举一反三,黎秋也没有什么特别担心的。送了他上学后,黎秋接到“老地方”老板的电话,叫他下午和谢承一起到齐阳酒吧。
黎秋开着爱骑和谢承一起到了酒吧门口,外面两个古惑仔打扮的人把他俩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带了进去。黎秋给那眼神看得心里不爽,按捺着没有发作。
齐阳酒吧里常见的都是道上混的人,黎秋随着他们一同上了二楼,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整个二楼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一盏灯开着,反而更加昏暗。
带路的两人上楼后径自走到真皮沙发前翘着腿的男人面前,一人一边恭顺地站着。
黎秋心里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陈老板了。还未等他开口,男人便问道,“杨华顺说你们很能打——谁把王老九打趴下的?”
杨华顺是“老地方”老板的名字。黎秋应道,“我。”
隔着昏暗的灯光,黎秋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了个遍,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人才点了支雪茄,却也不抽,开口道,“不错。”
黎秋:“……”
哦,装逼犯。
他面上依旧沉稳,“谢谢陈老板。”
男人笑了笑,赞叹了一句,语气陡然一变,道,“可我不收童工。”
谢承抢在黎秋面前开口,“我们黎哥妥妥的成年人好不好?您出去打听打听,谁是齐阳路的第……”
他话还没说完,两道银光划过。黎秋察觉到危险,猛地一扑把谢承推开,顺势抽出放在腰间的小刀。
谢承回头看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两把银光闪闪的小刀正插在地板上。
他背后一凉,面如菜色,指着沙发上端坐着的男人道,“你、你……”
男人不知何时掐灭了雪茄,拍手赞道,“好。”
“看来杨华顺没有骗我,你确实有点功夫。”男人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年纪不大,“只是和你一同来的朋友,这是过来凑数?”
谢承气极,碍于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壮汉,喉结上下滚动,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黎秋道,“所以,这是面试?”
“我虽然不收自作聪明、心智不成熟的小屁孩,但你反应还算不错。”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愉悦异常,“所以,你通过了。”
“可我不想来呢。”黎秋耸肩,暗自把袖口的东西向里面推了几分,“我脑子笨没力气,就是来“凑个数”,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便拉着谢承往回走。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大汉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黎秋转身看向那人,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生意人,工作正当。”男人慢条斯理,自顾自地道,“初来乍到,对齐阳市不太熟悉,需要条能打的地头蛇。”
“你别急着拒绝我。”他把食指放在唇上,“工资月结,按你现有的三倍计算。”
黎秋……黎秋不争气地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