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这才慢慢转过来。晏安的小脸红透,眼睫轻颤。黎秋低笑,帮他清洗起来。
好不容易结束,晏安才缓过一口气来,没想到又忽然被□□。
他忽然打了个冷战,身体一个激灵,猛地看向黎秋。见那个自己百般信任的小哥哥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下一秒,他听见黎秋打趣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真□。”
☆、第 5 章
晏安突然挣扎起来,黎秋只好放手。水花溅了两人一脸。晏安把小脑袋埋得低低的,如同被登徒子揩油以后又气又羞的小姑娘。
黎秋觉得好笑,把晏安抱起起来,擦干身子,道,“好啦,爸爸不嫌弃你,爸爸跟你开玩笑的。”
黎秋这才想起来没有给晏安准备换洗的衣服,他从卧室里拿来自己的衣服,给晏安套上,小家伙穿上松松垮垮的很不合身,一件t恤几乎可以当睡裙穿。看上去好像是被虐待了的留守儿童。黎秋心想,得给小朋友买点衣服。
他这边还在造计划,那边晏安又弱弱开口,“不是……爸爸。”
“不是什么?”
“爸爸。”
“欸,乖儿子。”黎秋应道。
晏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道,“不是爸爸。”
“那是什么?”彼时黎秋以为,在晏安心中,父亲是个很神圣的称呼,是没有办法用来称呼别的人的。他没法再装傻,只得问道。
晏安用真诚的眼神仰视着他,“哥……哥哥。”
黎秋一下子哽住了。不由他承认与否,在晏安的身上,他的确看到了如谢承所说的,‘小时候的自己’。
他依稀记得自己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或许更小,在经历了流浪和压迫后,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时的心情。他看着晏安,好像看到了小时候被奶奶收留时候的自己。
这时候他全然没了调侃之情,对晏安仅剩的一丁点抵触情绪也因为这样的联想而烟消云散。他揉了揉晏安的头,晏安似乎也没想到先前那个行为恶劣的兄长能如此温柔待他,颤了颤身子。
他颤抖的幅度太大,连黎秋这样粗神经的人也察觉到了异样。黎秋还以为晏安是对他之前的恶劣行径留有阴影——他承认,他之前那些言行很大程度上是对小孩不爽的一种发泄。
可此刻黎秋对晏安只有爱屋及乌般的怜惜之情,好像这个半大孩童就在某种情况下和他共了情,让他想起自己最艰难的那段岁月,便也生不起半分捉弄的心思。
他抱住晏安,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又把手放在他的小脑袋上。黎秋轻轻地、轻轻地道,“没事啦。以后再也不会跟你开这种玩笑了,我们是一家人啦。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哥。以后叫你什么呢?晏晏?安安?还是——小安?嗯……小安好听。”
他松开抱住晏安的手,认真地看着晏安,又补了句,“以后有哥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肚子。只要哥哥还活着,也不会让你受欺负。”
晏安愣了半天。忽然,他的泪水不断在眼眶打转、滚动,以飞快的速度滑落脸颊。他翕动着嘴唇,发出一些模糊了音节的字。黎秋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景象震撼,盯着晏安不知如何是好。
晏安却忽然冲进黎秋怀抱。他把头深深埋在黎秋怀里,呜咽着道,“哥哥——哥——!”
他的声音很大,很有穿透力。最后几乎破了音,那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黎秋觉得心尖都化了,把晏安抱紧。晏安这次没有攥着黎秋的衣角,他好像知道了这个人已经真心实意地接纳他了,便鼓起了勇气环住他的腰,力气之大让黎秋觉得自己几尽窒息。
黎秋一只手放在他背上,另一只手抬起了来。他模仿着小时候奶奶安慰他的动作,从晏安的背上慢慢抚过。如此重复了两三遍,晏安才慢慢稳定了情绪,松开了紧抱住黎秋的手。但还是抽噎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抵是情绪太过激动,他呼吸的动作显得极大。一下子,扯出个鼻涕泡儿来,呆愣模样让黎秋忍俊不禁。黎秋捏捏晏安的鼻子,小家伙好像有点不舒服了,晃晃小脑袋以示抗议。
黎秋松手,把晏安抱到客厅——晏安分量很轻,好像没有几两肉。给他洗澡的时候,黎秋发现他的身上有些旧伤疤,零散分布在身体上。
他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见得有多瘦,脱下衣来脊梁骨清晰可见,就连胸骨都能看见几块。不知吃了多少苦。
此时已经快到六点,黎秋把老旧的电视打开让晏安看。电视在摁下开关后慢悠悠地开始了工作,满屏的黑白像素点在不断闪动着,他这才想起来,这台黑白电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用过了。电视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换了好几个台才找到一个稍微清晰点的、有声音的频道。
黎秋让晏安坐在凳子上看电视打发一下时间,自己去厨房翻点东西来吃。他转身走进厨房的时候,回头瞥了眼晏安。晏安正听他哥的话乖乖坐着聚精会神一般看着电视,好像那里有什么重要的知识。
电视里正放着昆曲,台上老艺人悠悠然开了嗓,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他垂下眼帘,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鸡蛋和昨天早晨吃剩下的半个馒头。此时电视里的声音还陆陆续续传入耳膜,他颇自嘲地笑了笑。儿时听奶奶唱的最多,唱词他早已熟记于心。
他正为食物为难——家里只有一个鸡蛋、半个馒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怎么能填饱两个人的肚子呢?就在这时,他余光忽然瞥见冰箱上面的绿色包装袋一角。
黎秋心里狂喜,把它拿下来。那是一袋被黎秋遗忘了的方便面,如今正派上大用场。
他先给晏安煎了个蛋,叫他自己吃了,又在小锅里把方便面煮好端到客厅。却见晏安依旧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桌上的煎蛋一口没动。
照理说晏安饿了这么久的肚子,上次吃东西还是在一天前,应当比他更饿才对。黎秋于是问道,“怎么不吃?”
“要跟哥哥一起吃。”晏安眨巴着眼睛,只要黎秋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目光便一刻不离黎秋。
乖巧的孩子总是讨喜。黎秋轻捏晏安的小脸蛋,告诉他不用管那么多,自己吃就行。
晏安却一本正经地道,“可哥哥也没吃,哥哥也会饿。”
“我还有个馒头。”
晏安却不依不饶。一定要跟哥哥平均分配。
黎秋只好作罢。两人一起分食了鸡蛋和方便面,半个冰凉馒头也分作两半入肚。就连方便面的汤汁,也被喝得一干二净。黎秋虽说要和晏安一起吃,但好歹长他七岁,心智更为成熟,分餐的时候还是让晏安多吃了些。
晏安的胃很小,一顿下来几乎已经吃到十成饱。黎秋干的是体力活,也算是在长身体的年纪,这点东西显然不够撒牙缝的。他觉得胃里很不踏实。但看窗外已是日落西山时,身边的晏安也已经露出倦意,也就只好停住了去找谢承蹭饭的想法。
黎秋把晏安安顿在唯一一间卧室里。昨天打来打去太耗费精力,又喝了一晚上的酒,他仍有种头重脚轻的宿醉感。胡乱给自己冲了个澡,黎秋就躺在客厅的地铺上睡起来。
冬天垫在床上的被子只有一条,现在是初秋,还不用太担心被子不够用的事,但总归是个问题。黎秋翻了个身,懒得细想,先睡了再说。
然而觉也睡得不够安宁。他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忽然感觉手摸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过,让他骤然惊醒。坐起来一看,他也不知道该哭该笑——晏安颇安分地抱膝坐在他旁边,活像一个小骑士。
黎秋叹息,“怎么不去睡?”
他轻轻把晏安抱回卧室,给他盖好被子准备睡个回笼觉,衣角已然被晏安扯住。他转过头来,盯着晏安。在黑漆漆没有看灯的情况下,他莫名觉得自己正看着晏安那双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他把晏安的手拨开,“小安乖,睡了。”
晏安却一个鲤鱼打挺般爬起来,“哥哥睡床上,我……我可以睡地下的。”
晏安懂事得太让人心疼。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害怕给这位小兄长多添了麻烦,害怕黎秋会因此而厌倦他、抛弃他。黎秋与他僵持无果,只好妥协,以一个折中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两个人挤在床上睡。
幸亏床还算大,晏安小小一只也不占空间。黎秋一边拍着晏安的背哄他入睡,一边窃喜缺被子的事解决了,又省下一笔钱。这样一心二用,竟然很快睡沉了。
他睡眠质量极好,因为是周末也没有定闹钟。这一觉醒来,居然不到八点。他准备下楼去张叔店里买点粥回来吃,甫一起身就发现自己的衣角又被晏安扯住。
晏安连睡觉都不安分,蜷缩成小小一团,一只手还非要抓紧黎秋的衣服。他的小肚皮随着呼吸的频率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粉红的嘴巴嘟着,极为喜人。
黎秋放轻了力道,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扒拉开,才穿好裤子,晏安就醒了。
明知道黎秋只是出门买点东西就回来,晏安仍缠着黎秋要跟他一起。黎秋对这小粘人精没办法,只得应了他。
☆、第 6 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黎秋只好带着晏安下楼在张叔铺里喝了两碗粥,便带他出去添置东西了。
刚收养他的时候,黎秋打算穷养省些抚养费。可小家伙太讨人喜欢,真把他当弟弟看后,却又舍不得这样做了。晏安身上套着松垮垮的T恤,头发参差不齐,和精致的小脸完全格格不入,邋遢得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正值初秋,黎秋先带他去买了些秋冬的衣服,又购置了些贴身衣物和换洗的鞋袜。黎秋穷是穷了点,审美还是不赖的。为了让小朋友看起来更好看——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还是在兼顾经济和美观上给晏安选了耐看的衣服,又带他去理了发,这下晏安才真正完成“脱胎换骨”的过程,活脱脱一个都市小潮男。
黎秋看他换上了新衣服,剪了新发型,乐了。他揉揉晏安的小脑袋,吹了声口哨,“哟,小安,fashion啊!”
晏安还不懂得英语,眨巴着眼睛看着黎秋。他大概从语气里判断出兄长的意思,羞红了脸,又把小兄长抱住,脑袋在黎秋小腹上蹭了两下。
黎秋被小家伙羞赧的模样逗笑,把他抱起转了两圈,两人都哈哈笑起来。黎秋看着晏安天真的笑脸,却有些苦恼——那五百块的预算就在这一上午花的七七八八。这样看来,要养个小崽子还真不容易。他得更努力赚钱才行。
在外边吃了个午饭,把东西放回家里。黎秋打算带他去找奶奶。收养晏安当天,黎秋就给奶奶发了消息征得她的同意——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叫做通知。果然,黎奶奶当时就回了他一条短信,说她还有点积蓄,带个小朋友不要紧。
末了又附另一条短信,上道:打麻将,勿扰。
黎秋:“……”
黎秋给晏安戴上头盔,正准备发动爱骑,忽然想起来要给奶奶买杏仁的事情——记忆里,自从他上了学,奶奶就再也没有吃过杏仁了。因为太贵。
他让晏安在爱骑旁边等他,自己去杂货铺买了一斤杏仁和半斤开心果。黎秋回到爱骑旁,却发现晏安不见了。
他这一下惊出了冷汗——晏安是很乖很懂事的,粘人的很。这样听话的小哈巴狗,一般是不会随便乱跑的。莫不是王老九那狗东西又出来了?还是哪个没娘养的把晏安拐走了?
黎秋沿着马路走了半天,路上也没有晏安的身影。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只有往回走。这个时候应该干嘛呢?报警?可报警有什么用呢?这地方摄像头没安几个,小混混人贩子多得是,找晏安犹如海底捞针。
他的弟弟——他才认可的弟弟,那个一直粘着自己的小东西,连告别都没有,就如此生硬地离开了他的生活,他忽然恨起让这地方变得乱七八糟的小混混来。
他呸了声,骂道,“傻逼玩意儿。”——全然忘记了他也是这一片的混子。
回到爱骑旁,他忽然想碰碰运气去杂货铺那条街上看看。刚走到街上,就看见与店铺毗邻的蛋糕店外橱窗上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晏安。黎秋心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忽然从心底蔓延,他飞快跑过去抱住晏安,想打他又下不去手。
晏安对着橱窗里的蛋糕发着神,忽然被人抱住,吓了一跳,死命挣扎。见是黎秋,又松下防备,乖乖让他抱着。
黎秋这时已经平静下来,这一惊吓难免让他有点生气。他在晏安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记,斥道,“不是叫你待在那儿吗?怎么乱跑?”
晏安呜咽了声,小声道,“对不起……”
他还小,说话奶声奶气的,尾音拖得很长。别说黎秋,就算是蛋糕店里打工的小姑娘都十分不忍,连带着投向黎秋的目光隐含责备。
黎秋:“……”
他自然是没法再批评下去了,只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般道,“下次不要这样了。走丢了就找不回来了——你最清楚的。”
晏安嗯了两声,乖乖抓着黎秋的手。黎秋正准备带他走,忽然发现晏安还恋恋不舍地望向橱窗。
黎秋一看,原来橱柜里展示着装饰得极为精巧的生日蛋糕,在微黄的灯光下说不出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