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点头,正打算说什么,黎秋却把报纸合上放在一旁,兴师问罪起来:“医生说你的胃炎不是一天两天弄出来的,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晏安忽然打了个呵欠,闭眼装死。
黎秋:“得了吧你,不跟我说清楚这事就没完——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不舒服也不去看?”
“哥,我错了,行吗?”晏安道,“我以后一定不了。”
黎秋长长地出了口气,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他。他伸手拿报,心里还在想之前的事。晏安睡觉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晏安虽然说得轻松,然而一个青年白手起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成这样,其后付出的汗水可想而知。
黎秋忽然想起晏安小时候也有胃痛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胃就不好吗?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发现晏安的不适?
他忽然明白了那天晚上晏安说他看到家里一片狼藉时候的心情。
爱一个人,注定会牵挂他的所有,会想和他共度余生,同他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
黎秋起身,半蹲握住晏安的手:“你不想说,我就不逼你。但以后别这样了,可以吗?我们还要一起走过很多年,你把胃养好,我戒烟,好吗?”
“以前叫你少抽你都不听,这次怎么主动戒了?”
黎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因为我想健健康康的活着,和你一起。”
晏安怔然看他,忽地笑了,任由黎秋伸手抚摸他脸颊:“真好。”
清风吹过,吹起窗帘。晏安忽然想起某年他照顾黎秋的时候,也有那么一阵风掀起淡蓝窗帘。他的兄长沐浴在阳光之下,眉眼低垂,神色难得惬意安宁。
那时他还年少,尚且懵懂,看着兄长被阳光镀上金色的灿烂笑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和这个人一起,度过一生。
才算完整。
☆、从此他有一个家
晏安住院一周,在他的监督下又好好将养了两天,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被黎秋允许去上班。他之前被晏安生病的样子吓得半死,虽说是有惊无险,但也让他对晏安的一日三餐上了心,特意拜托人找了个营养师配了食谱,交给离晏安公司比较近的一家餐馆,按照上面说的给晏安送饭。
左右黎秋这边也没什么大事,离了他也能有条不紊地运行。黎秋索性找了陈辞,大大咧咧地要假。陈辞戴着金边眼镜坐在办公桌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关于黎秋和晏安在公司里的那些事,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出于某种心理,还有些有心撮合。黎秋向来是再累都不休息,这一上来就要了整个年假,陈辞自然是知道他为谁,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你管人事,知道请假流程吧?假条呢?”
“哦,等等。”黎秋顺手在他桌上抽了张纸,拿起钢笔飞快写完一张字迹潦草、极其没有诚意的假条。
陈辞扫了一眼他放在自己桌上的假条:“没请假理由,不批。”
“那你帮我添上。”黎秋道,“嗯,就写千年铁树开花,忙着恋爱成家。”
……得,还押上韵了。陈辞嘴角抽了抽,试图无视黎秋不着四六的话:“行了,放你的假去吧。”
黎秋应了一声,正要走出门的时候陈辞叫住了他:“小黎。”
“怎么?”
陈辞取下眼镜,抬头看他:“恭喜。”
黎秋一怔,随即笑开:“谢谢。”
之前晏安住院的时候,黎秋跟他说过重新介绍他的事。在这件事上黎秋的行动力出乎意料地高,从陈辞办公室出来后,他先带着礼物,开车到了程雪家。
程冉大学住读,周末偶尔回来,今天家里只有程雪和程硕两人。夫妻二人早知道他要来,提前做了一大桌饭菜招待。
酒过三巡,难免谈到个人问题。程硕和他碰杯:“小黎啊,你也这么大了,是时候该考虑找个女朋友安定下来了吧?”
黎秋一听话茬刚好送到他嘴边,想了想,道:“嗯,最近确实在想这方面的事。”
“哦?这是有人选了?”
想到晏安,黎秋嘴角上扬,点头:“今天过来也是想和您聊聊这事儿。”
“好事啊。”程雪道,“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见见?你看上的,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黎秋:“他很好,我本来打算带他来见您,但还是觉得应该先提前过来给您俩打声招呼。”
“哎呀怎么还一口一个您的,真不把我当姐啦?”程雪给他夹了夹菜,“还提前过来,怕姐和姐夫欺负人家啊?”
“哪能。”黎秋慢慢收了笑,面色认真起来,“姐,姐夫,我跟你们说个事,可能你们有些不能接受——我交的是男朋友。”
程雪的笑容瞬间凝滞,就连程硕夹菜的动作都一僵。黎秋把这些尽收眼底,藏在餐桌下的左手微微收了收。
没过一会儿,程雪又给他夹了块肉:“就算是男孩儿,也要让我们见见呀。”
程硕叹了口气,给黎秋的酒杯倒满酒:“非得走这条路……真是。你姐说得对,下次带他过来让哥给你把把关。”
黎秋一颤,看向程硕。
这个在基层干了半辈子的男人,拥有最固执的思想和最保守的观念。然而此刻,他没好气地瞪了眼黎秋,瞬间没了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学会迁就的家长:“别这么看我,我还能打你一顿么?我和你姐都不支持你了,你和他以后过年回谁的家?”
黎秋默然许久,忽然站起,朝两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之前舍不得黎琳从家里的户口本上去掉,一直不肯给她销户,一年前民警又打电话通知黎琳的户口问题,他才不得不跑了两趟警局办了黎琳的销户手续。而就在那一次,他阴差阳错之下弄清楚了当年的一件事。
当年程雪曾对他承诺的每月一笔的抚养费,其实并不是警局提供的,而是她自己。
十三年前,程雪年轻貌美,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日子不算富裕但足够温馨;
十三年后,岁月为她染上霜鬓,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女儿长大远去,生活依旧平淡如往昔。
只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这样一段平常得不得再平常、根本不会被写进历史为众人所记得的人生,却也在某个时刻朝着两个少年伸出手,成为默默守护两个漂泊生命的神。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屋里一片漆黑,黎秋带着醉意换了鞋,正摩挲到开关准备开灯时,忽地被人抱住:“老实交代,去哪儿鬼混了?”
黎秋搂住他,凭着记忆在黑暗里轻车熟路地和他接吻。
“和同事喝了点。”黎秋笑,止住了晏安伸手开灯的动作,把他带到沙发上扑倒,“现在趁我男朋友没回来,正紧张地抓紧时间和你偷.情。”
他自导自演了一场晚间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大剧。晏安居然也入了戏,跟着他嬉闹了好一会儿。偷.情地点从沙发到阳台又到浴室,眼瞅着就要擦.枪走.火,黎秋才大手一挥,宣布本次晚间档到此结束,演员们就地散场,各回各家,各上各床。
晏安食髓知味,眼巴巴地还想再和他缠绵一会儿。黎秋却不予理会,拿上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黎秋洗完澡后回到卧室,在窗户旁站了许久,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黎琳的照片。
黎秋这些年不敢看她,相框早已积灰,指腹划过,沾上许多灰尘。他拿起一张纸,仔仔细细地把灰尘擦尽。
黎琳笑着,笑得慈祥和蔼。
黎秋难以自抑地想到了最后他对程雪夫妻说出晏安的时候他们的态度。显然,“黎秋的男朋友居然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这件事的冲击力更甚于黎秋本人的性取向问题,程雪显然愣了很久。黎秋理解,毕竟这种事情接受起来不是那么快,他当年也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自己。
然而程雪最后送他离开的时候,却还是抱了抱他:“不管怎么样,这里永远是你和小安的家。”
家。
自从黎琳去世后,他很少再有这样心酸的时刻。晏安能带给他家的感受却无法给他长辈的关怀,然而程雪身上,却有和黎琳一样让他安心的魔力,能让他有片刻喘息和脆弱的机会。
柔弱而智慧的女性,用她们的爱意无声地为孩子们构筑了足够强大的后盾。
黎秋想了想,把相框重新放到桌前。
他掏出手机给晏安打了个电话。晏安没睡,声音微微有些困惑:“哥,怎么了?”
黎秋:“过来。”
不过一分钟晏安出现在他视野里。黎秋看了他一眼,忽然腾出个位置来:“忽然想起来好久没和你一起睡过了。”
晏安愣了片刻。黎秋带笑看他,言简意赅:“上来。”
晏安上床后黎秋将灯光调到最小,借着昏暗灯光细细吻他。所有的爱与纵容都化作暗潮涌动。
晏安再次食髓知味地抱住了他,虔诚亲吻并期求更多。而这一次,黎秋没有闪躲。
春宵苦短,第二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睡到了天亮。黎秋在晏安怀里醒来,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里的光满满当当。黎秋微微一笑,仰头吻他。
这一吻,初尝滋味的晏安自然又是把持不住,又拉着黎秋仔仔细细地回味了一下昨天的细节,折腾到下午才起床。
晏安起身穿衣服,背上布满红痕,看得黎秋脸红心跳。他匆匆别开眼,又忍不住看他,心想,这就是要和他共度余生的人了。
周末黎秋叫上几位亲友一起吃了顿饭。这顿饭由他和晏安亲自下厨,并不铺张,极其低调。席间,黎秋也极其低调地出了个柜,顺便又极其低调地给大家介绍了一下他的出柜对象晏安。
黎秋说这话的时候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今天他出门买了两斤白菜似的。听这话的时候谢承正含了口酒,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口腔里剩下的酒液回流差点没把他呛死,成了这群人里最高调的人。
为了避免太突然让大家无法接受,黎秋都是再三考虑后一个一个透露过内情的。这桌人都是他极其要好的亲友,只彼此不清楚大家都知道了而已。谢承表现得尤其夸张,看着黎秋瞪眼咳嗽的样子好像是他抢了自己老婆一样。
莫名其妙地,众人就又笑起来,这场原本在黎秋看来或许会迎来血雨腥风的出柜居然就这样谢幕了。
大家都有事要忙,吃了中饭没待多久便陆陆续续离开。晏安兴奋极了,抱着黎秋又亲又啃地腻了半天,还想把这股腻歪劲儿用到床上去的时候黎秋忽地制止了他:“别,晚点再说,先和我去个地方。”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黎琳的墓旁。
晏安已经祭拜完了,悄悄离开去了远处等他。黎秋看着黎琳墓碑上的照片,轻轻把落在她和谢星宇墓前的松枝拾起丢掉。
“小安长大了。”他说,“我说吧,他比我有出息。”
清风拂过,松树轻轻地晃了晃。
“您抱曾孙的愿望,这辈子是没法实现了。”黎秋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长跪不起。
“奶奶,孙子不孝,我和小安在一起了。”
“我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正视自己,因为我怕辜负了您的遗愿……直到他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舍不得没有他,舍不得他难过。”
黎秋抬头,与黎琳的照片对视,眼底有最深的怀念和悲伤。但他还是笑着:“后来我才明白,您或许也并不是那么想要一个曾孙,只是想看我有幸福稳定的生活……奶奶,其实您只是希望我们过得好,对吗?”
松树枝剧烈地晃起来,好像在说:是啊,是啊。
“一直都是我自己给自己乱添负担了,不过还好,一切都不算晚。”
黎秋朝着黎琳和谢星宇重重磕头:“爷爷奶奶,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晏安,我很爱他,非常。我们过得很好,你们不要记挂。”
黎琳的红底照是她离世前两年的证件照,而谢星宇的照片还是他刚退休时为了办手续拍的。这让他看上去比黎琳年轻太多,有种君生我未生的错觉。泪眼朦胧之间,黎秋忽然哽咽,失态大喊:“爷爷奶奶,我有钱了,有很多钱,可以给你们买很大的房子,很多开心果,可以带着你们和橙子一起去旅游……”
可是。
松树枝不由自主地晃动。
纵有今日千金可散,却已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哭过喊过,黎秋也恢复了平静。心结已解,生者将继续前行。黎秋深深地朝墓碑鞠了一躬,朝着外面走去。在他起身的瞬间,原本还有一丝阴沉的天忽地跳出了太阳,光穿透重重云层而出,把天空染成金黄色,遥远天际翻涌着五彩晚霞。
黎秋回望,好像看见黎琳和谢星宇温柔凝望他离开的方向。
他挥了挥手,然后往回走了下去。晏安正站在路口等他,与天边的霞光构成了一副美好至极的画面。
黎秋顿了顿,把这幅场景记在心里,然后快步朝晏安跑去。
晏安笑着牵住他的手:走吧,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这是我很早之前的脑洞,写起来遇到了很多困难,有很多次想要放弃,是小天使们的鼓励让我坚持下去!鞠躬!我记得每一个给我评论的小天使的名字,记得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真的非常感谢!!谢谢你们愿意看这个故事,也谢谢你们陪我、陪他们一起长大!非常感谢,真的,你们就是我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