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考砸了,分到差班,程雪自然没有同意,生拉硬拽地把她从小摊前拖走了。
后来黎秋跑了一家专门做手绢的店给她做了一条,绣的是程冉小时候最喜欢的小麻雀,程冉高兴了好半天,每天都拿出来炫耀半天,几乎是片刻不离身。
再然后,手帕就丢了。
程冉把它视作珍宝,莫名其妙就丢了,郁郁寡欢了好久,圆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看得黎秋都怪心疼的。
幸好女生之间的小物件更新换代都快,没过几天她们流行带亮晶晶的小发夹,程雪给她买了一堆,有了新饰品,她自然也把这件事彻底地抛在脑后了。
当时黎秋只当是程冉太宝贝这手帕,每天走哪儿都要带着它摸两下,不知道在哪就弄丢了。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多年过去了,这小手帕居然在晏安手上。
黎秋几乎是立刻就知道晏安为什么会拿她的手帕,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手帕是小女孩的东西,当然他没给他买,这都要醋一醋的吗?
“小醋精。”黎秋笑骂,把手帕叠了两下放回去。
他又打开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是几块糖,还有一小叠纸条。糖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化了,黎秋翻看了那叠纸条,发现这是自己出远门或是加班晚归时给他留的小条子。
他从一张泛黄的纸条里找到了这些糖的出处:
“出差,过两天回来。糖在柜子里,换牙,少吃两块。”
他又仔细看了看这糖的包装,忽地想起来,这是他在陈辞手下还没“转型”的时候,跟着他在一个大开发商的酒会里顺的。
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这么几颗回来,只是听身边人说这糖家里小孩爱吃,就也想给晏安带两块回来。
却没想到,晏安一块也没吃。
黎秋合上铁盒,又翻了翻别的。这个纸箱里的东西都和他有关,有的他记忆犹新,有的却只有个模糊的影响,但都被晏安保存得完好。
黎秋柔和了目光,带着点怀念情绪。快翻到底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纸箱最底下还有一个笔记本。
红棕色的外壳,勾起了黎秋那一天的记忆。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那是晏安生日他送他的礼物。
心念一动,黎秋翻开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多年前自己的话。
“且试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黎秋顿了一下,心想,晏安做到了。
他刚要翻开下一页,门外忽然响起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黎秋抬头,见晏安正站在门边看他。他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黎秋下意识地停了动作:“帮你收拾一下,怎么了?”
晏安快步走了过来,把笔记本从他手上抽走:“纸箱封口就行了,东西你别乱碰。”
“哦。”黎秋坐在一旁看他收拾得飞快,耳廓染上可疑的红晕。
晏安三下五除二搞定了一切,把东西拿了出去,形迹可疑。黎秋在原地沉思片刻,心底跟挠痒痒似的。
——不行,他一定要知道这本上到底写了什么。
但一连好几天黎秋都没有机会下手。原因无他,晏安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闲了,天天和他在一起夜夜笙歌。黎秋本就是工作欲很强的人,难得和晏安出去旅游,玩到一半都已经想回去加班了,晏安还粘着他不放。
他这段时间几乎都和晏安形影不离的,更遑论去找那个本子。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黎秋同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地以色侍君了半月有余之后,上天终于开了眼,晏安的新项目要落地,不得不把他从假期里召唤回去了。
送别了因为临时有事打破蜜月计划而有些不虞的爱人,黎秋骤然精神起来——他可没忘之前那件事!
晏安没有把那个纸箱留着,而是换了个柜子放他那些东西。黎秋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他自己的生日——打开,翻找了半天,却没看见那个本子的踪迹。
好家伙,藏得还挺深的嘛。
他眯眼,回忆起那天晏安的动作,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忽然钻了出来:他为什么这么宝贝这个本子?他拿这个本干什么去了?写他那时候暗恋班上女生的日子?
这一下,一些陈年回忆就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黎秋忽然想起,那个时候晏安好像是有喜欢的人的。
这一下,醋味也冒了出来。黎秋有些不忿地合上柜子,失去了想要探究的念头。
他一下泄了气,走到书房里处理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没写两下,钢笔掉在地上摔坏了尖,出墨断断续续。
黎秋心说这真是喝口凉水还塞牙。他有些烦躁地打开抽屉找另一只新笔,忽然发现红棕色的一角。
他平时不怎么待在书房,更不常用这个柜子,真是凑巧。
黎秋看着那个本子,想了想,打开。
*
晏安回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
在他的调养之下,黎秋的睡眠质量也有所改善,早睡早起,很少有失眠的时候。
然而这天,黎秋却还没睡。
他穿着睡衣,坐在一楼客厅,没开电视。
室内只开了一盏灯,晏安被他吓了一跳,换好鞋走到他身边,环住黎秋的腰,在他侧脸轻轻贴了一下:“哥,怎么还不休息?”
“想你了。”黎秋轻轻抚着晏安的脸,“做吗?”
黎秋虽然并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对待这件事却意外地含蓄,如果不是晏安主动,他根本不会开口要。晏安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眼里忽地绽放出喜悦的光芒,环住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了。
但下一刻,他却皱眉问:“怎么忽然想要,你不开心吗?”
“开心。”黎秋解着他的扣子,道,“太开心了。”
晏安这才闻到黎秋身上的酒味。
虽然很淡,但他还是察觉到了。晏安一顿,问:“你喝酒了?”
黎秋:“嗯。”
“你很反常。”晏安抓住了黎秋继续乱动的手,“先停一停,告诉我怎么了,好吗?”
黎秋不耐,堵住了晏安还想要再开口的唇。
他含糊道:“行不行啊你,跟老妈子似的,不行这个月就别做了。”
……晏安按了按跳动的眉心,不再试图和迷糊醉鬼讲道理,一把黎秋扛起,带到卧室。
黎秋这次意外地配合,比他玩得更疯。晏安抱着他去浴室清洗的时候,他又缠着和他在镜子前缠绵了一回。
他终于是没了精力,困倦地眯眼。晏安调试好了水温把他抱进浴缸里,啄了啄他的眼角:“发什么疯呢你。”
黎秋闻言抬起眼皮,伸出手来把他的手拽到自己脸旁蹭了蹭。
“我爱你。”他说,“一直一直。”
晏安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再看黎秋时眼里微微泛着水光。
“我也爱你,哥。”
……
黎秋觉得自己一定要干些什么才能发泄自己的情绪。
那么厚的本子,那么多年,那么多岁月……在那段注定没有希望的日子里,晏安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要爱,他要疯狂地爱,彻夜狂欢。惟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回一些真实,也在肆虐的快感中感受到一种他从来没有和晏安分开的错觉。
他和他相拥,互相取悦彼此,极尽缠绵。在登顶至极,黎秋脑内似有烟花炸开,忽地又想起晏安的日记来。
「这是这个本子的最后一页了。
他送我这个礼物的时候,仿佛是在昨天。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但梦总是以不好的结局收尾。
我看着他结婚,看他子孙满堂,看他老去……我亲历他的人生,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
我挣扎着醒来,看着天花板发呆。他总是要结婚的,我早晚也会搬离这个家。再往后,他想起‘家’这个字的时候,想的都是他和另外一个人了。
这样一想,我又觉得现在和他相依为命的时光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至少,我还能做好早餐叫他起床。再过几年,也许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我越来越觉得很偏执,偏执得过了头。我无法想象未来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轻而易举地取代我。
而那分明是我汲汲而营的。
他亲过我,在喝醉的时候。第二天他全都忘了,还要去和另一个女人见面,我气疯了,和他大闹了一场。
仅仅是相亲,就已经让我发疯。那结婚呢?
我想把他捆住,关在一间屋子里,屋里只有我和他,他只能和我在一起。
可我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难过。
我要疯了。我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他,不然我会疯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用知道。
我爱你。」
书页最后留白处,写满了‘黎秋’两个字。
*
相拥而吻的瞬间,黎秋轻轻地说:我爱你,我知道。
温热的水拍打着耳廓,黎秋靠着晏安睡着了。
☆、番外三 蓝调
蓝调第一次遇见陈辞的时候是在陈宅花园旁的小亭里。
他穿着浅棕色西服背带,右手抱着一只足球,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面色不善。
小孩生得白净,在阳光底下就像是乖巧可爱的小洋娃娃。蓝调发现他膝盖破了一块皮,正缓缓往外渗血,正想帮他处理,可还没走近,男孩却倏地躲开,转身跑远了。
那年蓝调还是青年,跟随他的导师来到这里。陈宅的女主人罹患很严重的躁郁症,不得已之下求助这位国际闻名的心理学大牛。
病人事先有过要求,会诊时室内不能留有他人。蓝调于是在管家安排下,漫步花园消磨时光。
午后夏日,刚下了一场小雨,蔚蓝天空依稀看见一圈亮丽彩虹。佛罗伦萨舒展花枝,绽开的花瓣上尚存三两雨露。
鼻尖传来幽幽花香,蓝调呷了口茶再回头远远看去,见阳光洒在那孩子浅栗色的头发上。
左右无聊,他多看了两眼,用几个关键词为他画下人物侧写。
防备心重,孤僻,不爱笑的富家少爷。
蓝调的导师闻名遐迩,对他在心理学领域所表现出来的才能极其欣赏,带着他出入这样的社会名流宅邸自然也是常事。没过多久,这件事就被蓝调淡忘了。
那时他只当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问诊,他和这个男孩也只是萍水相逢,从此再不会想见。却没想到,三年之后,他会再次踏足这片土地。
不同的是,这次是他自己来。
而他的病人,那个浅栗色头发的男孩。
他比三年前看上去更加阴冷,不苟言笑,拒绝与人沟通。蓝调在陈宅里住下,与他朝夕相处也只换来他多说两句话的结果。
朝夕相处了许久,蓝调忽然发现这一个星期以来他没能发现的异状——那个昔年为躁郁所囿的女人不见了。
他敏锐地认为这和陈辞的现状有关。
这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蓝调四下打听之后,将所有已知信息东拼西凑还原了他的整个童年。
他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许多方案,不断推演,论证,最后得出一个近乎完美的解决方式。
日暮西山,他靠在落地窗前,写下最后一个字,松了口气,唇角勾勒起满足的笑容。
——他喜欢推演的过程,喜欢把分析的经过写在纸上,这让他很踏实,很有成就感。
当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快要从地平线消失时,他敲开了陈辞的房门。
“想出去看看吗?”蓝调用轻快的语气说,“西郊有一片海滩,最近刚开放,晚上可以捡到很多海货,还能看篝火表演。”
陈辞的眼神出现了多日来第一次松动。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困惑:“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蓝调朝他伸出手,“走吗?”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以医生的身份和他沟通。
陈辞犹豫片刻,还是把伸到一半的手松了回去:“不了,我……”
“跟我走,好吗?”蓝调温和地笑了,在不经意间往前走了半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陈先生出差去了,这段时间不会回来。我跟张妈打过招呼,他们都以为和平时一样,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到底去干了什么。”
他刻意地避开了‘治疗’这两个字。陈辞瑟缩了一下,情绪复杂地抬头看他,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陈辞一顿,瞬间别过头去,掩下所有情绪。
那只手终于还是搭在了蓝调手上。
蓝调没有把车库里的轿车开走,而是开着摩托一路狂奔。
改装后的哈雷戴维森宇宙星舰,外观华丽,性能优越。他年少时候酷爱飙车,从堂兄手里买回了这个经他改造的、全球独一无二的机车后,将它视若珍宝,珍藏了好多年。
机车追着夕阳沉没的方向飞驰几公里后,陈辞从最开始的惊慌中走出,开始享受飙车的刺激与快乐。熟悉的景色从眼前跃过消失在身后,新的风景与新世界展现在他眼前,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蓝调听见,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到底多年没这样开过,还不太完全适应,人多的地方便放慢速度,偶尔也停下回头看看陈辞。陈辞看上去兴奋极了,脸上是过于激动的潮.红,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