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川一怔,他这是还记着以前自己对陶谨的评价呢?
“我也说了,我改变主意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虽然陆允初的爸妈大概到不了自己外公的程度,但下手这么狠也不像一般家长所为,“不管什么原因,动手都不好。”
周彦川自己只在很小的时候挨过揍,基本都是打手,再不济气急了拍两下屁股,哪有往脸上招呼的?
“对不起,”陆允初彻底没了过年的心情,“我不想吃饭,我们晚上还是分开吧。”
周彦川扶着他的双肩,让他挪动位置,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在边上坐下,安静一会儿,唠嗑似地说道:“我爸妈呢,都没读过多少书,教不了我什么学问,但是有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挨饿。心情不好,吃点东西,肚子舒服了,心里也能舒坦,你信不信?”
陆允初挤出一声轻笑:“你哄小孩呢?”
“小孩子可比你好哄。”周彦川敲敲脑袋,“对了,你上次说什么来着,吃甜食有利——改善心情?我要做的鱼就是甜的,怎么样,试试吧?”
“可是我——”
“再做个鸡蛋卷吧?你不知道,我现在做那个熟练多了。”
耳边伴着这些话音,回忆汩汩地从脑海里涌出,陆允初明明觉得想笑,可是眼眶又胀得难受。他用敷脸的毛巾在眼睛上按了两下,一边点头一边说:“好。”
周彦川的松鼠鱼就是从网上搜了个菜谱,照葫芦画瓢弄的,没有经验,做出来酸甜的滋味浓郁,但形不怎么好看。
这道菜端上桌,陆允初趴在桌上瞅了半晌,默默地笑了。
“怎么样?”桌对面的周彦川问。
陆允初指着鱼身喃喃地说:“不像松鼠,像刺猬。”
第44章 拥抱
原定吃完晚饭俩人做伴看看晚会,因为下午的事,陆允初一点都不想待在家里,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周彦川,他打算一个人开车出去兜风。
“说好的一块过,哪有中途我走人的?”周彦川无所谓在家还是出门,兜风也不是过分的要求,“走,开我车,我带你去!”
陆允初张了下嘴,没说出推拒的话,全当顺应自己的私心。他渴望得到周彦川的陪伴,尤其在这个晚上。
上车以后,陆允初给自己的小姨发了条信息。
他不确定吴澜是否已经回家,又无法对母亲不闻不问。吴澜和妹妹的关系最好,平时遇到不顺心的事常常去找陆允初的小姨,所以他想或许小姨了解她现在的情况。
轿车驶过市区最繁华的街道,除夕夜几乎无人在外游逛,整条大街空空荡荡,只有灯火不熄不止。森城的中心区拥有分外璀璨的夜景。
陆允初偶尔扫一眼周彦川,但大部分时候撇头望着窗外。
周彦川今天开了音响,不重的乐声流泻而出。
“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
陆允初难以想象有人在车上放这么老的歌,但如果是周彦川,好像也不太奇怪。
“你爱听什么?”周彦川问,“要不连你的蓝牙?”
“不用,就这个吧。”
车行至新建成不久的“星辉广场”,其实路上没用多少时间,但他们已经从城区的偏东部到了偏西部。
这里依托“星辉商城”,附近连片的高楼大厦、商业建筑,是全市夜景最漂亮的地段,路灯外壳也配合地设计成了花瓣形状。
平常的这个时候,广场上一定随处可见逛街的、遛弯的人群,各年龄段都有,小商小贩也时常出没。但是今天,连路边负责看车收费的工作人员都回家了。
周彦川把车随便停在其中一个车位上。
“走走吗?”
陆允初说:“好”。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握在手中的手机微微振动,是小姨回复的消息。
吴澜果然跟妹妹通了气。她离开陆允初的住处就去了高铁站,坐车返回S市,但不肯回家。现在他的小姨正在车站等着接她。
明白了基本情况,陆允初礼节性地回复致谢。
过了一两分钟,小姨那边发来一大段文字,全是指责他不懂体恤,教育他尊重长辈的话语。
周彦川也看到了,不必逐字阅读,扫两行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他自作主张地替陆允初按了锁屏。
陆允初怔怔地看着他。
即便有多管闲事的嫌疑,周彦川一点不心虚,理直气壮地说:“你都这么大了,哪用得着别人给讲大道理?”
陆允初不生气,只是有点意外他这样说,反问道:“难道你没给我讲过大道理?”
“我那不叫讲道理,叫分享人生智慧。”
陆允初噗地笑他:“你怎么脸皮这么厚?”
“你看你这不笑了吗?”周彦川得瑟,“能让人高兴的才是好道理,添堵的理它干嘛?”
“好,不理。”陆允初今天没带包,把手机揣回兜里,还是止不住偷乐,“周彦川,你小时候是不是那种让老师特别头疼的……问题学生?”
“是啊,”周彦川的口气跟去年在文县一样混不吝,“初中还被班主任当成反面教材的。”
“我看也是,中二少年。”
“嗯,我中学时候觉得我能拯救全人类。”
“说不定现在你也有这想法。”
“现在嘛……”周彦川摇头晃脑地说,“我就希望身边朋友都好。”家人不在了,他还有朋友。
四周安安静静,无人打扰,两人更能够放松地叙话。
除夕夜发生了这样的不愉快,周彦川仍未打算主动过问陆允初家里的状况。他觉得对方如果想说,早晚会告诉自己。
不一会儿,陆允初果真开启了话匣。
“我不是故意想气我妈,我是替她不甘,”他施施然迈步,边走边说,“我总觉得她很可悲,明明自己的条件也很好,家境好,受教育水平高,能力也不差……可就是不敢跟我爸翻脸。我跟我爸有争执,她也总劝我服软。”
周彦川无法想象这样的家庭结构,自知不便介入,沉默地听他讲述。
“我特别想让他们离婚,”陆允初没把陶谨告诉他的秘密说出来,但陶谨的心境与他的不谋而合,“她明明可以靠自己振作,可是一定要和那个男人绑在一起。我想不通。”
“你要我说呢,这东西没道理,”周彦川说,“你会难受,是你在乎她,要是无关的人,也不会想那么多。”
刚从车上下来那会儿还觉得冷,走了小半圈,两人身上暖和多了。只不过对于家家团聚的除夕夜,这里实在有点冷清。
“对不起,让你大过年的陪我出来瞎逛。”
“有什么关系啊,”周彦川仰望周围的高楼和寒星点点的夜空,“这么好的夜景,窝家里的都看不到,就咱俩看,多赚。
“确实。”
广场地势起伏,高低错落。陆允初故意跳上花坛的石砌边缘,在那狭窄的“小道”上往前走。上学以后他几乎没再玩过这样幼稚的游戏了。
一开始,那边缘只比地面高十公分左右,周彦川没上去,在旁边跟着。
越往前走,花坛的位置越高,边缘也跟着升高、变陡。
“你小心点啊。”周彦川依旧走在平地上,陆允初现在比他高出一大截。
前面就是广场的装饰立柱了,无法从边缘绕过去。
“行了吧?”周彦川再次出声,“需要我扶你下来吗?”
陆允初站得高,但只要蹲下来,便可以从那上面轻松跳下。
然而他不想自己跳,他看着周彦川主动伸出的手,会意一笑。
握住手的同时,纵身而跃。
他并没有借助多少来自对方的力道,却在双脚突然落地的瞬间,凭着不知身体还是心理上的惯性,搂住了周彦川。
双臂环着另一个人的脖子,不愿意立即撒手。
也正是在这个时刻,他又一次感受到难以抑制的情绪洪波。
长久压抑的家庭生活,与曾经信赖的母亲近乎决裂,对周彦川的爱意……几股激流足以漫过他精心铸造的精神围墙。
他想任性一回。
周彦川不了解陆允初对自己的感情,认为他全是为了家里的事悲伤。人在情绪不好的时候更需要他人的支持与安慰。
所以周彦川没有拒绝这个过分亲密的拥抱,他觉得这是自己可以给予对方力量的方式。
他同样伸开手,揽上陆允初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就像儿时张虹哄自己时做出的动作一样。
紧贴着的胸口,飞快的心跳。周彦川渐渐不再平静,暗地里泛起的波潮跟着颤动。
须臾之后,陆允初松开了手,拉开点距离。
他看上去并没有哭,一对漂亮的眸子清亮干净,甚至又勾起了唇,冲着周彦川笑。
“往回走吧。”他说。
“嗯。”
第45章 性别重要吗
心绪放松之后,迟来的疲惫袭卷周身,陆允初在回去的路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一瞬茫然,副驾座椅不像在床上,腿伸展不开,他感觉脚下微麻。
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他连忙扭过头。驾驶位的周彦川正歪着头看他,似乎如果他没有自己醒来,周彦川也会一直在旁边守着。
“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周彦川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我们刚到。”
车里亮着盏小灯,映得周彦川的侧脸颜色略深。
陆允初虽然狐疑,但他仍觉困倦,顾不上纠结那么多。
“我们上去吧。”
时间有点晚了。他们不是小孩子,早没了守岁的热情,而且陆允初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状态,上楼后周彦川除了叮嘱他好好休息,没再说别的。
“嗯,晚安。”
周彦川自己却没那么容易入睡。
其实刚才他撒了个小谎,他的车开进车库快十分钟,陆允初才醒来。
他在车里看着对方睡觉。
这晚上不大对劲,对他们两个都是。陆允初与母亲闹了不快,自己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意外的拥抱?他摸摸胸口的位置,有点热。
男人和男人抱一下也没什么,中学篮球赛打赢以后,他们好几个男生还玩过叠罗汉。笔直如钢管的周彦川从来不会为这点小事矫情。
但是他明明清晰地感觉到,刚才自己的心跳好像比陆允初更快。他的情绪被牵动。
不过,从吴澜到来,这一连串的事下来,也很难不被牵动。
陆允初难过,周彦川也心疼。对,应该是心疼他吧。毕竟以前不知道他的父母可能打他,也不知道他几乎是被逐出家门的。
可是这点被他定性为“心疼”的情绪波痕搅动得他当晚始终没能安睡。仿佛一闭眼,就能感觉到陆允初抱着自己时的温度与心跳。
他真的会这样关心一个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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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上午,周彦川到莫子扬家探望安婉。
莫子扬前一天随妻儿去了外地的妻子娘家,会在那边待个四五天,保姆也要过一天才回来,家里就剩安婉自己。
周彦川帮她准备午饭,再一起吃个便饭。
“阿姨,这两天没出去走走?”
“有,子扬他们老想着给我安排活动,”安婉轻笑着说,“我现在是懒得折腾,在院里走走就挺好。子扬挑的这小区不错,跟个大公园似的,我都想把我的房子卖了,以后就住他这。”
“那好啊,一家人住一块有个照应。”安婉的身体不是特别好,也该和孩子住一起。
“嗯,子扬还一直想让你也换个这边的房子呢。”
“是,他跟我说过,”周彦川摸摸鼻梁,“我吧,在蓝湾也住习惯了,关键一个人住太大怪别扭的,还楼上楼下的。”
莫子扬家的小区全部是楼中楼住宅,面积最小的也有近三百平米。周彦川觉得一个人弄这么大的房子没必要,也不方便。
最近,他更没有换房子的打算了,和陆允初住对门,还能经常作伴吃个饭或者出去逛逛。
怎么又想到他了?
周彦川恍了个神,安婉接着他刚才的话续下去:“你们年轻人都太有主意,自己过得舒坦比什么都好,就说媛媛吧她——”
安婉突然梗住,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
“安医生……她怎么了?”
“反正你们早晚得知道,”安婉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背,“媛媛说她想和女孩子一起生活。”
周彦川的手微微一抖。如果没猜错 ,安媛说的应该是陆允初的朋友,那个姓宁的姑娘。自己住院的时候曾经在医院看见她,还和安媛一起给他带过水果。
“她自己说的?”
“对,她跟她爸妈说了,”安婉继续道,“我弟妹有点想不开,但是媛媛之前的婚姻那么不顺,他们两口子都不敢给她太大的压力,有个什么看法也就在我面前说说。”
“那您呢?”周彦川问,“您觉得这事怎么样?”
“我的话……”安婉微攒的眉舒展开,“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啊。”
“是吗?”
陆允初和他的朋友很可能是先天同性恋,注定要找同性生活;但安媛不是,她结过婚,以前听说还谈过不止一次恋爱,明显与他们不是同类人。
性取向能够这么轻易扭转吗?周彦川非常怀疑。更令他意外的是,安婉对此表现出见怪不怪的态度。
“她找男人,可是没找对,我跟子扬还说过,要当初她是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