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没办法再让唐郁离开他的视线了。
他把唐郁弄丢了两次,他无法再承受一次。
遥榕严肃的神情忽然破功了,和蔼地看着他,“不要再让唐唐伤心了,人心是很可贵的,那我就先走了。”
“遥院长。”裴临钧又说,“这几天能不能麻烦您常来看看唐郁?他把您当亲人,很喜欢您。”
遥榕笑着摆手,“我当然会来,客气了。”
“路上太远了,我的司机会接送您,您不在收容所的时候,我也会让人去看着,您觉得可以吗?”
遥榕没想到他这么心细,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遥榕离开后,顾靳淮和江亦言也走了,江亦言临走之前说:“我明天晚上来陪唐宝,今天先让给你。”“那你明天不用来了。”裴临钧直接说道。
人都走后,裴临钧才疲惫地耷拉下肩膀,抬手捏捏太阳穴。
简单吃了点面包把胃药吃了,这种时候他的身体可不能出差错。
看到来换班的医生没有何绥玺,已经一天没看见他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裴临钧走过去问护士台,“何绥玺请假了?”
“没有,何医生还在腺体科,不过蒋老师停了他的手术,你要找他的话有点困难,何医生现在不想被打扰。”
裴临钧什么都没做,绥玺现在需要时间,不论是谁过去都是一种打扰。
他还没有见过那个omega,但从绥玺眼中可以看到有多在意,每次提到都是笑着的。
何绥玺本人哪里都没去,就待在唐祁住过的那间病房里。
唐祁在太平间,过两天会火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何绥玺在椅子上坐了一天一夜,眼镜早就丢到了一旁,黑漆漆的眼睛锐利冷沉,看着害怕。
头发乱糟糟的,神情沧桑樵悴,眼下是一片黑眼圈,眼里布满红血丝。
他浓沉的黑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仿佛那儿还睡着人,因为很瘦身体单薄,所以藏在被子里不明显。
可他也做不出自欺欺人的事来,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唐祁是死在他手里的。
他亲手切断了唐祁的腺体,亲手拿出来,那枚近似腐烂的渺小的腺体,是唐祁的生命。
三年了,他们相处了三年。
这三年,他看着唐祁一天比一天虚弱,看着他痛苦地床上忍受病痛,也看着他为了别人艰难地活下来。唐祁活着很辛苦。
他希望唐祁活下来,却又不忍让他继续痛苦着。
死亡对唐祁来说是解脱。
他明白。
何绥玺眼睛里有泪光,他僵硬地起身,小心翼翼地碰着病床,指尖一寸寸地抚过。
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和唐祁最后离开的时候一样。
眼泪掉在床单上洇成一个圆点,然后越来越多,何绥玺两手撑在床边,肩膀耸动颤抖,无声恸哭。
是后悔了。
后悔没有早一些正式表白。
就算是心照不宣,可也没有给他一段真正的恋爱。
何绥玺身体疼的站不住,趴在床上用力揪着被子,抱住了唐祁的枕头。
下一刻,他的手碰到了一样类似于纸张的东西。
何绥玺心脏颤了下,枕头下面放着一封信,是唐祁写的信。
他擦干净手和眼泪,不想弄脏最后的纪念。
信封上写着。
【何绥玺亲启】
【何医生你好,想了很久,还是用了这个开头。如果这封信有被你看到,那我应该已经获得自由了。】
【一直以来我都不害怕死亡,从三年前甚至更久,我就在期待死神把我带走,我曾经觉得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闭上眼睛之后再也睁不开,我想死在任何一个日落时。】
【我真的受够了,我累了。我伤害了很多人,可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和希望,我每天都在脑袋里幻想上百次的自杀,可又被无力的现实拉扯回来,日复一日的痛苦,我被禁锢,我觉得窒息。】
【直到遇见你才知道什么是开心地活着,到现在写到这里,我想到你都会不自觉笑起来,这三年是我最快活的三年,我的开心全都因你而起,三年胜过三十年,做梦都要笑醒了。】
【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大概早就扬进了海里。我知足,早已接受命运的安排,这三年反倒像赚来的。】
【何医生,谢谢你让我重获自由,我没有死在你手里,我被你所救,然后被你放飞。】
【勿念。唐祁亲笔。】
纸张轻飘飘的重量,对何绥玺来说却是千斤重,他捂着脸哭出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唐祁。”
死亡来的这么快,才惊觉有好多事还没做,已经晚了。
裴临钧坐在床边,靠着床头,偶尔闭眼小憩,不过十分钟就要睁眼看一看唐郁。
每次一旦进入浅眠状态就会心跳加快地惊醒,就算摸到两人相握的手,也很难让他心安。
唐郁睡得很沉,呼吸绵长,粉嫩的红唇微张着。
裴临钧长舒了口气,擦掉脸上的冷汗,缓了好一会儿才试了试唐郁的额头。
还在低烧,医生说等退烧了,腺体也就趋于稳定,发烧就代表还在融合,不能放松。
裴临钧疼惜地拨开他脸边的碎发,指腹擦过他的脸颊,触感绵滑,干燥微烫。
正在熟睡的唐郁忽然皱眉,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呢喃开口:“水......唔、水。”
裴临钧拿过床头柜的保温杯,水温正合适。
唐郁已经渴醒了,睁开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
“来,张嘴。”裴临钧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杯子放在他唇边,“慢点喝,别呛到了。唐郁两手捧着杯子很快喝完,唇边还留着一圈水溃,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还要喝吗?”裴临钧轻声问话,仿佛说一句重的都会吓到他。
唐郁摇摇头,然后从他怀里离开,自己靠在床头,有些局促地攥紧被子,“你没有走吗?”
“我本来也不走。”裴临钧的声音很沉。
他看到唐郁后颈的纱布,又问:“伤口疼不疼?想让我抱抱你吗?”
唐郁摇头,弯曲膝盖抱着腿,更显得小小一团,“我只让叔叔抱。”
说完这句话后,唐郁更难过了,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睛,“你知道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吗?”
裴临钧心脏没有来的一软,他转到唐郁面前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沉稳。
“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是你的家人,你也可以叫我叔叔。”
唐郁对上裴临钧期待的目光,动了动嘴,“......裴、裴叔叔?”
本来是一个略显老气和生疏的称呼,可是从唐郁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的。
闷闷的小鼻音,软糯清晰的晈字,尾音轻拖着像在撒娇。
裴临钧喉结滚动着,忽然把头靠在唐郁肩膀上,抱住这个清瘦的omega。
“再叫一次可以吗?我很想听。”
唐郁脸颊微红,有些抗拒他的靠近,却又觉得温暖。
“你离我太近了,我们之前难道认识吗?”
第76章 【修】alpha哭着说“唐唐,不要害怕我。”
本来就安静的病房更安静了,一时间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唐郁害怕这样无端的沉默,紧攥的掌心已经变得湿热,他下意识低头认错,脸色紧张地泛白。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我不问......”
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这个凶巴巴的alpha抱住,满满的、紧紧的,这么用力他都要不能呼吸了,他极力挣扎着。
“你不要抱我......”
裴临钧把头埋在他颈间,声音沉闷,细听可以分辨出一丝颤抖,“唐唐,不要害怕我了。”
让他觉得痛心的是,即使唐郁忘记了他,却依旧记得这种恐惧。
担心犯错、害怕被打骂、相处时的战战兢兢,前一秒在笑,后一秒就开始道歉。
裴临钧抱紧唐郁,细嗅他脖颈的气味,像在汲取氧气,那股淡香已经不在,现在唐郁身上只有药水的气味。
“我们之前,不太熟。”他回答了唐郁的问题。
每个字都像密集的针,涌进血管后疯狂流窜,连带着呼吸都觉得疼。
如果他保持这样的距离能让唐唐轻松,那他愿意这样。
唐郁被他圈在怀里,觉得这个凶巴巴的Alpha有些难过,心脏不由得紧了紧,他肩膀的位置已经湿了。
他拍着alpha的后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更乖,“你不要哭了,我没有害怕你。”
“没有,我只是想抱抱你。”裴临钧放开他,一双眼睛红得滴血,却扬唇浅笑起来,“吓到你了?”
唐郁抱着膝盖轻轻摇头,看他好像很累的样子,“你不睡觉吗?”
“还不困。”裴临钧其实已经两天没睡觉了,大脑很累,眼睛也很疲惫。
可他睡不着,闭上眼就是唐郁消失的画面。
又安静下来了,唐郁下巴抵着膝盖,眼睛半垂着不说话,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裴临钧看了看时间,凌晨1点26,唐郁还在发烧,“你......”
“睡不着了。”唐郁闷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烦躁地把脸埋在膝盖上,完全不困了,是不是白天睡太久了,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
裴临钧正要说出口的话立刻就改了,“那我陪你玩一会儿?”
唐郁眨了眨眼睛,偏头看着他,“玩什么。”
裴临钧打开手游,是裴氏最新做出来的游戏,里面模拟了真实的枪战,包括攀岩、游泳等等一系列的操作。
唐郁从来没有玩过游戏,看着绚丽的画面一脸吃惊,频频发出惊讶的声音。
裴临钧笑着把大致的操作规则说清楚,就把手机递给他,“试试。”
唐郁连忙摇头,两手背在身后不接手机,推脱道:“你玩,我想看一下。”
裴临钧眸光微动,沉声道:“好。”
紧接着他就坐在床上,把唐郁圈在自己怀里,手机放到距离唐郁眼睛合适的位置,“我这样玩你看得更清楚些。”
唐郁觉得离得太近了,他的后背贴着alpha的胸口,源源不断的热气涌过来。
“你不要……”
“看这里,可以游泳,你是不是喜欢游泳?”裴临钧手指快速戳动屏幕,手机中的人物在水中游动,还可以潜水,水里有鱼。
唐郁果然被吸引了目光,裴临钧在心里叹了口气,好久没有这样抱唐唐了,乖甜的唐唐,和他印象中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打游戏是假,趁机抱抱自己的宝贝才是真。
接着裴临钧就开始炫技,枪枪爆人头,指法流利,预判准确。
唐郁看呆了,没注意到裴临钧已经完全把自己圏在怀中,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小朋友。
一局游戏结束,唐郁忽然投去崇拜的目光,羡慕地说:“你玩得真好,可以教我吗?”
裴临钧笑了,下巴搁在他脑袋上,“等你好了我们回家天天......”
“想和叔叔一起玩。”唐郁眉眼弯弯带笑,开心地脚趾都蜷缩了下,“你教会我,然后我再教叔叔。”
裴临钧笑容凝固在脸上,胸口仿佛沉着一块石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唐郁看到屏幕中的角色变灰,“怎么死了?”
说着回头就看到裴临钧同样灰败的脸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裴临钧艰难地找回声音,勉强冲唐郁笑笑,“手误。”
接下来游戏全然没了刚才的炫技,半小时死了5次。
唐郁看困了,脑袋一点点地垂在裴临钧的胳膊上,最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整个人软软地靠在裴临钧怀里。
裴临钧揉了一下心脏的位置,关了游戏把唐郁放在床上,摸了摸他热乎乎的脸。
现在的唐唐,和他印象中的样子最相似,简直和从前一模一样。
听话的、温软的、轻易哄骗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自言自语地开口:“想让你赶快想起来,可是如果不恢复记忆的话,你是不是就能一直这样了?”
裴临钧闭了闭眼,眉头紧紧皱起,压下这种荒唐的想法。
半个月后,唐郁可以出院了。
裴临钧去和医生拿药,江亦言在病房陪着唐郁。
“唐宝,裴临钧好变态是不是?”江亦言啃着桃子。
唐郁换好了一件淡蓝色衬衣,穿着一条白色五分裤,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洋溢,白到发光。
他奇怪地看着江亦言,“为什么?”
“裴临钧不让我陪你睡觉啊,我只能白天看看我的唐宝,我晚上过来一次就被赶走了!”江亦言唉声叹气。
唐郁脸红,再次反驳,“你一个alpha,为什么天天想和我睡觉。”
“那他不是alpha吗!”江亦言怒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上裴临钧了?”
这才失忆呢!
腺体信息素也换了!
不应该这么快就产生感情啊。
唐郁整理好自己的双肩包,仔细看脸又有点红了,他又拿了一个苹果塞到江亦言嘴里,语气半点不凶,还有点可爱,“你不许再说话了。”
“真喜欢啊。”江亦言叹气,“真是王母来了都拆散不了你两哦。”
唐郁说:“我喜欢叔叔,他凶巴巴的,我们只是朋友,你不要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