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哲低价租来的地下室里,江乘月细心地整理了《仲夏不尽》这首歌的创作思路和曲谱,以及乐队过往每个人的演出经历,把这些按字数多少排好顺序,装进了特地买来的文件袋里。
除此之外,好几天前,他就找乐迷要来了效果相对较好的一份现场录音,发给了唱片公司的负责人。
微信提示声响起,对方负责人给他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录音重发一遍,找不到了。”
“小乘月几天前就发了,这是压根就没接收吧?”杜勋的性子像个火药桶,说话做事都是急匆匆的,“就这还大公司,真不走心。”
孙沐阳斜了他一眼,了无生趣地望向了天花板。
“急什么!”孟哲过来看了看,说,“别人是大公司,我们是小乐队,顾不上我们很正常,而且,就我们这种规模的新乐队,没有人引荐的话,怎么可能有更大规模的公司看中我们。”
“我后天去看看吧,又没什么损失。”江乘月一一把文件收好,“依托平台会发展得更好,但找不到平台自己做专辑的乐队比比皆是,总之就当是尝试了。”
几个小时以后,江乘月从排练的地下室回了路家老宅,原本想坐秋千上练会儿歌,进了院子才发现,今天的秋千被人霸占了。
路许的手上拿着平板电脑,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什么要紧的事情,手里的苹果笔像敲木鱼似的一下下磕着平板电脑。
“路哥?”江乘月沿着院子里的小路走过去,“是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路许深深地看了江乘月一眼。
他只是皱着眉,江乘月就知道他在困扰,带着江乘月特有的善解人意,这应该是江乘月和别人之间没有的默契。
“看看这个。”路许挥手赶走了膝盖上落着的几只萤火虫,把平板电脑递到江乘月手上,“下周是你路念阿姨的生日,我在想,能给她送点什么。”
路许很早就经济独立了,年年给路念送的,都是自己亲手设计的衣服,路念每次都高兴地收下,但很少会穿出来,今年路许的心境有所改变,想送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来帮你挑,我很会选礼物。”江乘月主动请缨,“我每次给别人买了礼物,别人都在微信上对我致以微笑。”
江乘月对自己是特别的,路许心想,他还会帮自己妈妈选礼物。
江乘月把手里的曲谱折了小方块,“那你可以买口红。”
路许:“……”
路许从来就没想过还能送这么俗套的礼物,气得脑袋想冒烟,他想了想,把话摁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找了个牌子的官方网站,让江乘月选色。
江乘月的指尖在平板上点了点,挑了一排,递给路许。
路许点开购物袋一看:“……”
果然,全带玫调。
江乘月的眼睛亮亮的,仰头看着他,像是在等夸。
路许把到了嘴边的混账话吞了回去,换了种比较温和的表达方式:“玫红色真是丑绝人寰。”
江乘月的眼睛不亮了,琥珀色的眼瞳黯淡了下去,视线低低地飘向对面上的青草:“哦,那路哥,我回去继续练歌了。”
他垂头丧气的时候,略微压着脖颈,深亚麻色的头发衬得颈间的皮肤很白,像一只雪白的小天鹅,正温顺地低着头,在水面上欣赏自己的倒影。
路许咬了下后槽牙,忽然就很想,出手正一正他的审美。
“你来,我给你试试。”路许说。
路许的设计工作台下是一排排小抽屉,里面应有尽有,为了方便他做各种服装搭配,王雪几乎买遍了市面上所有的色号。
路许拉开抽屉,从各种色号的唇釉里,精准地挑出了一支玫红色。
“过来,把手背给我。”路许说。
江乘月眨眨眼,给了手背,看着路许用小刷子在他的手背上划了一道红。
“丑吗,这颜色。”路许得意地问。
“不丑,挺好看的啊。”江乘月坚持,“很亮,很显肤色。”
“怎么就好看了?”路设计师的审美原则再一次遭遇了挑战,他想弯腰去找一个更玫的颜色。
恰好江乘月不干了想跑,路许手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唇刷,在江乘月的脸颊上靠近右眼的位置画了一道红。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江乘月被唇釉濡湿粘稠的质感惊到,赶紧伸手去抹,那瞬间眼睛里的惊惶恰好被路许看见。
路许有时会觉得江乘月的眼神幼稚,是那种未经世事才有的执拗,但明明江乘月在很小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个世界容不下天真。
那道红打破了原本的青涩,他似乎是个不称职的守林人,守着一株青涩的果实,阴晴雨雪,他都不甚在意,只是偶然有鸽子来啄时,他才会挥手驱赶宣誓主权,但某天散步经过,骤然窥见了野果红透的汁水,才觉察到内里被忽视的甜。
这场关于颜色的争论里,路许忽而觉得自己其实一败涂地。
“你要不自己试试。”江乘月也不总是随他摆弄,被他惹毛了,于是伸出手,想把指尖上沾着的红色蹭到路许的脸上。
路许歪头避开了,江乘月的指尖从路许的颈侧擦过,留下了两道红痕,从路许的颈侧一直延伸到白色的衣领上。
“对不起……”江乘月知道自己闯祸了,怕路许像之前那样欺负自己,赶紧跳下椅子逃了。
留下路许在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两道鲜艳的红痕像极了抓痕,不得不勾起他某些暧昧的联想。
他是不是害羞了,路许心想。
这种程度的打闹,普通朋友之间应该不会有吧,江乘月对自己,应该也是有些不同的。
第二天是乐队主唱孙沐阳的生日,江乘月他们亲手做了蛋糕给孙沐阳过生日,还在乐队注册的短视频app上开了直播。
酷哥被套了一身酷衣服,冷着脸坐在画面里,满脸都写着不耐烦,惜字如金,不是说“哦”,就是“哼”。
直播间里有100来个人,江乘月给自己切了蛋糕,坐在镜头前和观众聊天。
[弟弟往镜头后面去一点,这角度,只能看到你的漂亮眼睛。]
[梦镀?没有听说过的乐队,不过颜值好高啊,怼脸拍都毫无瑕疵。]
[高冷主唱,从不多说一个字。]
“谢谢葡萄果汁送的小心心和千纸鹤,可以买好几个馒头了。”江乘月学着其他主播的样子,生疏地念观众送的礼物,念完又被要求着说土味情话。
“最近有谣言说我喜欢你,我要澄清一下,那……不是谣言,不行不行,不说了。”江乘月念到一半,赶紧摇手拒绝,因为不好意思,脸颊都红了。
[哈哈哈哈关注了,太可爱了吧,念到自己不好意思。]
[弟弟拿出你打鼓的气势来!]
摸到直播间的路许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原来江乘月害羞了是这种反应啊,那昨天,应该不是害羞,只是单纯地怕他欺负人。
路许叹了口气,低头审了两份设计稿,铅笔在开发部交上来的草稿上勾了几道,提了几句意见。
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江乘月的脸上被人抹了两道奶油,网友立刻夸了几句可爱。
路许皱了皱眉,不太高兴看见江乘月和乐队里的人这么亲近。
手机屏幕里,江乘月被惹毛了,摔了自己手中的纸盘子,把蛋糕扣在了杜勋的头上,站着奶油的手胡乱在孟哲脸上抹了几道。
路许:“……”
这熟悉的动作,和昨晚如出一辙。
他忽然有点生气。
江乘月对待他,好像也没那么特殊?
第24章 我弯了?
那家唱片公司就在宁城市区,约见江乘月的地方是他们本公司的办公室。
和网上查找的资料所说一致,这家唱片公司的规模很大,各项流程似乎都很正规。江乘月被保安拦了一下,说明了来意后,前台让他在一个房间里等。
约好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他联系的那个负责人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外,我来晚了。”对方的态度很好,“我带你去见经纪人。”
经纪人?
江乘月疑惑了一瞬,他只想合作专辑,为什么要见经纪人?
他想了想,出于安全考虑,给路许和乐队的几个朋友都发了条消息,说明了自己的行程。
正在查看自己市区服装精品店的路许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了江乘月的消息。
[竹笋]:hello,我在见一个唱片公司的经纪人~[定位]
路许原本为自己店铺SA的销售态度问题正在教训人,看到这条消息的同时,原本紧绷着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教训人的话到了嘴边,少见的忘词了。
出门知道要报备了,他这个房东,在江乘月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去工作吧,下不为例。”路许说,“凡是进店的顾客都要礼貌接待。”
SA死里逃生,频频点头,挂上工作牌摆着笑脸去门前等顾客了。
经纪人姓林,端坐在办公桌前,周围还站着几个公司内部的人,见江乘月进去,抬了下眼睛,放下,又抬起,目光停在江乘月的脸上不动了:“不错。”
“你好。”江乘月礼貌地说,“我是梦镀乐队的鼓手,想合作一张专辑,之前联系过你们了,当时在微信上跟您说明了情况。”
“梦镀。”林姓经纪人斟酌了几句,“你们目前为止,也就那一场演出。”
“是,我们刚成立不久。”江乘月如实说了,“其实这是我们想做的第一张专辑。”
他有些忐忑,心里也没底,因为这首歌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你叫……江乘月?”对方问了他的名字。
“是。”
“17岁?”林经纪人翻了页纸,抬头问,“小了点。”
“周岁17,虚岁已经成年了。”江乘月说。
“你会跳舞吗?”对方突然问。
“啊?”江乘月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跳舞?”
他只有一场live结束的时候,会跟着蹦跶两下,那算吗?
“我不会。”江乘月说。
录专辑也不需要跳舞吧?
“柔韧度呢?”对方又问,“试试?”
“挺好……”江乘月不知道要在怎么试,站在原地,呆呆的,有些手足无措。
从他刚进这个房间开始,经纪人旁边坐着的几个人就开始窃窃私语,就好像在讨论什么商品,偶尔还有几声不怀好意的笑。
江乘月觉得不太舒服,但为了专辑,他没说什么。
这边的人,个个脸上都带着妆,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衬得他好像有些不合时宜的土气。
“是这样。”唱片公司的经纪人放下了手中一直在玩的笔,“我听了你们的歌,歌词简单,音乐毫无记忆点,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专辑没有销售潜质。”
江乘月放在后背的右手,指尖撵了下掌心。
摇滚乐和流行乐,是两个概念,大街小巷播放的流行乐会拼命追求记忆点,但摇滚不是。
他可以接受对词曲的挑剔,但不能接受对方拿他们的歌与烂大街的流行乐做对比。
如果不能合作,那就算了。
江乘月想离开。
“但是。”对方又突然话锋一转,“你和主唱都不错,乐队发展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你既然想录专辑,说明你想好好做,不如签个公司,好好包装一下,你自身条件好,不怕找不到人捧你,后续的发展,肯定比这个乐队好。”
江乘月:“……”
闹了半天,他准备了那么多资料,对方却想让他们拆伙单干。
“对不起啊,我只想合作一张乐队专辑,没有一个人发展的打算。”江乘月笑了笑,“梦镀玩的是摇滚,不是流行乐,你的否认我不接受,资料还给我吧,我走了。”
对方看他年纪小,想着好糊弄,想签进来当个赚钱工具,给的条件也都算好,没想到江乘月并不同意。
“你自己可以查一查,我们公司规模不小,找你是抬举你,你出了这个门,以后不可能有同等规模的公司会签你。”林经纪说,“乐队早就过时了,国内环境也决定乐队发展不起来,十几年下来,存活的乐队寥寥无几,无非就是烧钱自娱自乐,就你们那小乐队,不是我说,不出一年,你不抛弃他们,他们也会抛弃你。”
“现在是快餐时代,人们愿意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去记住一首流行歌的旋律,也不愿意花五分钟去听一支摇滚乐。”
“他们不听歌,只看唱歌的人,脸好看有流量,拍戏或唱歌都会有人买账,谁还用心做音乐啊,我们不可能出钱去做一张赚不到钱的专辑,你别浪费了一张好看的脸。”
江乘月捧着乐队资料转身走了。
他知道这个姓林的经纪人说的不无道理,太多的乐队死在了追梦的半路上。
但他还是想撞一撞南墙。
江乘月捧着文件袋站在楼外,有种无处可去的惆怅感,准备了好几天的资料,似乎全都变成了废纸,先前背好的关于对方公司的信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嗡嗡地有些恼人。
盛夏的烈日晒得他有些头疼,他就近找了市区附近的商场,想蹭会儿免费的空调。
这家商场的级别在全省排名第一,有七层楼,聚集了各种高奢和轻奢的精品店,楼层越低,奢侈品等级越高,连外地的很多人都会特地坐车过来买东西。
但江乘月不知道这些,他坐在一楼的凳子上,只觉得周围人身上的香水味道有点呛人,每个人在走路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露出自己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