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乘月不是Nancy。
Nancy再也不会飞了,江乘月却不一定。
江乘月蹭了美院的大巴车,却了宁乡的复古集市,这段路在修,摇摇晃晃的,江乘月前一天研究唢呐到大半夜,睡眠不足,车身摇晃,他就有些晕车,身边的许曾学长给他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太清楚,下车的时候,嘴巴和脸都有些苍白了。
“江学弟要不要去车上休息?”美院的学生见他状态不好,赶紧说,“这集市每年都有,没什么好逛的,喜欢的话可以明年再来。”
明年,那可就太晚了。
江乘月还记得有些设计师对路许的评价,他们说路许站得太高了,很多有价值的设计点,路许都不屑一顾。
江乘月不懂设计,他只是想给路许找几个不太一样的扣子,Nancy Deer公司里没有的那种。
复古集市上的新鲜东西确实很多,但卖扣子的摊位很少。江乘月走了很久,才发现了一两个摊位,其中一个的纽扣看起来很幼稚,印的是复古的卡通图案。另一个却很新奇,都是江乘月没见过的形状,他觉得路许大概会多看几眼。
“多少钱?”江乘月问,“我可以多买几个吗?”
这集市虽然远,可扣子卖得却不便宜,30多一个,江乘月自认为没什么审美,于是买了好几个不同的,问摊主一一要了扣子的来源与订货的联系方式,这才小心地收好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堵了车,原本3小时的车程开了6小时,他本以为自己在华灯初上时就能返回市区,可跟着大巴车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20点了。
“江学弟,你回宿舍吗?”许曾见他晕车不舒服,不太放心。
“不回宿舍。”江乘月摇头,“我回家。”
他这才想起来,路许最近好像经常不打招呼就来学校接他。
路许今天……来了吗?
许曾好像又说了点什么,江乘月在走神,没有听清,他四下看了看,没看见熟悉的车牌号,有些隐约的失望。
许曾:“你可以吗?要不要我送你去校医院?”
“不用。”江乘月刚拒绝完,抬头看见了正朝着自己走过来的路许,他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晕车的那点难受似乎都忘在了脑后,“谢谢许曾学长,家里有人来接,我先走了。”
说完他朝着路许的方向跑了两步。
路许却没像平时那样冲他点头,蓝眼睛里冷冷的,像是浸着秋天的凉。
“去哪里了?”路许问他。
“和社团的朋友,出去玩了。”江乘月捏了捏口袋里的扣子,想给路许一个惊喜,“路哥,我……”
路许却打断了他的话:“江乘月,你怎么那么难管?”
江乘月的动作停了,愣在了原地。
印象中,路许经常欺负他,所以他能分得清,路许冲他发火,是在拿他逗乐,还是真的不高兴。
路许今天是真的不高兴。
尤其是和江乘月一起下车那学生还姓许。
莫名就戳中了他的燃点。
“一大早就出门,去哪里也不说一声,电话也不接,这都快晚上九点了才回来。”路许冷漠地说,“是不是上了大学了,我就管不到你了。”
江乘月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去了个挺远的地方,想给路许找几颗挺好看的扣子。
可他刚要开口,
却闻到了路许身上有一道陌生的香水味。
晕车一整天还被误解的委屈超过了理智。
“我九点回来又不算晚,因为担心你工作,我从来不晚归,太晚了我都不回家。”江乘月说,“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家长,你凭什么骂我。”
路许压了一天的火气也上来了:“你最近怎么回事,说你几句就跟我顶嘴,成天都和些什么人待在一起,我管不动你了是吧?”
江乘月不喜欢吵架。
可面前的人是路许,他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他把口袋里一直攥着的几颗扣子拍在了路许的手上,转身跑了。
路许错愕地站在原地,手心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袋子展开,露出几颗他没见过的漂亮扣子。
学校有个湖,晚上这个时间,湖边是没有人的。
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飞了长凳上的小麻雀。
江乘月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眼泪模糊了视线,看着湖面上倒映的月光更是氤氲一片。
不能哭,gay里gay气的,路许不喜欢。
可是,路许喜不喜欢,关他什么事?
他偏要哭。
手机一直在响,是特别联系人的特定铃声,一个接一个。
铃声第12次响了。
江乘月只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他再也不要喜欢路许了。
再也不要喜欢直男了。
第48章 你、眼泪过敏?
反正路许一直都很凶,没对他好过几天,江乘月想。
是他自己对路许起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还好,在他想放弃前,路许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在这件事上,也不能算太丢人。
来电铃声换成了短信铃声——
[Kyle]:为什么不接电话?
[Kyle]:路哥使唤不动你了。
江乘月的眼尾微微地疼,湖面上波光粼粼地倒映着月影,风一吹,碎影依偎着波澜,堆叠到他的脚边。
江乘月愣了两秒,清醒了,接着就是追悔莫及。
完了,他不能哭,他给忘掉了。
眼睛和脸颊有微微的疼,不知道会红成什么样子,好像比之前的几次过敏都要厉害,大概有好几天,他都不能出门了。
可是明天晚上,梦镀在星彩livehouse有演出,他这个样子,不太好办。
路许的第十三个电话打来了。
“嗯。”江乘月的声音闷闷地,听着像是信号不好,“房东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低低地笑了一声:“生气了?路哥都不喊了。”
“没。”江乘月不生气,他就是觉得委屈,这点委屈发泄了一通,再被风这么一吹,散得差不多了。
他对路许说话的语气也自以为是地平和下来,却不知道隔着通讯工具,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漠不关心:“没什么好生气的。”
“骗谁呢?”路许说,“就你那点脾气,我看不出来?”
“路哥。”江乘月乖乖地喊了声。
路许也不跟他计较,尽可能地把声音压得柔和。
“扣子挺漂亮,是我没收集过的款。”路许说,“乖月为这个跑了一整天?晕车了吗?”
“没。”江乘月硬生生地说,“你喜欢就好。”
两个人都很礼貌,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在试探着,一点都看不出半小时前在校门口互相指责的架势。
江乘月能感觉到路许在迁就他,他早就不生气了。
但是这迁就到底是出自于同情还是长辈对小辈的忍让,他确实不太能分得清。
而且明明刚才都决定好了,不喜欢了。
好歹坚持得久一点?
“你们学校有6个食堂,18个宿舍区,11栋教学楼。”路许又说,“还有两个卖馒头的铺子。”
江乘月:“嗯?”
他连自己学校的路都还没认清楚,路许为什么比他知道的还多?
“路哥找不到你,你在哪呢?”路许像是闲聊一般问。
“我……”江乘月差点就说自己在湖边了,还好没被蛊到,在最后一刻改了口,“我今晚不回家,我睡宿舍。”
十秒的沉默后,路许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行,那你睡宿舍吧。”
江乘月其实,也没那么想回宿舍。
他坐在湖边的长凳上,写了个livehouse演出的节目编排,发到群里给朋友看,期间有个陌生号码打了他的电话,他只看了一眼就划开了,继续和乐队的朋友说话。
[竹笋]:最后一首歌,在Chorus(副歌)部分,可以加上我们事先练习过的唢呐,我猜会有炸场的效果。
[孙沐阳]:孟哲上。
[孟哲]:?
[李穗]:明天江乘月可以适时加即兴,你的即兴是我们演出的亮点之一。
江乘月又多留了一小会儿,去掉了舞台编排中原有的几个炫技,让鼓的加花与音乐情绪更加匹配。会去星彩livehouse看他们的,大部分都是真正的乐迷,真诚的音乐才能打动乐迷。
微信提示声响了——
路许给他推送了一篇以大学校园为背景的鬼故事。
江乘月因为好奇,点了进去,才看了几行字,就觉得周围的秋风变成了阴风,树叶的沙沙声也让人瘆得慌。
他在心里拿四川话骂了两句路许,打开了路许的资料卡,手指停在拉黑按钮上片刻,到底没按下去。
江乘月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宿舍区走去。
临近晚上12点,校园里的行人很少,江乘月一路走回宿舍,只偶然看见了几对小情侣。
他刚看见宿舍大门,一辆车停在了他背后,随后就是车门被拉开的声音,一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一路向下,扣在了他腰间,把他向后一带,拉上了车。
车在D大宿舍门口扬长而去。
江乘月摔在了柔软的车坐垫上,比起懵,心里更多闪现的是“离谱”二字。
“你怎么还没走?”江乘月惊惶得连声音都变了点调。
路许刚才抓着他腰的动作不轻,整个劫持过程比铲竹笋还轻松,
他挣扎着坐起来,后腰上的一小块皮肤还生生地疼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小人之心,他就是觉得路许刚才拎他的动作带了点类似于报复的私心。
“你说呢?”路许撩了撩眼皮看他,“家里小孩都离家出走了,我放着不管?”
江乘月不拿正脸对着他:“谁是你家里小孩了?”
路许不和他争这个,而是说:“大概半小时前吧,我接了个自称是‘辅导员’的人的电话,问我,为什么联系不上我儿子。”
江乘月:“……”
他慌了:“我……”
路许恶劣地笑了一声:“我说别急,我‘儿子’我自己还没联系上。”
路许:“是不是啊,‘儿子’?”
江乘月被他气得不轻,转过头来瞪他。
路许顺势把他抓过来,箍在自己身边:“我跟你开玩笑的,别生气……”
路许抓着江乘月胳膊的手松开了些,改为贴了贴江乘月的眼尾:“眼睛周围怎么红成这样,谁打你了?”
江乘月一怔,挣脱开路许的手,想坐得离路许远一些。
只要是沾着眼泪,他就会变得难看。
路许看过那么多场秀,去过那么多的美术馆,几乎饱览了世界上所有和美相关的事物。
这个时候的他,路许应该会讨厌。
他像是一只雏鸟,刚刚窥见了世界的广阔,出于畏惧,把脑袋缩回了蛋壳里,想和外界划清楚界限,路许却伸手把蛋壳给敲了。
“说话。”路许的语气里有点不耐烦,“谁欺负你了?”
“去医院。”路许转头对司机说。
车刚调转方向,路许的手机上来了个电话。
路许不爱存联系人名字,江乘月记数字却很有天赋,每次路许有来电,他看上一眼,就能说出来电人的名字,这次则不是。
这是个他完全陌生的号码。
路许接了电话。
另一端是个挺深沉的男声,听起来年龄介于四十到五十之间,说的是德语,路许回答的也是德语,江乘月听不懂。
他没听过路许这么冷漠地跟人说话,路许接电话的语气一直都是懒懒的,带着点像是谁也看不起的漫不经心,江乘月只能偶尔从路许的口中听到几个稍微熟悉点的德语词汇,包括“管好你自己”和“走开”。
“Lass mich in Ruhe(别来烦我)。”路许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乘月好奇地看了眼路许,猜不到电话那边是谁,路许盯了回来。
“眼睛疼吗?”路许问他。
“不疼。”江乘月把头转了回去。
路许看上去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江乘月等了好久,直到看见了远处医院的灯光,路许都没再开口。
他几乎是垂头丧气地把脑袋又低了回去。
一个冰凉的东西,被人扣在了他的脸上。
江乘月:“嗯?”
路许递过来的,是一副墨镜。
“跟你这身很搭。”路许冲医院的方向偏了偏头,“下车吧,没人觉得你难看。”
“哦……”江乘月说。
好像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童年时的那几个朋友那般。
路许这人,坏起来的时候,发鬼故事逼他回宿舍,在宿舍门口劫持他。
可路许没嘲笑他眼尾上的红痕。
路许把江乘月给押去了医院的急诊大厅。
他个子高,将近一米九,寒着脸的时候,蓝色眼睛像是结了冰的湖泊,急诊值夜班的小护士仰头被他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帮忙看江乘月的情况。
“谁打你了吗?”路许又一次问。
江乘月的眼尾红了一片,周围还有蹭开的红,漂亮又可怜。
“请问,你是他家长吗?”护士问。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乘月:“是。”
路许:“不是。”
半秒后。
江乘月:“哎哟,不是。”
“看着也不像。”小护士嘀咕了一声,带着江乘月去看医生。
路许一言不发地跟在江乘月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