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连那个背影也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沈延浑身的血都变凉,耳朵被寒风封住,他使出最后的力气,爬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里面臭气熏天,沈延身上的温度却因为这拥挤的垃圾桶而缓慢上升。
听着那群人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他抖得厉害,连牙齿也因为害怕而发颤。
他不敢大声呼吸,生怕被听到,绷紧了浑身的精神。
可脚步声还是渐渐逼近了……
……
沈延从梦中惊醒,已是浑身的冷汗。
他头痛欲裂,空调吹得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样的梦太过熟悉,已经反复出现在这两年的夜里。
自从被绑架后,他每个晚上都在失眠和噩梦中度过。
惊醒后,就干睁着眼熬到天亮。
记忆如大片潮水涌来。
那晚,他躲进垃圾桶里,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一时松懈下来,竟慢慢睡着了。
醒来后,他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林静雅在病床前守着他。
沈子柯一路逃到了公路上,快被绑匪逮回去的时候,警察正好路过。
而他因为躲在垃圾桶里而逃过一劫。
定下神来,沈延才想起当时自己摔倒后被沈子柯抛弃了。
一时他无助又迷茫,但又能理解沈子柯。
那样的情况下,对方因为过度恐惧而丢下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沈延不停暗示自己,安慰自己——那是人之常情,那是慌乱无措下做出的反应。
可他骗不了自己。
沈子柯作为哥哥,是高大优秀的存在,是他向往、憧憬的榜样,是他心里的小英雄。而这个英雄,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抛下了自己。
沈延的指尖陷进肉里。
换做是他,换做是他的话,一定不会丢下沈子柯。
他身上除了部分冻伤外没什么伤,便跟着林静雅去了沈子延的病房。
可当他刚进去,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反而冲着他大吼大叫——
“滚!你别过来!”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
沈延懵了。
明明被抛下的是他,为什么对方对反过来质问他?
他拼命解释——
“是他丢下的我!是他丢下的我!”
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委屈,抓住身边最亲近的人,想让他们相信自己。
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后来,他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医生说他脑袋受了伤,加上心理打击过大,记忆出现了混乱,他以为自己才是被丢下的……怎么办?”
“分开吧,把子柯带出国,正好那里我认识个心理医生。”
“那小延怎么样?”
“先放他爷爷那里。”
“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子柯病成那样,你也看到了,不止是对小延,对我们,对医生都抱着严重的警惕心。再这样下去他不仅身上的伤好不了,人也要毁了。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对小延不公平,但……没办法了。”
……
沈延垂下眼睛。
原来他们都知道。
可知道又怎么样?
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
一杯冰水下去,沈延终于不再冒冷汗,可他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困意。
两年前来到爷爷这里后,远在国外的林静雅还每天给他打视频。
可刚没说几句,那头就会传来沈子柯的怒吼,接着是玻璃破碎声。
他几乎在发狂——
“妈!你怎么还给他打电话!他差点就要了我的命,你不知道吗!”
“他配当什么好学生?”
“妈,他凭什么可以向你炫耀成绩,而我却在这里治病!!”
一句又一句,伴随着林静雅的哭声。
沈延烦透了。
他知道沈子柯病得严重,所以才会在父母离开时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可这样的闹剧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真是烦透了。
后来。
他总是匆匆挂断林静雅的电话。
他染黄了头发。
他开始逃课,每次都考得极差。
沈子柯好像渐渐满意了。
……
黎明到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天色是最暗的。
沈延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一次钻进了衣柜里。
被冷落丢弃的那两年里,几乎所有夜晚,他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黑暗、狭仄,却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让他远离噩梦的侵袭。
沈延蜷着手脚,如一头无处寻求安慰的困兽。
而今天,好像躲进衣柜里也不能稳定他的情绪。真正见到沈子柯后,那些阴暗、冷血的想法开始滋生蔓延,他在脑中一遍又一遍演练着毁掉沈子柯的动作。
他厌恶透了这样的自己。
沈延开始疯狂想许让。
这样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能想起许让第一天来班级的模样,提到情书时局促的脸,递给他草莓糖时弯起的眉眼,还有……为他哭时的表情。
许让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安慰到他。
“延哥,谢谢你。”
“延哥,要不要吃糖?”
“延哥……”
沈延拿起旁边的手机,凭着这股冲动,在凌晨四点拨了许让的号码。
……响了很多声。
应该不会接吧,沈延垂着眼,手机屏幕映着他的侧脸。
这个点,只有他这样的疯子还没睡觉。
就在沈延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嘟嘟”声却听来停止了。
那头,传来了许让熟悉略带困倦的声音。
“……喂,延哥?”
沈延嗓子干涸了,心跳如雷,原本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却在那一瞬间放松下来。
他有许多话要跟许让说——
我很想你,我很喜欢你。
可开口却只喊轻轻喊他的名字。
“……许让。”
他怕声音太大,把对方吓跑了。
许让:“喂,延哥怎么还没睡?这都几点——”
听筒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沈延愣住,他胡乱按着手机,屏幕没再亮起。
没电了。
沈延冲出衣柜,迅速找到充电器。可等充电的这段时间里,挫败感顿时涌上心头,许让一定以为他在发疯吧。
大半夜打电话,又擅自挂断。
可听到许让的声音后,沈延想念他的那份心情更加迫切了。
不仅仅只有声音,他要见到许让。
……
沈延换上鞋子直接出了门,他不敢骑摩托车,怕惊动沈植。
别墅区没有出租车,他沿着小道一直狂奔,不敢回头。
夜晚湿润的风吹在他脸颊和耳朵上,月光洒在地面。
——像极了那个被丢下的夜晚。
沈延呼吸不上来,小路通畅,他跑着跑着,却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个身影。
待看清了那个身影后,沈延顿在了原地。
路灯下,许让也正朝他走来。
沈延心脏剧烈跳动着,终于,他终于没有被抛下。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
和风吹香樟树叶的沙沙声。
天际发白,露出一道曙光。
沈延终于度过那段黑暗,他逆着光,大步奔向许让。
紧紧抱住。
……
只要抱住许让,躲在衣柜里的夜晚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几次,悲伤~~~
第33章
许让被沈延紧紧抱在怀里。
他没有睡觉开飞行模式的习惯, 于是半夜被一旁的手机震醒。居然是沈延打来的。
虽然沈延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还喜欢恶作剧到处惹事人也很自恋,但应该不会半夜四点给他打电话。
……被绑架了?
许让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迅速接了电话。
对方沈延本人, 但声音很哑, 听上去不太开心。
他刚准备问发生什么事时, 那边就没了声音, 电话也挂了。再打过去就是关机状态。
许让实在放心不下,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出门打车去沈延家。
结果真在路上遇到了沈延。
对方一看见他就紧紧抱住。
许让被搂得快喘不过气, 但他不想推开沈延——能感觉到, 对方身上那种悲伤的情绪。
他又想起之前在别墅, 对方躲在衣柜里无助的模样。
许让轻轻拍着他的背,喊他:“……延哥。”
沈延像是被拉回了现实一般, 慢慢松开许让。
他把人抱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尴尬之余又有点不好意思:“你大半夜跑到这里干嘛?”
许让:“?”
居然恶人先告状, 不愧是你。
他没那么多心思,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给我打电话打到一半挂了, 我当然担心你啊。”
这种直球对于沈延来说很致命,明明是事实, 他耳根却被撩得发烫。
许让埋怨道:“我打过去都关机了,所以到底是什么理由, 让你凌晨——”看了眼手机, “——现在是五点出来夜跑?”
沈延对他脑袋拍了下:“五点已经是晨跑了。”
许让:“……”
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为什么沈延这种时候脑子特别好使?
他看沈延双手插兜,已经恢复了平时漫不经心的状态, “看来你已经恢复精神了,我要回去补觉了。”
说完,打了个呵欠, 转身要走。
沈延一把拎住他的衣领:“等会儿。”
许让苦着一张脸回头:“延哥,我真的没有晨跑的习惯,强扭的瓜不甜。”
他的衣领被沈延提着,露出一小片肩膀,在晨曦的露水下润泽盈白。
沈延蹭到的那一小块皮肤像是被烫到了,立刻松手,“谁说要强扭你了?带你去吃瓜。”
许让:“啊?”
*
半小时后。
许让坐在一家早餐店里,沈延正在对面点单,表情比学习还认真。
整个店里就他们两人,服务员也不知道是刚上班还是夜班还没下班。
许让:“你四点给我打电话是想出来吃早饭?”
沈延挑眉:“本来是打算吃夜宵,既然五点了,那就早饭吧。”
许让:“……”
他真是白担心了。
“对了,延哥,过几天就要去夏令营,你东西收拾好了没?”
沈延当然没收拾,“有什么好收拾的,带着我这张帅脸和脑子不就行了。”
“……”许让把手机拿出来,点开相册,“我看了一下,国际班有些课是不用上的,而且好像还比我们多出不少英语体验课,你要不要先下载点听力?”
沈延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满心满眼都是许让。
许让没注意到沈延看自己的眼神,把注意事项跟他说了之后服务员正好上菜。看着几乎要把桌子摆满了的餐盘,他惊讶:“不是只吃个早餐吗?”
怎么现在变成了满汉全席?
沈延不以为然:“运动之后当然饿了。”
他昨天没胃口吃饭,现在看见许让后心情变好,自然感觉到了饿,就把这家店的特色菜都点了一份。
许让无力反驳,他早上吃不多,只随意挑了几口就不再动筷子,托着脑袋打瞌睡。
沈延见他只盯着菜不动手,疑惑顺着看过去,发现那是一盘虾。
他不喜欢吃虾,这道菜是特意为许让点的,但对方怎么不吃?
难道……
沈延恍然大悟。
他一定是想让我给他剥。
算了算了,看到他大半夜出来找我的份上,剥就剥吧。
于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沈大少爷,开始了漫漫剥虾路。
等剥好五个后,他用纸巾擦干净手,得意洋洋喊许让:“喂,快吃吧。”
许让半梦半醒,被他这一喊拉出了现实,就看见自己碗里多出了五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许让抽了下眼皮。
“延哥,你干嘛把吃剩的东西扔我碗里?”
沈延:“……”
他第一次给人剥虾,竟然被当成吃剩的?
*
沈家这边。
沈子柯一回家就上楼进了房间。
林静雅坐在沙发上,衣服也没换,想到沈延临走前的眼神,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我们是不是做错了?那孩子一定在恨我……一定是恨我的。”
沈子柯和沈延都是她的心头肉,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两个孩子都受到了伤害,可她和沈道然却选择陪在了沈子柯旁边。
这极其重要的两年,她没有承担起一个母亲该有的责任。
沈道然陪在旁边,见她眼睛都哭肿了,从冰箱里拿出冰块给她敷脸。
两个孩子原先同样的优秀,沈子柯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就算后来心理出现问题,他也没打算放弃沈子柯,这样太过于残忍。
本以为在国外待了两年,沈子柯对于这件事情不再有心理障碍,也能够平静的面对沈延,这个家终于有团聚的迹象,没想到竟发展成了这样。
两人还在客厅坐着,没想到沈植来了。
老头精神不错,坐在沙发上身板笔直,不怒自威。
当初出国的时候,沈植骂他们没良心,闹得差点要断了关系,这次他们回国,跟沈植联系了几次,对方依旧是暴怒的态度。
“你们回国是干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