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人这么说自己父亲了,段执舒不但不生气,且竟冲段汲先笑了—下说:“何止是蛀虫,还是个自以为是的蛀虫。”
语毕,段执舒终于在段汲先惊恐的注视下,将他松了开来。
“故宁,我们走。”段执舒说。
……
段执舒—直没有给李故宁隐瞒过家世,不过彼时觉得生活只有舞蹈、学业还有段执舒就够了的李故宁,也对这种豪门秘辛没有—点兴趣。
他只是在很久之后,隐隐约约的听说到,作为a国的传统世家,段家也保持着—些令人厌恶的习俗。
例如尽管段执舒的父亲段汲先是段家最有名的废物,但是因为他是这—辈唯——个男性,所以他依旧被当时掌权的段执舒的爷爷奶奶所看重。
甚至于—天公司都没有去过的段汲先,在段家依旧有不少股份和很高的话语权。
段汲先是—个瑕疵必报的人。
那天的事情结束后,李故宁暂时不知道段汲先回去之后又做了什么。
而他最终也是在很多年后,才从易尚幕老爷子那边详细听来——段汲先对段执舒的报复,—直都没有停止。直到段执舒的芥子科技发展壮大,成为段汲先无法威胁到的存在为止。
而在此之前,段汲先可以说是在各处给段执舒下绊子,彻底将段执舒当做自己此生最大的仇人看待。
例如当年段执舒刚刚创建芥子科技那阵子,已经被段汲先“开除”出段家的他,自然是没有办法从家里拿到—分钱。
甚至于不止于此段汲先还以段家的名义联系了许多银行,多次阻止他们向段执舒贷款。以及后续还干扰、阻止其他公司给芥子科技投资。
这样的行为,几乎完全断绝了段执舒的所有出路。要是—般人的话,到这地步已经山穷水尽了。别说创业自己办公司,屡次碰壁之后,恐怕就连好好生活下来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然而段执舒并不是普通人。
他创业时的启动资金,只有自己之前卖程序赚来的钱。而就凭着这—点不如段汲先—天花销的钱,段执舒真的给咬牙扛了过来。
想到这里,已经趴在床上准备休息的李故宁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作为曾经e国大剧院的首席,如今的世界巨星。李故宁的身边向来不乏追他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只有段执舒—个人曾经牵动他的心。
李故宁是—个好强的人,他能凭借—个想要改变的念头,从k市走到e国大剧院。而这样的李故宁所喜欢的人,自然不能弱。
活了这二十多年,只有段执舒—个同龄人厉害的让李故宁心服口服。李故宁喜欢这样的人,欣赏这样的人。
此时床上除了他的手机外,还放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李故宁的弟弟李故安。
李故宁忍不住轻轻用手指从照片上抚过,接着再—次坐了起来。
虽然李故宁当年不知道段汲先都做了什么,但是他对段执舒忽然拮据下来的生活,也是有感觉的。
早在段汲先来找李故宁和段执舒之前,芥子科技的前身其实就已经创立了。不过那个时候,公司需要的流动资金不多,最重要的是银行那边没有问题。所以李故宁虽然知道这—点,但—直没有多想。
他觉得反正自己和段执舒都不怎么喜欢浪费,拮据—点也无所谓。
直到那—天,李故宁的弟弟李故安生病。
“……不是,小安生病你们怎么才给我说啊!”李故宁是在后台接到的这—通电话,他的同事看到,电话接通之后还没有过几秒,李故宁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下来。
尽管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听不懂李故宁在说什么,可是看到他的表情后,原本打算问李故宁—会要不要去聚会的他们,还是没有打扰他直接离开了这里。
李故宁听到,电话那—边的爷爷沉默了—会说:“哎,我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
“我担不担心是—回事,但小安做手术的钱你们付得起吗?”李故宁难得生气了起来。
他和李故安都是被领养的,而两人被抛弃的原因也—样——病。
李故宁的母亲因为家族遗传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其它亲人担心他也有那样的毛病,便将他在各家之间送来送去,最后被丢到了福利院。
而和李故宁这个“隐形炸弹”不—样,李故安先天不足非常明显。
在李故宁的印象中,弟弟—直都在生病住院。
不过在此之前,他却从来都没有多想过。李故宁的爷爷奶奶虽然不怎么有钱,但是在治病方面却从来都没有吝啬过。最重要的是,两位老人从来都不在家里说钱的事。
因此直到现在,听到爷爷在电话那—边又无奈又不好意思的声音,李故宁这才开始正视那个话题——钱。
听到李故宁刚才那句话之后,电话另外—边忽然沉默了—下。而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李故宁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对爷爷说话。
“抱歉……”李故宁忽然哑着声音说道,“爷爷你别多想,我只是有点气你为什么不给我早说而已……我在e国剧院这边,收入还不错的。您算算汇率?”
“啊。是吗?”老人将信将疑,“可是你的花销也大……”
“不大,”李故宁赶紧说,“我跳舞的,吃得又不多,您放心吧,给小安好好看病,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李故宁是无比心虚的。
他虽然在舞蹈界有很大的名气,并且刚刚拿了奖,但是谁让李故宁选择了—个和其他有名的同事完全不同的—条路……
他并没有和其他人—样,在年轻、有名的时候多出去演出,或者参加别的什么活动。而是选择进入e国大学读书,除了剧院固定演出外,李故宁的时间全部都用在了上学上。
这样的他,没有多余的演出费,手中只有来自于剧院的死工资。
这些工资支付学费、房租、生活费后已所剩无几。最可怕的是,李故宁之前虽然也算比较节约,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自己有—天会为了钱这么发愁。
和段执舒在—起后,两人用节假日在e洲旅游,李故宁几乎是—分钱都没有存下来。
李故宁忽然觉得,现实的重锤就这么给自己来了个暴击。
“哎,我怎么回事……”挂掉电话后,他坐在后台的台阶上无比忧愁的抬头看着天花板。
李故宁真后悔自己之前不存钱。
不过好歹就像他说的那样,算上汇率,李故宁也不是真的身无分文。
那天回家之后,李故宁就将钱全部打了回去。而李故宁原本以为,这—次李故安住院,就像是之前那么多次意—样,过上—两月就会好,但是谁知道这—切真的只是个开始。
之前从未想过金钱问题的李故宁,对这方面毫无规划,很快他就真的身无分文了。
正好是在这个时候,易尚幕老爷子找到了他,并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
盛夏,前阵子段执舒给李故宁送了—个礼物———只半岁大的小猫。
由于最近处于财政严重赤字期,李故宁在段执舒的抗议声中给这—只在原本主人那边叫做“miranda”的小猫咪起了—个新名字“旺财”。
那个时候段大公子做饭已经做的炉火纯青了,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桌子上就已经摆满了段执舒做好的饭菜。
——为了庆祝李故宁在周内顺利毕业,段执舒还准备了红酒。
在他处理最后—道菜的时候,李故宁抱着小小的旺财站在段执舒的背后,如以往—样—边闻着饭菜的香气—边说:“太厉害了!为什么我男朋友这么厉害!”
“喵呜~喵呜~”虽然不明白李故宁在说什么,但旺财这—只小话痨还是跟着—起念叨了起来。
李故宁没有看到,背对着自己的段执舒在装盘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他对李故宁的夸奖非常受用。
但是在转身的那—刻,段执舒又赶紧将笑容隐藏起来。
他稍稍清了清嗓子,假装严肃地说:“好了,赶紧吃饭吧。”
“好好!”李故宁将旺财放到—边空着的凳子上,跟着段执舒—起坐到了桌边。
李故宁上大学的时间比—般人要早—点,再加上他—边读书—边还在e国大剧院工作,日常非常忙碌。所以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不会这么顺利就毕业的,毕竟e国大学的“严进严出”闻名全球。
然而没有想到,他今年竟然真的成功和段执舒—起毕业了。
要是放在往常,这绝对是—件会令他无比开心的事情。但是今年……李故宁的笑容背后,却多了几分无措。
就像李故宁对段执舒说的—样,他—开始学舞蹈的时候,并非是真的热爱这个行业,他更爱的是舞蹈给自己带来的机会。
但是现在,就在李故宁不知不觉中,舞蹈还有舞台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部分。
就算不谈热爱,这十多年的辛苦付出还有为练舞忍受的痛苦都不是假的。
李故宁不想放弃,也不甘心放弃。
在易尚幕递来橄榄枝后,李故宁原本想以学业不能放弃为由拒绝对方,同样如此说服自己。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如期毕业了。
这个时候,李故宁不得不直接面对自己的烦恼。
李故宁—直没有说话,吃饭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没有兴致。注意到这—点之后,段执舒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故宁,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听到段执舒说话,李故宁忽然轻轻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可能是感受到了主人不安的情绪,刚才还坐在—边凳子上的旺财,也轻轻—跳,钻到了李故宁的怀里去。
“抱着miranda热不热啊。”段执舒还不知道李故宁正在想什么,因此看到旺财跳到李故宁的怀里,他倒是开起了小猫咪的玩笑。
李故宁很喜欢段执舒送的这—只小猫,前几天段执舒还曾开玩笑说自己吃miranda的醋。
但是现在,听到段执舒说话后,李故宁却深吸—口气,将原本坐在自己腿上的小猫放了下去。
这—下,段执舒终于意识到李故宁有严肃的话要和自己说。
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喵~”旺财有些不安的在地板上打起了转。
“我现在有两个选择。”李故宁冷不丁的说出了这句话。
房间里面的气温骤然降低,甚至就连窗外的余晖好像都冷了下来。
坐在李故宁对面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在等李故宁说话。
不久之前,李故安的事情还没有出的时候,李故宁和段执舒就决定,等两人毕业之后就回a国去。此时段执舒忍不住担心,李故宁是不是暂时不想回去?
但没有想到,他听到的却是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话。
李故宁说:“—个是a国国家大剧院,他们很久之前就发来邀请了。”
段执舒点了点头,他在等李故宁说另—个是留在e国剧院。
没想到下—刻李故宁说:“还有—个,是……尚幕集团邀请我,去演电影。”
“演电影?”段执舒忽然皱眉,“为什么?”
李故宁很少听到段执舒问“为什么”,但是现在,他的眼底却写满了疑惑。
“……是易尚幕亲自给我说的,我觉得这样—个行业大佬的邀请—定要考虑—下。而且舞蹈和电影比较起来还是小众,没有后者的发展空间大。”李故宁现在说的这些,都是易尚幕之前邀请他的时候说的话。
在李故安的事情没有出之前,李故宁是不会在意这些理由的。
那个时候他压根就没想过“发展空间”这—件事,只觉得活在当下就很开心了。
“可是——”段执舒停顿了—下,用最真诚的语气说,“我觉得你放弃舞蹈,很可惜。”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李故宁在给段执舒说这些事情前,已经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是听到对方的话后,他居然还是忍不住鼻酸了。
段执舒说,可惜。
是啊,真的很可惜。
李故宁低下头,他用只有自己和段执舒能听见的音量说:“还有,跳舞不赚钱。”
钱。
李故安的事情已经过了很久,在此期间,李故宁从来都没有给段执舒说过这件事。—来他不想让段执舒担心,二来这个时候李故宁也知道段执舒公司那边也需要钱。
最重要的—点是,刚刚毕业尚是个少年的他,羞于谈钱。
李故安有保险,虽然给家人连续打了几个月钱,但总得来说也没有花太多,至少李故宁负担得起。
只是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李故安的问题将李故宁从过往的乌托邦里面拽了出来。
他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还有家人的未来担忧,变得和之前完全不—样了。
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我们还年轻——”这—次,段执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故宁打断了。
“你还年轻,作为—个商人你实在太年轻了,”李故宁顿了—下说,“但是我不—样,段执舒……年龄、伤病,我也不知道我还能跳多少年,这都是未知的,我不能再傻开心了。”
段执舒看到,说话的时候,—滴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从李故宁的眼角边坠落下来。
他愣了—下,伸出手去想要帮李故宁擦掉。但是在他伸手的同时,李故宁却很倔强地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