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恪面色缓和:“下雨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嗯。”
等他们走了,梁泽泄了一口气。想把这间房子再打扫一遍,可是怎么也提不起力气,于是就静静地坐在那儿,一直坐到夕阳西下。
远处起先还弥散着晚霞,后来就一点点沉下去,落下去,澄黄的太阳消失在天边。
另一边,奔驰在车流里缓慢穿棱。
翟竹音订的是间吃家乡菜的餐厅,离吴恪住处比较远,恰巧又是周末,所以路况不算通畅。
望了会窗外后,她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外甥。不知不觉吴恪都这么大了。小的时候他还是个会喊 “小姨抱抱” 的奶娃娃,再大一些就总是板起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后来…… 后来姐姐走了,他的笑容也更少了。
此时此刻,吴恪在她身边,车开得很专注,眉头却微微蹙着,神色有些少见的消沉。
“舟舟,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吴恪侧目:“什么?”
他心里有事,所以没听清。
“我说,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
“说你的生活,说你对未来、对家庭的想法,说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
这些话关在安静的车厢里,因为语调温和且音量低,所以听上去很像是母子俩之间的体己话,剥离了侵略性,只剩关心。
“咱们是最亲的亲人,有什么事你可以信任地告诉我。我毕竟年长你十五岁,怎么也有些生活经验供你借鉴,凡事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
吴恪静了会,低声否认:“没有。”
“没有事,还是没有闷在心里?”
都不是。
从他的表情翟竹音就看得出。
可吴恪并不擅长向人吐露心声,何况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又如何能向翟竹音说清楚呢?
半晌沉默,他握紧方向盘。
“小姨,我留在国内,你觉得怎么样。”
声音很低,仿佛自己也觉得荒唐。
翟竹音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她这个外甥一向早熟,做决定前常常不跟家人商量,想好怎么做就去做了,意志异常坚定。就拿回国的事来说,当初他爸百般反对,他仍是毅然办好签证回了国,就连老家的插班手续都是自己回去弄的,完全没有让她经手。
这一次要出国发展,计划也是早早拟定,关系到未来几年的人生路径。
“你改变主意了?” 她侧过身,“出于什么理由。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是你老板指定你去的,全部门今年只有你一个,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是。”
只要在外面待上两三年,再回来就又能晋升一大级,这绝对是目前的最优选。可最优选不意味着内心最渴望的选择。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看着前方的红色尾灯,“我只是更喜欢国内的环境,暂时不想离开这里。”
“是不想离开这个地方,还是不想离开哪个人?”
吴恪一向坦率的眼眸里,浮现些许与性格不符的回避。
“舟舟,这次见面我发现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很少意气用事,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情绪化,更不会临时改变已经定好的计划。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行,我只是很好奇原因。”
或许是她太过一针见血,吴恪胸口有些闷,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翟竹音却轻拍他的肩:“停一停,吃饭不着急,先让我们把话题聊完。”
车停到路边,离小区铁栏杆中斜窜出的藤蔓一步之遥,路灯把树影照得婆娑,两人有些相似的面部轮廓也变得柔和许多。
“告诉小姨,是不是因为梁泽?”
听到这个名字,吴恪缓慢地侧过眸,呼吸节奏乱了一些。
“是不是?”
他喉结微动:“是。”
翟竹音并没有太多意外。她凝思片刻,没有再绕弯子,在寂静的车厢里径直发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你们什么时候成为恋人的?”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称他们为恋人。
“我的问题或许太直接了,如果你不想谈论隐私我们可以——”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吴恪忽然出声。
翟竹音心如明镜:“暂时还不是那种关系。即便如此,你依然愿意为他留在国内,小姨理解得对不对?”
一时间,沉默占领了车厢。
吴恪说:“很早以前我就答应过他,毕业后跟他一起留在临江,我不想食言。”
“那他呢?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可是说过未来要搬出去。舟舟,你能跟小姨坦诚相待小姨很高兴,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干涉你。只是有一点,你确定拿得准他心里的想法吗?不要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以为他们之所以没有成为那种关系,是其中一方而在犹豫,而这个人是梁泽。
“这个我知道。” 吴恪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因为他从没想过梁泽会不愿意,相信自己牢牢占据着主动权。
“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了。” 翟竹音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一切事情都由你自己决定,小姨只要知道你过得好就行。”
晚餐因为这场谈话延后了半个多小时,结束时已经快八点半。把人送回酒店后,吴恪开车在城里绕了半圈,最后停在家附近的一个健步公园出口。
回去抽烟不方便,所以他想在这抽完再走。点燃烟,他给梁泽发了条短信:“吃饭没有,给你带了牛排。”
等了大约两分钟才收到回复:“吃了。”
“见完朋友了?”
“还在聊天,晚点才回去,你已经到家了吗?”
他答非所问:“我有事跟你说。”
左边车窗开着,烟雾慢慢飘出去。拿烟的左手搭在窗边,他用右手在手机上打字,回消息的速度依然快梁泽许多。
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就没必要拖泥带水。把留在国内的决定告诉梁泽,梁泽就不用找房子了。至于公司那边,明天可以当面向老朱道歉。
回复来得慢吞吞:“什么事?”
公园里四处亮着灯,不时有人漫步经过。余光里,灯下远远地过来两个人。
吴恪握着手机,下意识转头。先注意到的是个倒着走路、吃着东西的男人,然后才看到梁泽瘦长的身影。
—
“梁泽你老低着头干嘛,地上有钱啊?”
何峰一边吃着他拿来的剩菜剩饭,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数落他,“我记得你以前脾气拽上天了,怎么,现在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了?”
“我在回消息。”
打完字,梁泽收起手机,上前坐在他身边。
公园附近多是这种木头做的长椅,两个人坐绰绰有余。何峰扒饭的速度很快,三两下就把其中一盒吃没了,扭头打开另外一盒,“嚯!螃蟹!可惜就是吃起来不太方便。”
“不方便就带回去。” 梁泽拿出一个保鲜袋递给他。
“太体贴了……” 他啧啧两声,“这么贵的东西干嘛不留着自己吃?”
“做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冰箱里那些剩菜一个人根本解决不掉,况且明天吴恪不在家,螃蟹这些又是放不得的,不如拿出来送人。
何峰抹抹嘴,右手攀到他肩头:“谢了哥们儿,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尽管说。” 又拍拍胸脯,“只要我何峰能做得到!”
梁泽低头莞尔:“你想多了,真的只是吃不完。这么巧碰上你了,回家一趟也近,所以我才回去拿给你的。”
“不管怎么说,你真够意思。” 何峰也扬眉一笑,“可你既然吃不完干嘛还做这么多,难不成厨子买菜不要钱?”
梁泽摇了摇头:“家里有客人,所以就多做了点。”
“你妹妹?”
“不是,是我朋友的亲戚。”
“朋友?” 何峰似笑非笑地挠了挠下巴,勾住他脖子把他拖近,姿态极其亲昵,“是那个朋友吧?叫什么来着…… 我那天回去想了半天,总算让我给想起来了,吴恪,对吧。”
梁泽脸色霎时变得不自然。
还真是他。
何峰内心暗哂,梁泽这人可真够执着的,当年为他要死要活还能用年轻来解释,现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居然还在跟他纠缠不清!
“你们好上了?”
“没有。” 大概也只有面对何峰时,梁泽才不用遮掩自己对吴恪的感情,“他不喜欢男人,现在还是不喜欢。”
果然执着。
何峰难得收敛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我说你不累吗?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点结果都没有,人家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要是以前梁泽可能会回答不累,可是今天,他的确觉得有点累了,所以没有跟何峰解释什么。
“算了,看你这样子也是个死脑筋,完全——”
刚想滔滔不绝,梁泽兜里的手机震了。他拿出一看,见是吴恪,赶紧朝何峰比了个嘘。
“喂,阿恪。”
一听这称呼,何峰嗤之以鼻,撇开头看别人玩健身器械。
梁泽背过身,左手摸着自己的膝盖,“你是不是到家了?我很快回去。”
刚才发了几条消息就没后续了,还以为吴恪正在开车。
电话彼端一开始没有声音,只有一些模糊的呼吸,连同隐隐约约的车鸣喧嚣。很快,像是车窗关上了,完全的安静下来。
没人讲话。
梁泽拿下手机,见是通的,又问:“阿恪?”
“你在什么地方?” 吴恪声音比平常要暗哑。
“我……” 他顿了顿,“我在外面。”
“外面哪里。”
“一个吃饭的地方。”
“我去接你。”
“不用了!”
那边静默片刻:“要下雨了。”
“我知道。” 梁泽抬头望向天空,黑压压的天幕上乌云密布,“我马上就回去,不是很远。”
“梁泽。”
“嗯?”
“没什么,叫你一声。”
短暂的安静后,电话挂断。
梁泽对着手机发怔,直到何峰猛地拍了下他的肩,“想什么呢,魂都没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这儿蚊子太多咬死我了。”
两人步出公园侧门,满腹心事的他跟路边的车子擦肩而过。
车里,吴恪静静坐着。
再一次看见何峰眉下的疤,终于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是高二的时候,在老家,他见过这个人蹲在梁泽家门口,找梁泽借钱去网吧打游戏。
所以他们是邻居,一早相识,甚至比自己跟梁泽认识得还要早,并且联系至今。
看着他们俩并肩而行的背影,看着他们离得很近的身体,几乎牵在一起的手,吴恪眼底一片痛楚的清明。
就是这个人?
第22章 玩疯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把海星送我,我把脱裙子的机会送给吴恪。(怎么感觉吃亏的只有梁泽)
到家时不算太晚,吴恪却已经进房间了。
茶几上放着外带餐盒,里面是煎好的牛排。梁泽看到后心里一暖,低头凝想了片刻,转身去敲主卧的房门。
“阿恪。”
无人应声,可仅有的那抹灯光却随之熄灭,刚要推门的手就此顿住。
“你睡了?”
还是没有人说话。
梁泽转身走开两步,又回身问:“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讲吗,是什么事?”
难得有一次是吴恪主动开口,郑重地说有事要聊,他当然牢记在心。一路上他脑子里都在猜是什么事,不过猜来猜去也没个思路。
“明天再说吧。” 吴恪语气却格外的淡。
“好,那你早点休息。”
等了一会儿,再没听到里面有声音,梁泽才将牛排拿到餐厅,用微波炉热了一下,安静地吃完了。
天暗得彻底,然后慢慢亮起来。
第二天清晨醒来,虽然是周日,吴恪却已经去公司加班。梁泽也没有多想,跟平常一样出门上班。
到了下午,侯良忽然把他叫到收银台后面,背着其他人塞给他两张票。
“喏,拿去跟女朋友看吧,今天晚上的。”
“啊?” 见是电影票,梁泽微愕,“您怎么——”
“哥被人放鸽子了。” 侯良不知又在哪受了挫,“看见这票就觉得晦气。”
“……”
梁泽捡了这个便宜,心里挺高兴的,跑到店外给吴恪打电话。第一遍没打通,第二遍才听到吴恪略显冷淡的声音:“什么事。”
“我老板给了我两张电影票,今天晚上十点的。” 他低头看着票上印的 VIP 情侣座,“你今晚能早点下班吗?我们一起去看吧,我还没有去过临江的电影院。”
“我今晚加班,你跟朋友去吧。”
“可今天是周日,周日也不能提前一点走吗?” 他喉咙咽了咽,“我想跟你去。”
连侯良都准了几小时的假。
“我走不掉,你另找朋友吧。”
吴恪语气生硬。
“好吧,那我自己去。” 梁泽没再纠缠。
电话旋即被挂断。
可最终他也没有自己去。
难得能歇一晚,梁泽选择提早回家休息休息。谁知刚走到家门口,人就愣住了。
门下有光。
输入密码走进去,客厅亮着灯,空气里淡淡的烟味。主卧开着门,吴恪高大的身影坐在桌前。
他在抽烟,电脑开着没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