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甜的血腥味很快钻入森予的鼻间,短暂的空出视线去搜寻气味的来源,很快便瞥到了桌面大片的血迹……森予没想到自己会被血震住。那是血,人血,是他嗤之以鼻的肮脏污秽之物。
——这是林葳的血。
理智像是被一双手瞬间撕成了两半,原本自控力强到即便是睡着,也能在睡梦中给自己暗示醒来的森予,再次释放出了身体里“另一个自己”
只见他猛地揪住林葳的头发,将二人瞬间分开,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林葳受伤那只手的手腕。林葳的手腕仍有些肿胀,这一番折腾下来,即便是不怕疼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疼痛,手腕处的骨头似乎快被森予捏碎了,林葳却哼都没哼一声。
“不怕疼是吗?”
见他眼神凌厉而幽沉,配合着他的瞳色,又显得无比炙热。林葳似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胸口一沉,林葳这才回过神…身体立刻传来异样感。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思绪一空。
上一秒林葳脑子还一片空白,下一秒一阵钝痛夺走了他所有呼吸。一瞬间,林葳的思绪像是被抽走,身体被刀锋刺穿一般,喉咙遏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冷汗湿了一身,贴着背脊有点难受,林葳双手下意识攥住了森予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手臂,试图抓住什么。
森予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将唇贴在他耳边,“林葳先生现在的表情很有趣。”
林葳好半天都没从这阵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根本没有精力去回应他,他的呼吸很沉,仿佛吐出的不是气息。
森予缓缓从他身体里退出像晚归的渡轮,身上的疼痛化作长长的水波。哪知下一秒,他再次转舵,撞向林葳,欲抱着他粉身碎骨。
林葳全身肌肉痉挛般的抽搐一下,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两人额前都早已渗出薄薄的一层汗,痛苦的驱使,虐伤的快、感纠缠着彼此,用刀都斩不开。
森予咬住他的嘴唇,“回答我,疼不疼?”
林葳睁开被汗水浸湿的眼睛,眼尾泛着红光,冲他扯出一个无比惨烈的笑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温柔,命都可以给你。”
生理上的疼痛就像是安非他命,随时随刻都能让林葳上瘾。
森予冷笑,“你的命,本就是我给的。”他扣住林葳削尖的下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唐、季、尧。”
当叫出这个名字时,森予明显感觉身下人一怔……一切微小的表情都僵硬在林葳有些苍白的脸上,像是成了某种特殊符号,没有意义却让人遐想连篇。这让森予心底刮过一片凛冽的寒风,吹的他骨子里都是一片冰凉。。
果然是这样。
林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方决。却还华丽地顶着不同的面具出现在自己眼前,现在更是肆无忌惮地勾引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却跟他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
彼此都深知对方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而他厌恶的是,甚至是自己都没办法完全抛去“唐季尧”的影子直视林葳。可林葳永远都能用一副从容的样子直视自己的眼睛,这显然失衡了。或者说,林葳根本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方决。
森予试着动了动,“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小尧?”
林葳的脸色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副阴沉。
森予:“我知道你记得我,你的身体也记得我。”
“下去,不做了。”林葳尾调似乎还有些颤抖。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决定了,撕开所有的面具,根森予正面交锋一次。
森予没再继续自己的动作,也没离开林葳的身体,死死盯着身下的人。“我说不做了,滚下去。”
林葳突然失控低吼一声,像只发怒的狮子,利爪直逼来,腾出的那只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在森予嘴角。森予的脸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来。林葳猛地从桌上起身扑向他,适才还交叠的身体瞬间分开。林葳不计后果将他扑倒,森予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身体向下倒去重重砸在地板上。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即而来是五脏六腑揪在一起的疼痛。
林葳将双腿压在他腰部两侧,也没管裤子,一拳一拳狠揍在森予脸上,用的是杀人一般的力气。
“你说的没错,唐继尧的烂命是你给的,是你给的,都是你给我的!”
“所以你随时都能把他当作垃圾一样丢掉,对不对?”
“你早知道我是唐季尧,被你当作垃圾丢弃掉的唐季尧,可现在看到身为垃圾的我作为林葳而活着,有没有很失望?”
林葳的拳头还在继续,森予没有还手,任由他宣泄。
“我们之前不是玩的挺开心?是不是开始讨厌这种虚以为蛇的戏码了?”
“我告诉你,唐季尧已经死了,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最终,林葳一拳重重砸在地面,才停下。冷冽的目光射在森予脸色,那张英俊的脸已经被自己揍的有些红肿,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林葳胸口还在起伏,吸气吐气,更换胸口积压的浊气,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
森予目光幽沉,同林葳双目对视。
他起身,林葳稳住了身体,已经没了适才那般狂烈的憎意。接着伸手捧住林葳的脸,亲吻着他。林葳并未推开他。
森予用舌尖接下他额前的汗水,像是虔诚的信徒跪拜自己的天神……舌尖有些苦涩。
林葳冷眼看着他,他发现森予的眸色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不动声色的屏息凝神,心里很清楚。
——这样的目光,一旦陷进去再也出不来的。
森予突然将牙齿狠狠挤进林葳脖子一侧的皮肉里,他迫切的想要尝一下他血的味道是不是也是苦的。
这是唐继尧,他记得他的气味和味道。
唐继尧是苦的,像黑巧克力一样。
林葳是苦的,他也是苦的。
无数的夜晚,除了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只剩下浓稠的黑夜作陪。稍不留神,他可能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连骨渣都不剩。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世界是孤独的,孤独是囚笼,会囚禁每个人的一生。
他的父亲从小便教他如何捕杀自己的猎物。所以森予厌恶软弱,弱小的东西。他的母亲,那个美丽如天使一般的女人。
也曾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死的人。
在面对自己父亲的时候,也表现出猎物才会表现出来的软弱面孔。
这使得他更痛恨弱小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什么,他都深恶痛绝。
可现在,他却疯狂的想要窥伺林葳的软弱面,哪怕只是一角也好。人再坏,灵魂再黑暗,也只是由血肉筑成。
他和林葳,方决和唐季尧,终究只是普通人。
森予沉声道:“我从未丢掉你,从未。”
“以前是,现在也是。”
第73章 囚十四
客厅的光照在身上,让人有些发冷。
森予跟林葳二人相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旁边还散落着支离破碎的玻璃渣,折射出孤独的光,像被遗忘的碎钻和结成冰的眼泪混合在一起。
沉默了一个世纪,林葳突然开口:
“我这辈子最恨两个人。”
森予脸上带着伤,视线却专注,从始至终都没从林葳身上离开过分毫。
“第一个是唐天。”
“那个老畜牲在我妈怀上我的时候就不肯要她了。我妈为了我,最后活活累死。就算死,她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死在家里。我觉得我妈是怕麻烦别人,更怕我会因为见不到她,一个人不敢睡觉。”
林葳面色平静的道。
“你能看出来…其实我是个很怕黑的人。可后来我才知道,有母亲的孩子才能怕黑。”
森予没说话。他知道,林葳正把身体上最深的那道口子撕开,展示给自己。他终于肯示弱一次,这是个不错的开端。
“我妈死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闷热的小屋门口,等她回家。她刚进门,就倒在我面前。那时我还小,连‘生离死别’这四个字都不认识。我以为我妈只是太累了,睡着了。我很乖不去吵她,躺在她身边抱着她一起睡。她太累了,睡了很久也不肯醒来,天很热,可地上又湿又冷还有许多苍蝇,屋里臭气熏天。我端来水给她擦脸洗脚,她还是不醒,我去抓她的手,我发现,她的胳膊不如平时抱着我时那般柔软。冷冰冰的,就像冬天下完雪后天台上立着的晾衣棍。
我开始害怕,一遍又一遍的唤她。但我没有哭,因为我妈说过,她最讨厌眼泪。所以在我出生前,她就一次性把身体里的眼泪用完了。她没有骗我,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没见过她流泪。每次看着我,她脸上永远都挂着微笑。
可这次,她不再笑了,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地里,风也吹不走。可是我被风吹走了…我能感觉到我妈可能不要我了。”
说着,林葳突然停下,嘴角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继续道:
“我才六岁,她要是不要我了,我怎么活?”
我跟我妈呆了两天,她不喝水我也不喝水,她不吃饭我也不吃饭。我就一直看着她的脸,我妈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漂亮女人。我突然发现她的脸在变形,当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我妈就是一朵蒲公英,现在她落进土里吸收水分后,开始生根发芽。等开花了,她就会醒来。
我很开心,躺在她旁边。我告诉她,我的肚子疼,我妈不像以前那样,将手心贴在我肚子上帮我揉压。我当时就想:可能是她还没开花,开花后才会长出新的手。
在第三天早上,有人砸烂了我家的门。那群该死的人渣,他们不顾我的喊叫,硬生生将我们分开了…”
林葳缓缓抬起头,眸色漆黑宛如一片星辰缺失的夜空。森予俊脸淡漠,心里却恨不得立刻摘几颗星星放进去。
他看到林葳嘴巴张了张,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妈,她最后没有变成蒲公英。”
林葳声音有些沙哑,就好像他将心里的那些情绪压进声带里,再用声音的形式吐露出来。
森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听着林葳诉说着,甚至神色过于冷漠。可他深知,林葳并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反馈,或者听他说出任何宽慰的话语。在他认知的世界中,人的情绪无法相通,即便能从对方言行举止中解读出一些信息,并将这些信息转化为“理解”与“共情”,但仅此而已。人在情绪失控时,泪腺会分泌出少量透明含盐溶液,我们称之为“眼泪”任何人情绪失控时分泌的泪水只会从自己眼睛里流出,而不是他人。
他没有告诉林葳,他最不愿回忆的便是自己的母亲。
他一直被那个女人视作耻辱般的存在。她本是一位优雅高贵的美人,被男人仰视的公主。却被自己父亲囚禁玷污,她曾噙着玫瑰一般的笑容,声称自己的儿子为孽种……森予面色平静的回忆起这些,但他不会将自己最深处的角落亮出来,他相信林葳是不愿看到的。
这个美丽高贵的女人,曾用她那双纤细柔软的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用一种甜美却又恶毒的声音质问他——你为什么还不死。
为什么不死?幼年时期的他,曾想过这个问题。他从书里得知人的平均寿命在72到77岁,他距离这个数字似乎还有些遥远。后来父亲教他狩猎,他似乎明白了更多的东西。
起初狩猎的目标只是动物,后来父亲跟他说,要想站在顶端,就要不惜代价清除挡在自己前面的所有障碍物。森予不懂他口中的障碍物指的是什么,当父亲将子弹射爆了一个人的脑袋,他知道障碍物是什么了。
——这世上所以东西都能物化,人命也是。
森予淡漠地看着被射掉半颗脑袋的男人倒在地上挣扎抽搐,他的四肢躯干不停扭动,就像蛆虫…地表鲜嫩的绿草被揉压碾出了绿色汁液,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把血的颜色都掩盖过去,共同见证生命逝去。
年幼的身体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无以言语的快感,充盈了他尚且稚嫩的身体。
人的平均寿命在72-77岁?原来只是个文字陷阱。这个数字可以人为改变,也就是说,我们任何人都能掌控别人的生死。而这仅仅需要双手沾满鲜血作为代价。
这个代价实在太轻、太轻了。
林葳并未注意到他脸色微妙的变化,眼睛里突然落入一点微茫的光。
“森予,快过来抱抱我。”
林葳的声音有些轻,没有重量,却原原本本的落在了耳朵里。森予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表情,他抬手将林葳轻轻收入怀中,深深的吸了口气,像是即将要潜入海底。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更需要这个拥抱。
渐渐地,他不再满足单纯的拥抱,他亲吻林葳的头发,将他的脸掰正后,亲吻他的嘴唇。森予不断收紧双臂,试图将林葳勒进自己身体里,一股施虐欲萌生,他想要勒死他。让他死在自己的怀里,让他最后一口气随着自己的血液静静地流入身体里。这样林葳就没办法再思考,就让他脑子里那些沉重又不堪的过往随彼此的浅吸蒸发,最后凝结成冰,再下一场雨。到时候他会抱着他的尸体,站在雨中,将他们身体里的孤独冲刷干净。
不知多久,他们才分开,林葳继续说道:
“我妈死后,我就被人带去了唐家。没过多久,我知道了唐天的身份,也知道了另一件事。原来我妈是唐天的情人,其实她早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早在两个月前就找到了唐天。我不知道我妈用了什么方法,让唐天那老东西同意将我带回唐家。但唐天得知我妈死的消息,在拿到亲子鉴定报告之后派人将我带到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