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成顿了一下,他大概猜到蒋叔要说的事情,他不爱听,但他又不得不听。
“您说吧,我听着。”
“我听小陈说,杨胜那边你还让他的人跟着?”
“是。”
杨胜,开车撞死宫幼南的货车司机,现在在H省的一个边沿小县城里窝着,天天喝酒打牌玩女人。
如果没有资金来源,他一个普通的大客司机,会这么逍遥快活吗!
宫成怀疑杨胜身后有人,但他没有证据,所以他让小陈一直跟着杨胜,想要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那个人。
而这些怀疑,实在太过惊悚跟骇人听闻,所以哪怕是对着蒋叔,宫成也不想多说。
“事故鉴定是意外。”
蒋叔说着,神色间也是难掩的哀伤,宫幼南跟宫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一个走了,一个成了孤儿。
“事故鉴定书我看过,没有问题。如果……你觉得不放心的话……”
“蒋叔,”宫成突然打断道,“我妈的遗体,您看过吗?”
没有见到宫幼南的最后一面,是宫成此生最大的遗憾。蒋叔知道,所以他从来没有跟宫成谈过相关的话题,就是怕牵引到了宫成伤痛脆弱的神经。
可是眼下,宫成却主动问起。
蒋叔看着宫成,像看自己孙辈的长者一般,目光中尽是慈爱和不舍。
“没有,除了贺总之外,没人见过。幼南她……去了之后,很快就火化了,没有举行任何遗体告别的仪式。当时我跟几个元老一起去找贺总抗议,他说董事会出于集团股价的考量,想把事情低调处理。你也知道,幼南她自从当了妈妈之后就一直退居幕后,让贺总在台前,所以外部的人几乎都以为贺总才是集团的董事长。董事会的意思是,没有因为一场意外而打破这十多年年来大众印象的道理。”
宫成静静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夫妻一场,各自陪伴走过生命中的20多年,未了竟然连一个最普普通通的遗体告别都不愿施舍。为了什么?可笑的股价?可笑的大众印象?可笑的JY集团董事长的位置?
如果宫晟知道自己视若珍宝的独生女会在死后被草草火化入葬,甚至连亲外孙都没能见上一面,那他绝饶不了贺翔!
如果外公还在,就好了!宫成这样想着,如果外公还在,贺翔绝不敢这样做!甚至如果自己当时没有一意孤行地要去搞什么间隔年,而是毕了业就老老实实回国进公司,那么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妈妈甚至也许就不会死。
宫成觉得眼眶胀胀的,好像有滚烫的液体充盈在里面,鼻腔内好像也酸酸的,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这种无力的自责感自从宫幼南去世后就一直萦绕在宫成的心间,折磨着他、纠缠着他、侵蚀着他。但是,没有人看见。
宫成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是他的逆鳞,是他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情绪,他不敢摊开来给任何人看。所以,他只能嘴角挂着笑,无所谓地过着每一天,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知道了,您请回吧。”
宫成再开口时,已经把所有的情绪全都埋入了深不见底的心里,几乎听不出一丝异常。
“JY集团的一切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我会处理好的。”
蒋叔轻叹口气,抬手用力拍了拍宫成的肩膀,是信任、更是鼓励。
“好!宫成,我信你,我也会帮你。JY集团是姓宫的,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一点。”
送走蒋叔之后,宫成一个人在别墅的小花园里站了很久,久到他周身都沾染了夜色的孤凉气氛,宫成才迈开步子,走向屋内。
这一步踏出去,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硬仗。
宫成再也没有外公、没有母亲可以依靠,所有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他要凭自己的本事,把JY集团牢牢控制在掌心,谁也别想把他挤走。
说来好笑,本身宫成是最不在乎JY集团继承人这个天生压在他肩上的身份的,他性格本就不羁,压根没把这种身份放在心上,不然也不会毕了业还想着出去玩儿。
可是自己潇洒地走开,可以,被人算计挤走,不行。
绝对不行!
第46章 入主JY
隔了一天的JY集团。
早上9点,JY集团位于Z市二环的写字楼里已经开始了忙碌。白领们穿着昂贵得体的职业装步履不停地奔赴工作岗位,写字楼内明亮的大理石地板映照出每个人行色匆匆的身影。
一辆慕尚长轴距版轿车缓缓停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宫成迈开步子下了车。
全套手工定制的纯黑色三件套西服,手工皮质牛津皮鞋,深蓝色的领带端端正正地系成温莎结在领口。
宫成长腿细腰、容貌俊美,这一身昂贵笔挺的西服穿在他身上,当真是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场。
让人忍不住想看,却又不敢多看,仿佛只多看一眼就会被他的气场灼伤了眼睛。
宫成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用啫喱定型,一丝不苟地把蓬松的发丝拢在耳后,露出光洁宽阔的前额。
唇边仍然挂着一抹淡笑,只是这笑容里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自信坦荡。
真是奇怪,明明还是同一个人的同一张脸,但是宫成整个人从头到脚,却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电梯来到了写字楼的顶楼,宫成迈下电梯时,蒋叔就带着一群他们这边的元老和高管们站在电梯门口等他。
见到宫成下电梯,他们齐齐弓身,称呼宫成为“宫董事早”。
宫成向众人点头致意,然后问蒋叔:“他们在会议室了?”
“是的。贺总和他的人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
宫成耸耸肩,轻松地说:“走吧,是时候跟贺总好好聊聊了。”
宫成单手插兜走在最前面,身后是蒋叔和他的亲信。
从电梯口到会议室短短的一段路上,整层楼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随着宫成追着看。
尤其是女同事们,都在心里或跟亲近的同事窃窃私语:这是哪儿来的西服模特?妈呀,这不是宫大少吗!天哪!原来宫大少这么帅的吗!我们的大老板这么帅的吗!
有些人,生来就是人群中的中心,能吸引所有人的关注。宫成,就是这样的人。
会议室里是一张长方形的巨大会议桌,而贺翔,已经坐在了最里面中间的主位上。
宫成推门而入的时候,会议室里所有人,除了贺翔,全都站起来向他欠身致意。
贺翔坐在主位上,似乎正在翻看什么文件。
“现在是9点08分,”贺翔头也没抬,当着所有人面说,“你迟到了8分钟。”
宫成第一次以JY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公司里,贺翔就当着所有元老和高管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宫成走到贺翔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两个人分坐在巨大会议桌的两侧。众人看宫成也落座了,便都跟着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宫成靠着椅背,两条大长腿微曲着放在桌下。
“以后每周的例行工作会,时间就改到9点10分吧。”宫成淡淡说出口的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一时间,会议室里剩下的人全都无法保持镇定了。
年轻的宫董事长和执掌JY集团十几年的贺总,私下底是亲父子的两个人,在公司第一次正面交锋就如此针锋相对,这热闹简直有生之年难得一见。
所有人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偷偷瞄着贺翔,想看看他会怎么反击。
贺翔把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直直地盯着宫成。而宫成,也毫不避让地回瞪着他。
大概僵持了7、8秒钟,贺翔妥协了,他垂下目光,不再去看宫成,而是敲了敲桌子,对坐在他左手下位置的贺子怀说:“到9点10了吗,是不是可以开会了。”
宫成从那夜回家之后就突击看了蒋叔为他准备的公司资料,再加上他虽然之前一直在上学,毕业之后也没有来过公司上班,但是集团内部重大的事情他都一直关注着,所以这场长达近一个小时的会议开下来,宫成也并没有任何跟不上的感觉。
会议开完之后,宫成跟着蒋叔去了刚让人准备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跟贺翔的那一间是斜对门,两间办公室的整体布局是一样的,都拥有巨大的落地窗和绝对宽敞的空间。
宫成坐在皮质转椅上悠然地喝着茶,他知道贺翔大约很快就会来找他,于是他在等。
大概等了十分钟,贺翔果然来了,还跟着贺子怀。
贺翔的脸色不太好看,大约是还在记恨着刚才的会议上被宫成当中反驳、拂了面子的事。
“哟,贺总来了,”宫成放下茶杯,两只手交叠着搭在腿上,“有事儿吗?”
贺翔黑着脸,语气很是不善:“成儿,你到底在闹什么?”
宫成歪着头,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贺总,在公司里我们最好还是以职位来称呼对方,而且,不必谈论公事以外的任何事情。”
“你……”
贺翔显然是要发怒了,但他被身边的贺子怀拉住了。
贺子怀朝贺翔做了个“别气别说话”的手势,然后笑着对宫成说:“哥,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你这又是何必呢?”
宫成摊开手,不留情面地说:“贺秘书,我跟贺总说话,你不应该插嘴。”
贺翔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两步迈到宫成的实木办公桌前,隔空指着宫成的鼻子,不顾风度地大喊:“成儿!你对你弟弟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太没风度了!”
宫成嘴角牵起,甚至发出一声轻快的笑:“贺总,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讨论谁比较更没有风度的问题吗?”
贺翔双手用力抓着桌沿,甚至有点止不住的颤抖。
贺子怀仍旧站在原地,他没有表情地扶了扶眼镜,对贺翔说:“贺总,我没关系的,您不必为了我的事情跟宫董事长闹别扭。”
宫成调整了一下身体,更加舒服地靠在皮质转椅里面。他甚至还轻轻拍了两下手,为贺翔跟贺子怀之间的情深义重鼓掌。
“贺总,没必要在我面前演什么叔侄情深。”宫成缓缓站起身来,他两手撑在办公桌上,上身前倾,带着一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饶是纵横商界十几年的贺翔,都被宫成身上带刺的锋芒扎的不安起来。
“为了不影响集团的股价,你连自己结发妻子的遗体告别仪式都可以取消,现在又何必假装仁义深情呢!”
宫成说的话字字带针,无情地扎进贺翔的心脏。
宫成是在因为自己没能让他见上宫幼南最后一面的事情而记恨,贺翔知道,但这件事,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这样做。
“成儿,我是集团的老总,必须要对董事会负责、对公司股价负责、对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号员工负责。我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做事不顾后果……”贺翔沉沉地说,“所以,成儿,你怨我没有让你见上你母亲最后一面,我不怪你。但是,希望你也能冷静地想一想,以JY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好好地想一想,如果你是我,面对所有压力,是否也会做相同的决定。”
“我不会!”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宫成喊了出来,“我绝不会!”
贺翔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看着宫成,那目光里,带着探究、带着怀疑,良久,他甚至浅浅地笑了一下:“不用告诉我,我会看你以后怎么做的。成儿,晚上回家吃饭吧,你妈妈走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跟我都是彼此唯一的至亲了。”
说完,贺翔带着贺子怀离开了。
宫成站在那里一直到大门关闭,才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去你妈的唯一至亲!去你妈的绅士风度!去你妈的回家吃饭!宫成双手紧紧抓着实木桌子的边缘,像是要硬生生地抠下一块木头来。
如果说宫成还有一丝可能原谅贺翔,那一定是建立在他对于母亲的事情上认错道歉的基础之上。可是这个人不仅没有丝毫悔意,反而还拿那些狗屁大道理来压自己!
宫成大概是飞扬潇洒惯了,股价、集团、公司……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远比不上让母亲体面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重要。
这样的人,不配执掌JY集团!不配继承外公和母亲的毕生心血!宫成暗暗下了决心,JY集团,他要牢牢握在手心,谁也没想夺走!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也想都别想!
贺翔从宫成办公室出来之后,神色竟显得有些轻松,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争执都是一场虚幻。
贺子怀不明就里,问道:“怎么跟宫成吵了架,还心情这么好?”
“成儿把他心里的憋屈发泄出来了,他就是记恨我没能让他见上幼南最后一面,并没有其他的……”贺翔说着,讳莫如深地看了贺子怀一眼,“总之,这是好事,心里的话说出来就不会闹出大乱子,我的儿子我清楚。”
贺子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很是不屑的样子:“不要说的好像你跟你那个儿子很亲密似的,今天从见面到现在,人家喊你一声爸了吗?”
贺翔皱着眉,脸色阴阴郁郁的很是不好看。
“晚上你也来家里吃饭。”贺翔说,“你们兄弟俩也好久没有好好聊过了。”
“也对啊!”贺子怀冰冷的目光从镜片后面射出来,空洞洞地看着眼前,“在宫成夹着尾巴滚蛋之前,我确实还应该扮演好听话懂事的乖弟弟的角色。”
第47章 心里住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