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郑芳芷明白这是对方特地给自己与幼卿留出单独说话的机会,转念一想,尽管憋了一肚子话,真要当面交代,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暗叹口气,索性拿出长嫂模样,道:“对单子有阿卿自己就成,裕容你去外边看车子,厨房那里我去瞧罢。”
  从母子三人到来之日起,安裕容便雇了个钟点女佣帮做家务。女佣是吕宋国人,夏语西语皆止于日常招呼,做饭手艺一般,胜在人本分。郑芳芷原本觉得专雇一个帮佣十分浪费,孰料先是自己生病,随即又有生意上的事要做,安裕容此举,倒显出先见之明来,也就不再多言。只有空的时候,伸手做几个家常菜,换得家中诸人许多赞赏。
  郑芳芷下楼进厨房,颜幼卿不好意思与她对视,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去。自从嫂嫂决意分担在家整理核对的事务,这些药品也就放在二楼大卧室里。新添了一架六扇屏风,将卧室隔成里外两半,外边一半相当于是个储藏间。安裕容注意避嫌,等闲不上楼来。颜幼卿多得兄嫂抚育,长嫂如母,倒无此顾忌。见各色药物垒得整整齐齐,清单一式三份,字迹娟秀,清晰明了,深觉嫂嫂不愧女中丈夫,比一般男子还要得力。将药品连同一份清单装箱,正要往外搬,安裕容蹑足溜进来。双手接过木箱,顺势伸头,结结实实亲了一口。不待他出声,笑道:“还是得给家里也装上电话,要不太不方便。车子还没来,拐去前头电话亭催了那头一趟,说是出来有一阵了,马上就到。”
  车是四海大药房的包车,听安裕容电话招呼,便上门来取货,直接送去火车站。申城至河阳的铁路线,牢牢掌控在革命党手里。这些药品只要到了车站,就能一刻不耽误,径直送往北伐军河阳司令部。
  安裕容为图方便,有时给司机塞点辛苦费,乘车做些别的。今日无其他事,但不小心惹恼了嫂嫂,便借口去接两个孩子,算是拐个弯儿赔礼道歉。
  两人将东西搬至一楼,片刻工夫,汽车也到了。与郑芳芷招呼一声,先去学校接人。正是放学时间,汽车停在校门数十步外,安裕容与颜幼卿步行过去等候。兄妹俩总要互相等一等,故而出来得并不快。
  一群学生围拥着几个年轻教员出来,中间一个推着一辆脚踏车。众人行至校门口也不肯散去,正为此物。脚踏车在申城地面不算少见,租界邮差皆属飞车一族。但均价一百多块大洋一辆,每月两角行车税,普通人家等闲仍消费不起。中小学堂尤为少见,一则学生年幼,没有哪家给小孩子买此等奢侈物品;二则教员自恃身份,多少觉得骑车行为不够庄重。即使夏新中学风气开放,学生们大约也少有看见教员骑脚踏车的时候,故而围观不去。
  安裕容、颜幼卿早望见当中推车那人,不由得相视一乐。安裕容道:“果然不愧是江南艺专出来的学子,做了教员,依然这般潇洒不羁。”
  颜幼卿低声道:“靖如家境一般,这车多半是向谢鲲鹏借的。”
  安裕容见蓝靖如推着脚踏车昂首盼顾之态,忽然合掌轻拍:“怎么没想起来给你买一辆这个!你骑马骑得不错,学骑这个东西,想来易如反掌。最近总往外跑,你又舍不得天天雇车,脚踏车可不正好。说定了,明日便去。”
  颜幼卿下意识要推辞,见他满脸迫不及待,便知反驳亦无用。自己心下也颇有些跃跃欲试,遂不加反对,只道:“可惜当初你送我那匹马,丢在海津,也不知如何了。”
  “那匹马当初不过顺便留给你使用,算不得是我送你。说起来,最近光顾着给家里添家具,许久没给你添置私人物件了,是阿哥失职。”
  颜幼卿正要说话,蓝靖如已然看见他二人。挥手哄退学生,与同僚告别,特地过来打招呼。
  安裕容顶着江南艺专前任西文教师头衔,一脸和蔼,向他问起近况,才知道艺专几个与对方同届且留在申城的毕业生,新近重聚,办了个诗画社,名字叫做“同声”,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意。不但写诗作画办展览,还筹备着要出刊物。牵头者不出意料,正是家中资财丰厚的谢鲲鹏。谢鲲鹏自任社长,蓝靖如兼任副社长。这辆脚踏车,也如颜幼卿所猜测,是谢鲲鹏借给蓝靖如的,方便他上下学,节约时间,多花些心力在诗画社上。
  “鲲鹏打算走专职艺术道路,他家里也支持。我们在茜园租了个套间,每个周末在那里聚会创作。预备等艺专放假的时候,邀请几位先生来主持艺术沙龙,得空的学弟学妹们,也都来助助兴……”
  诗画社创建伊始,蓝靖如向两位故人描述前景,尽显意气风发之态。
  “我们已经聚了两回,收集了许多不错的作品。社刊名字准备就叫《同声》,打算先油墨刻印试行几期,若得积极反响,或许可以寻得合适的出版公司,正式发行。”蓝靖如向颜幼卿道,“难得老朋友们都在此地,玉卿你也来罢,大伙儿都惦记你呐。”又笑,“提起油墨刻印,都说非请动玉卿一支铁笔不可。否则我们这《同声》杂志,可要大大地逊色。”转向安裕容,“杂志也刊登西洋现代派诗歌、画论翻译稿件,玉容先生若是有空,敬请拔冗指正一二。”
  颜幼卿心知药品之事乃当务之急,同声诗画社的周末沙龙,听来虽十分心动,却不可能抽身凑热闹,不必安裕容暗示,便摇头道:“最近有点忙。等忙过这一阵,若是你们还需要刻字的帮手,一定不推辞。”
  蓝靖如失望之余,也知无法勉强,留下一张“同声社”名片,这才骑车离去。几人说话时,颜皞熙与颜舜华兄妹俩已经出来,被颜幼卿招手拦住,静立在侧旁。待上了车,两人便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追问起来。蓝靖如是新教员,与另一老教员共同教授初中部美术课,两个人都认得他。安裕容把江南艺专各种奇闻轶事,挑出能讲的当故事讲了。尤其当初他们小叔叔如何大展神威,吓退讹诈闹事的刁民模特一事,听得两人又笑又赞,连连拍手。
  回家吃罢晚饭,郑芳芷陪同两个孩子做功课,安、颜二人亲自将药品搬到车内安置妥当,往火车站行驶。待得一切交接完毕,距离约翰逊所乘列车抵达时间仍有个多钟头。两人一刻也没浪费,先去查看北边南来车次讯息,又向车站职员打听近日交通变化。
  因战事爆发突然,如安裕容这等早有预料者尚且措手不及,何况无法提前得知消息之人。更有许多观望者,迟迟难以下定决心,如今眼见战火瞬息点燃,席卷而来,方慌不择路,临时整装,仓惶出行。故尽管已经有消息北伐军即将围困铜山,交通至今仍未彻底停止。北边的要往南来,南边的须往北去,更别提其间还有许多急于动身的洋人。各列车公司竭尽全力,断断续续间,居然总有车次能衔接上。
  安裕容为了及时得到徐文约一行消息,叫打理铺面的伙计每日傍晚跑一趟杜府诸人下榻之大饭店,可惜至今未有音讯。郑芳芷在家,时时留意电报信笺,亦无动静。因运送药品之需,兄弟俩差不多隔日便来一趟火车站,顺便盯一盯北边来的列车。见仍然有车可通,暂且放下心来。然而心中也明白,此等状况随时可能中断,一旦战火阻隔,必将束手无策。
  好在约翰逊自北伐军大本营顺利到来,忧喜掺杂中,安裕容和颜幼卿迎来了将近三年未见的老朋友。
  不必刻意张望,便看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来,为首者正是约翰逊本人。别的变化不大,唯独腰腹明显发福,胖了整一圈,可见南疆征税生涯如何惬意。
  当初约翰逊自海津南行赴任,单身一人,不过叫安裕容后来帮忙寄过几箱书。如今离职迁移,随行人员多达七八个,行李更是可观,大大小小几十件。随扈送出来一趟,又折回去搬了第二趟,才把行李搬齐。
  安、颜二人哪里想到是这般景象,当场愣住。约翰逊倒是毫不见外,与他俩热情拥抱一番。安裕容回过神来,拍拍他肥硕的肚皮,笑道:“阁下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将军肚了。”
  约翰逊回复道:“我是个假将军,不过蕙城有位真将军,肚子确实比我还大。哈哈……”看样子,南疆生涯不光长了肚子,夏语水平也长进许多。
  他拉过身后一名女子,向安、颜二人介绍:“这是阿槿。是我的……”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脸上竟显出几分忸怩之色。
  那女子姿容极美,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白牙,道:“先生说我是他的小甜心。”语声软糯天真,带着几分奇异腔调。
  安裕容一听,便知她恐是当地山民部族出身。看来约翰逊这征税官当得相当值得,不仅长了肉,还收获了桃花运,艳福不浅。
  大约对来接人的二位十分好奇,女子一双眼睛滴溜溜来回看,最后落在样貌出众的安裕容脸上,毫不避讳。
  安裕容视若无睹,指着随行之人,问约翰逊:“这些难道都是你的……”挑眉,“小甜心?”约翰逊哈哈大笑,挨个介绍一遍:厨子、司机、园丁、保镖、佣人……听得安、颜二人一头冷汗。颜幼卿不耐烦听他啰嗦,招呼一声,转身去雇车。原先以为一辆车连人带行李送去旅舍即可,看来是大大小瞧了前征税官老爷的派头。
  当初约翰逊与安裕容初遇,是在申津特快专列上,其时约翰逊已然于江南地带逗留了不短时日,申城更是故地重游,可说相当之熟悉。不过数年间相识故交变化无常,既要关系亲近,又方便夜间亲自接站,数来数去,最终还是安、颜二人最合适。
  汽车径直开至江滨大道,约翰逊有自己从前住惯的旅舍,也不用翻译,直接与司机说了。安裕容一笑:“这么巧,也是爱多亚大饭店。你记得海津送别聚会上见过面的徐先生么?”
  约翰逊稍加回忆:“那天一起吃至味斋羔羊肉涮锅子,那位办报社的朋友?”
  “正是。”
  约翰逊咽下口水:“啊,说起来,蕙城美味的食物可真不少,唯独没有海津羔羊肉涮锅子,真是叫人怀念。”
  “申城有。虽然味道比海津略逊一筹,聊解相思之苦,还是可以的。明日我们替你接风洗尘,就定在涮肉馆如何?”
  “那可太好了。”约翰逊想起之前话题,问,“你刚才说那么巧,是什么意思?”
  安裕容道:“我们这些天除了等你,也在等徐兄从海津过来。只是他自北向南,路途比起你凶险得多,至今也没有确切音讯。倒是他岳父家的亲戚,上个月已经到了,也住在爱多亚大饭店。”忽觉衣袖被身边人暗中扯动,遂含笑不语。
  颜幼卿开口道:“他们人多眼杂,万一凑巧碰见,又是一番麻烦。不如我们送约翰逊先生到饭店门口,就不进去了罢。明日接风宴,再好好叙旧。”
  他与约翰逊,还是前年正月送别聚会上见过一面,远不如安裕容与对方熟稔。反倒是约翰逊,早已从安裕容信中了解到二人情形,心内倒是把他当了自己人。
  “既然都是朋友,认识一下也无妨。你们华夏人不是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小福尔这么说,是不把我当朋友么?”
  安裕容摆摆手,笑着把杜府诸人是何特性解释一番。约翰逊心领神会,到了饭店门口,连车都不叫两人下,招呼着情人与随从,前呼后拥大摇大摆进去。见阿槿犹自回头,揽过她肩膀,叮嘱道:“小甜心,我这位朋友确实英俊,但是我告诉你,可千万小心些,不要多看。他身边那位,是他的伴侣,真正的武术高手,厉害极了。你惹恼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救你。”


第79章 此际惜寸阴
  次日,安裕容果然拉着颜幼卿先去买了一辆脚踏车。原本江滨大道码头区域这些洋货最为齐全,两人为图方便,径直在火车站附近商铺便买定了。店里代办执照,挂牌交税,当场骑走。去时步行,返回推车,刚离了人多的大道,便一路你扶我蹬、摇摇晃晃骑回家来。不过个把钟头,已然骑得有模有样。又在房子周围转了几圈,越发熟练。
  车是给颜幼卿买的,安裕容没打算自己用。他是讲究派头之人,骑这东西出行不合适。然而并不妨碍他陪同练习,哄幼卿开心。跨坐车上,一手扶住车把,一手拍拍后座架子,道:“上来。”
  颜幼卿考虑实用,宁愿多加几块大洋,特意选了带后座货架的式样。他在街上也曾见过双人同乘,咧着嘴抬腿便跨上去。两人都是生手,自己骑还算稳当,乍然多带个人,难免失衡。颜幼卿见峻轩兄有几分费力,暗地里提气运功,竟是把轻身功夫使了出来,只为替对方省劲儿。安裕容骑得轻松,一面运足如飞,一面大声笑道:“阿卿,快不快?”风吹起额前头发,恍如重回年少,什么俗务烦恼,且统统抛至九霄云外。
  “嗯,真快。”颜幼卿不由得跟着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忽然喊一声:“阿哥,再快点儿!”趁安裕容加速,他慢慢缩起双腿,借助掌下一撑之力,轻飘飘纵身而起,整个人蹲在车后座上。双手轻轻搭上安裕容肩膀,在他耳边冷不丁唤一声:“阿哥,我比你高了。”
  安裕容被他吓得一激灵,颜幼卿动作迅疾,伸手握住他两只胳膊,立时扶稳了车把。
  安裕容又好气又好笑:“演杂耍呢你这是?真摔下去怎么办?”心里又觉得他这是真高兴,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了,实在丁点也舍不得责怪。渐渐放慢速度停下:“行了,该骑回去了,你来罢。”
  颜幼卿抿嘴乐,小声道:“不会摔的。你知道。”伸手接过脚踏车,侧头瞅瞅他,又瞧瞧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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