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现代耽美]——BY:阿堵

作者:阿堵  录入:08-24

  安裕容拉住他:“幼卿……”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抓着他的手使劲握了握,“别急,跟我来。学校养了几匹马,在后面纽曼街租的马房。学生们每星期有两次马术课,自纽曼街骑马去盎格鲁街区外的马场练习。你能飞檐走壁,我可不行,咱们不如骑马过去。”
  圣西女高养的马,因用于女学生学习马术,性情温顺而模样神俊。可惜安颜二人无暇关注,只顾策骑狂奔。幸亏因风闻兵变,通往租界深处的路上空无一人,而安裕容技艺高超,颜幼卿有功夫在身,不过两刻钟,便到了盎格鲁街区。
  盎格鲁的实力在列强中首屈一指,自然亦是租界中的大佬。其街区位于上河湾最核心地带,四周马场、公园、教堂环绕,中间则是排成行列的洋楼。共治委员会办公楼及联合警备队驻地,即设在靠近御河的皇后大街上。
  刚进入盎格鲁街区,就有巡警拦住二人。
  安裕容下马,从口袋里掏出印有圣西女高徽章的名片:“我是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奉校长冈萨雷斯先生之命前来拜见警备队长阿克曼先生。这位是陪同我来的校工。”
  见巡警上下打量跟在身后的颜幼卿,安裕容又道:“您知道的,因为旧城闹兵变,校长怕不安全,特地叫我多带一个人。”
  那巡警确认了两人身份,挥手放行。
  安裕容吃惊于行事之顺利。就眼前所及,一切井然有序,与平素毫无二致,竟似丝毫未曾受到兵变影响。可惜两人行至皇后大街联合警备队驻地外,再次被拦住。安裕容费尽口舌,也未能说服卫兵放行。一番交锋后,惊动卫兵首领,却依然未能如愿。
  安裕容据理力争:“维护租界民众安全,乃警备队首要职责。圣西女高尚有许多学生及外籍教员未离校,校址距离旧城不过数条街道,随时可能被乱兵波及。平日每隔两个小时,就有巡警自校门前巡视。为什么今天突生变故,情势危急,却不见巡警踪影?如此渎职,我代表校长冈萨雷斯先生,必将向共治委员会控告你们!”
  那卫兵首领不以为然:“先生,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并非我们不采取行动,而是要等待上边的统一命令。租界民众的安全,当然在我们的考虑之内。只要你们待在室内,关好门窗,安全是一定有保障的。这一点,我相信你们校长先生早已知晓。”
  颜幼卿基本听不懂二人争执的具体内容,却能看出情势。悄悄向安裕容使个眼色,两人暂且退到一边。
  “峻轩兄,这样不成。你给张名片给我,我潜进去找到阿克曼,让他自己叫你进去。”
  安裕容四面看看,时有巡逻的卫兵经过。道:“太危险了。这里是警备队驻地,一旦被人发现,你根本无法脱身。不如我在门口闹大些,看能不能将阿克曼引出来。”
  颜幼卿摇头:“无妨。这些卫兵看起来吓人,主要仗着武器精良,其实防守不算严密。连当初交通总长带去奚邑城的京师陆军特别警卫队都守得比这严。”
  安裕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他心里明白,自己冲动之下拉着对方同行,何尝不是潜意识里将对方的功夫当作了倚仗。将名片放进颜幼卿口袋:“你多加小心。万一暴露,直接劫持人质,先出来再说。这些到远东租界来发财的士兵,多数出身贵族。只要你手里有人质,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嗯。”颜幼卿点头,“我明白的,洋人质金贵。”
  安裕容哭笑不得:“我再过去跟他们纠缠一阵,你见机行事。”说罢,再次向前,追上那卫兵首领。
  颜幼卿牵着两匹马跟上去,作势拦住表情烦躁的卫兵首领,不叫他离开。那首领立刻召来附近几个卫兵,端着枪驱赶他。
  那边安裕容神情激动,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这边颜幼卿护主心切,被赶得后退几步,待卫兵们稍有松懈,又凑上前去。几个卫兵无法,一口气将他连同两匹马轰出一大段。颜幼卿佯装死心,颓然转身,寻树桩子拴马。趁着几个士兵背身往回走的间隙,快如闪电般越过围栏,自侧面潜入了警备队驻地。
  租界联合警备队与共治委员会是相邻而立的两栋洋楼,只是警备队一侧另有一块空地,作为练兵场。租界房屋密集,即便练兵场,面积也不算大。托盎格鲁人酷爱园艺之福,周围还有一圈树木与花坛,可供遮掩。练兵场上此时空荡荡一片,并没有人。颜幼卿顺着花坛溜到警备队所在洋楼角上,头顶恰好有一扇狭窄的角窗。快速扒上去瞅瞅,透明的窗玻璃将内里情形清楚地暴露在眼前。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侍,正背对窗户在案台前烧水冲茶。看样子此处正是茶水间的位置。
  颜幼卿试着推了推窗,从里边锁上了。想一想,捡起一小丛断枝,飞快地在窗玻璃上拍几下,随即缩回墙脚。很快有人推开窗扇,女人自言自语两句洋文,顺手又要将窗户带上。颜幼卿弹开手里的断枝,使其恰从窗前掠过,仿佛被风意外吹起。趁着女人视线移动,估准位置,把一小块薄薄的石片卡在窗缝里。
  洋楼正门方向传来持续不断的争吵声。颜幼卿不由得想要发笑。尽管听不太懂,也能猜出峻轩兄是如何胡搅蛮缠,叫那卫兵首领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再往里窥看时,女侍正端着托盘离开。窗户果然并未关严,只随手虚掩,被那片不起眼的石块别出一道细缝。颜幼卿推开窗扇,攀着窗沿跳上去,侧身钻入室内。
  洋楼窗户式样无不细窄修长,盎格鲁风格尤其典型。若非颜幼卿瘦小轻灵,换个其他人,除非有缩骨绝技,只怕都没法自一扇窗悄然潜入。
  颜幼卿在茶水间门口略停一停,侧耳细听,紧接着毫不迟疑往一个方向追去。数息之间,便看见了端着托盘的女侍背影。木质楼梯铺了地毯,女侍走动时尚有轻微脚步声,而缀在她身后几米开外的颜幼卿,则一丝声响也无。偶尔有人经过,颜幼卿总能提前察觉避开,如此顺利跟上了最高一层。
  女侍托盘中有数个杯盏,颜幼卿闻出香味,应是苦涩如同汤药一般的高馡。只见她径直走到尽头处房门口,轻敲几下后推门而入,门内有低语传出。颜幼卿仔细聆听,又用心回忆,觉得应是阿克曼本人无疑。
  走廊尽头是一个露台,想必阿克曼队长常在此俯瞰练兵情形。颜幼卿贴墙而立,看见那女侍很快出来,托盘中少了一个杯子。他原本还担忧阿克曼有客人,见女侍托着剩下的高馡依次送入另外几个房间,遂放下心来,耐心等她全部送完,下楼离去。这才闪身出来,握住门把,轻轻推开。
  房间内居然没有人。颜幼卿凝神,听见侧面传来水声。原来阿克曼队长的办公室自带盥洗间。气派的大桌子上摆着正冒热气的高馡,以及一盘甜点。颜幼卿想起来了,这会儿正是西洋人所谓下午茶时间。
  墙上挂着一排马具。颜幼卿轻轻跃起,摘下马鞭,候在盥洗间门口。
  阿克曼洗净双手,取下毛巾仔细擦干,预备好好享受一番下午茶点。
  自午后开始,电话接连不断,全是关于旧城突发兵变,为何不加强警力,护卫租界的质问,叫人烦不胜烦。笑话,该护卫的地方,早派人保护妥当。打电话来问的,都是不知内情者。既然不知内情,自然也不在优先护卫之列,问了也不可能告诉对方。再说了,按照约定,傍晚之后,租界巡警即恢复照常巡视。只要这几个小时里,听从劝告,不擅自离开住宅外出,就不可能受到人身伤害。至于些许惊吓,实在不算什么。
  毕竟,政治总有其残酷的一面。为了更大的利益,难免要牺牲一点局部小利益。
  阿克曼伸手拉开盥洗间的门,尚未迈步,却被不知哪里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拖拽出去,踉跄中膝盖弯曲,半跪在地上。对方动作实在太快,阿克曼反应过来使力挣扎,已经被那铁钳一般的手指将两只手腕都掐在背后。再要继续挣扎,便感到手腕被什么细长柔韧的东西绑住,竟是越挣越紧,越挣越痛。
  颜幼卿一条腿压在阿克曼背上,叫他无法起身,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枪,抵在他太阳穴上,也不管听不听得懂:“老实点,别叫!”
  这一套动作下来,阿克曼还有什么不明白,闭着嘴连连点头。
  颜幼卿钳住他一边胳膊,枪口不离太阳穴,将人押到房间另一边待客沙发上坐下。阿克曼这才有机会看他模样,见是个素不相识的小个子年轻夏人,低声追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颜幼卿掏出安裕容的名片,拍在他面前茶几上,吸口气,操着仅学了不到两个月的生涩盎格鲁语,一字一顿道:“你,叫他,进来,说话!”磕磕绊绊,气势十足。一句话说完,又加了个斩钉截铁的“快!”枪口往人脑门上点了点。
  阿克曼听懂他的话,往名片上扫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派人潜入警备队内部来威胁自己的,居然是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这未免太过出乎意料。再看那校董会秘书名字:三个夏人文字后边跟着盎格鲁文:伊恩?安——总觉在哪里见过……电光石火间,触动往事,历历在目。
  阿克曼猛然抬头,扭转脑袋,盯住颜幼卿的脸。
  似曾相识,不堪回首。
  “是你?!”
  这句颜幼卿完全听得懂。带着些微隐秘的得意之情,答道:“是我。你好,阿克曼先生。”说完,颇觉意犹未尽,心想回头要问问峻轩兄,“偶然重逢,别来无恙”,用西洋话该怎么讲。
  “你又要干什么?!你以为这里还是仙台山的匪巢,可以让你放肆妄为么?你告诉我,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颜幼卿不理他说了什么,捏着名片举到他眼前,重复道:“叫他,进来,说话!快!”想起最近新学的几句,慢慢接着道:“他现在在外面。你别撒谎。撒谎,杀了你!”
  阿克曼不是能轻易吓住的主儿,奈何颜幼卿本是心中煞神,积威残留颇重,深知对方言出必行。放软调子,道:“可以,我叫他进来说话。只是我的秘书不在,我需要打电话给一楼门卫,叫他们放行。”
  因放耶诞节假,驻地文职人员多数不在。否则颜幼卿不至这般轻易直入内部,挟持警备队长。
  颜幼卿只听明白有限的几个词,却做出一副尽在掌握,胸有成竹模样,将手枪略微收回,冲阿克曼冷冷点头。
  电话在办公桌上,阿克曼抬步走过去。
  “等等。”颜幼卿叫住他。一边拿枪指住他脑袋,一边疾步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伸手抄底乱翻。不出所料,在最趁手的抽屉里翻出一把精巧的手枪。
  “不好意思,这份礼物我笑纳了。”手枪插在腰上,继续翻掏,又摸出两排子弹,塞进衣袋里。
  阿克曼脸色明显变得沮丧。他差点忘了,眼前之人乃是极有经验的匪徒,今日不如他愿,恐怕无法可施。
  走近电话,阿克曼露出为难之色,转过身,努力举了举被马鞭绑住的双手。
  颜幼卿不为所动,伸手抽出桌上的鹅毛笔,扯了一张印着洋文的公文纸,吐出一个字:“说!”
  阿克曼明白过来,电话号码已经难不住学会盎格鲁语的匪徒了。
  “〇三九五……”
  颜幼卿记下号码,开始拨号。拨通之后,将听筒放置在阿克曼耳旁,枪口依然不离他太阳穴。
  短短几十秒拨号时间,阿克曼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决定见安裕容一面。
  无论如何,就曾经的交往而言,这两个人信用终究不错。比之后来结识的许多夏人高官军长,反倒似乎更可靠些。
  他不知颜幼卿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亦不知他如何与当初同为人质的安裕容再次扯上关系,更吃惊于这山匪头子竟然学会了盎格鲁语,简直可怕。然而海津上任年余,对于华夏诡谲复杂的政局,对于列强间此消彼长的博弈,对于竭力保障帝国在远东的利益,都有了更深切真实的体会,不复初来乍到时的简单直接。
  安裕容由卫兵首领送进阿克曼的办公室。
  女侍跟进来,十分有礼地询问需要茶还是高馡,是否该添一些点心。
  待闲杂人等全部消失,颜幼卿才从阿克曼高大的椅背后现身出来,枪口再次顶在对方脑袋上。
  安裕容与颜幼卿对了个眼色,道:“阿克曼先生,请您立刻下令,联合警备队加强兵力,保护圣西女高。”
  阿克曼眼角余光瞥一眼墙上挂钟:“三个小时后,警备队自然会出动。”
  “若是能等,我何必走这一趟。两刻钟内,我要看到巡警列队在校门外,阻挡乱兵。您知道,我耐心不算好,您身边站着的那位,耐心更不好。”
  “你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的人都看见进来的是你,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以为你逃得掉?”
  “多日不见,阿克曼先生胆色见涨。不过我们既然进得来,自然也走得了。华夏地方广阔,藏龙卧虎,不是只有一个海津。这一点,想必您已有所领略。倒是阁下你,若糊里糊涂把命送在万里之遥异国他乡,才是真正不值得。我们既然进来了,就没有敢不敢,只有做不做。”
  阿克曼不满道:“冈萨雷斯是疯了么?叫你这般乱来?我早告诉他,关好门躲一躲,就算乱兵经过,又怎么样?难道还敢在租界里杀人放火?”
  “哼!”安裕容冷笑,“乱兵敢不敢在租界杀人放火,我可不清楚。阁下如此自信,莫非主使者额外给您通了消息?自然,他们多半不敢跑到皇后大街来杀人放火,但冈萨雷斯先生开了校门接纳夏人,贝罗街上挤满旧城逃过来的民众。莫非你以为,乱兵追过来,会因为进入租界地面,就忽然受到主的感召,放下刀枪,成为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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